第一百一十八章 連環套(四)
“前進!前進!”下方士兵大聲回應,聲若洪鍾,勢如雷鈞。
“那就衝啊,贏了就可以回去和家人團聚了!”蘇莧兒提起一口真氣搶先喊了出來。
“殺!殺!殺!”士兵一邊高喊一邊抽刀前進。
“讓我先去退敵!”北冥緒不等回應,從城牆上飛下落身在一匹紅駒寶馬上,急急衝出。
蒼羽淩空與北冥緒相遇戰場,這是他早已料到的,若沒有昨夜的談話,他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兩翼露出空檔,讓他們包抄桐山兵馬,挺軍深入。
但現在,他必須拖到午夜子時,桐山之巔的鼓聲已停,但她的話還回蕩在他的腦子裏。
弄藝四魔與另外七位守護交起手來,布陣困敵,他終不敵他們,古蓮池他們也和對方的猛將纏上了,相比於納蘭蒼玦他自是占了下風,但有齊觀花的棋陣助陣,拖幾個時辰不是問題。
北冥緒兩枚幻影流蝶鏢上手,眼中一絲冷光掠過,鏢已離手。一聲悲嘶,蒼羽淩空騰身而起,單腳立在軍旗幟上保持平衡姿勢。
黑駒寶馬失了兩隻前蹄,倒在地上不住地抽搐,眼中溢出絕望。寶馬啊寶馬,任你日馳千裏又如何,戰場之上難保犧牲。
蒼羽淩空握緊了顧情劍,為了這個妹妹,隻好委屈一下心上人了。
戰場就是戰場,明刀明槍地,流到地上是汗,撒到地上是血。
桐山兵馬一直是以退為進,不曾顯露過自己真正的實力,這一戰,果然銳不可當,難怪她會說他們不肯輕易投降。
現在也隻能戰,桐山山腹剩下的都是獨孤一世的人,他現在降了,豈不是逼著他逼宮?
昨夜回帳後清塵上人飛鴿傳書給了指示,說他們上了祭台他會帶領桐山弟子封住前線消息,待他歸降後再前去增援。
這軍中,獨孤一世的爪牙定不少,否則為何要設一套連環計才能讓他們投降?
蒼羽淩空飛身上前與北冥緒廝打起來,現在什麽都不該想,隻要做出拚盡全力的樣子,將戰事拖到午夜子時再歸降就行了。
緒兒,我的武功雖比不上你,但我也與不能退的理由。
紫色飛鏢滿戰場亂躥;顧情劍來回抵擋;騰龍棋局化局為陣讓人難以脫身;彩練在空中以血織畫;琴音清脆簫聲低沉,墨筆一揮人倒地;銀鉤碧浪連挑數人;玲瓏錘小卻威力巨大;空中現出一個“九”字,續而幾聲悲鳴;粉末如細雨般從空中撒落……
退無可退,亦無可進啊……
明月高懸,雖不是月圓之夜,卻皓光不減。
軒轅雪倚在床邊的榻上,望著院子裏那株凋零的紅梅,雖是夜晚,那零落的花瓣卻無比觸目驚心。
連傲雪的紅梅都調了,今夜,她會如何?二十年前的今夜,她降生人世;二十年後的今夜,她會如何?
師父推算的日期,真是讓人無奈呢……
不知自己卜的那一卦,又準不準呢?
罷了,準了說明自己真的得到了師父的真傳;不準這條命便可活到過今晚。
山中還沒有動靜,想必他們還在苦戰,她這個任性的決定連累了所有人,卻不知能否從獨孤一世的虎口中奪回天下。
隻要他們攻了進來,隻要獨孤一世得不到凝寒寶劍,這片天下,還是安寧的,她所做的,也就值了。
若蓮端進一盆熱水,恭敬跪在地上,柔聲道:“主上,還有一個半時辰,就是子時,丞相讓奴婢侍候主上梳洗更衣,半個時辰後丞相會來接主上去祭台!”
軒轅雪垂眼看了看地上的人兒,她究竟是不是獨孤一世的眼線呢?
祭劍對軒轅家而言是極莊嚴神聖的事,因此需穿白衣以示聖潔,獨孤一世送來的這件白紗裙顏色白的似雪,仿佛世上不可能有比它更聖潔的東西。
若蓮執起象牙梳開始為她梳頭,如墨長發一梳到尾,順滑之至。白衣若襯上金頭釵玉步搖就不好看了,軒轅雪隻讓他梳個精致些的發式便好,畢竟祭劍大典上不應那麽隨意。
“對了,幽兒呢?”她似是不經心的問一問,近幾日都沒怎麽見到她,除了在落華宮侍候自己,她還有什麽大事?
“回主上,幽兒她被獨孤大人叫去幫忙了!”若蓮盈盈一笑,將一支造工精致的白玉簪插入她發中。
軒轅雪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眼中覆上了一成冰霜。脫下華麗外袍的自己,真是久違了呢……
獨孤一世找幽兒去幫忙?是幫忙殺了自己吧?
冬夜是最淒涼孤寂的,沒有蟲鳴也沒有鳥叫,隻有梅花淩寒獨自開,如今,那梅也凋落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踏著厚雪發出不大的聲響,全是武功好手啊。
獨孤一世的聲音傳來,軒轅雪方才起身出去。門外立著二十幾個侍衛打扮的人,據獨孤一世自己解釋這是他的護衛隊,保護這次祭劍大典上主上的安全。此外還有幾十號人守在去的路上,以防一切風吹草動。
軒轅雪笑笑,沿著宮女剛掃開的一條小道行去,獨孤一世帶著他的護衛隊趕緊亦步亦趨地尾隨跟上。
嗬!他這是怕自己死不了,多備些人手啊!
祭台設在陰陽頂,桐山最高的地方。世人唯知桐山的最高處是主峰之上的桐山之巔,卻不知還有一處小峰是從桐山之巔崛起,直沒雲霄隱於青巒之後。
每年盛夏那裏受到的陽光最多,而道寒冬則受陽最少;白天極其炎熱而晚上溫度驟減。如此,陰陽交替,因而得名——陰陽頂。
因此今夜,天下最陰之處便是那兒。
平日裏無人去陰陽頂,通往峰頂的小道雜草叢生。亂叢中有一條羊腸小道,那應該是宮人們臨時辟出來的。
峰頂麵積不大,也就一座宮殿的大小。因此祭台一枚,周圍再站些人,便顯得更小了。
一麵是下山的路,另三麵是懸崖絕壁,退無可退,亦無可進啊……
浩瀚夜空,斑駁星影,訴說這一夜的傳奇
祭台中央放的透明物體,是冰塊。凝寒劍本就是用海底萬年玄冰鑄成,一出劍鞘寒氣便會減弱,除非沾了血。
凝寒出鞘,見血方收。否則它的寒氣會漸漸散去,融成暖水。
而這冰塊,則是為了更好地凝住它的寒氣,以血喂之。
“主上!請!”獨孤一世清冷的聲音響起,黑色廣袖落入她眼簾,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軒轅雪一步一步踏上木階,向著那桃木桌走去,裙擺曳地,清冷孤絕。
身後跟著幽兒,她手上捧著的,便是凝寒劍,是軒轅雪從劍塚裏提出來的。
隻可惜,時至今日,它的威力已不及當年的一成,隨隨便便是誰,都可以碰它。
她能想到當年三十六年前父皇手執凝寒劍平天下的樣子,三十六年後的她又能否,禦劍天下?
凝寒出鞘,寶劍已經褪去了光芒,隻有那冰鑄的還折射著少許皓月的清輝。
“獨孤大人,現在離師父推算出的天狗食日的時間還有多久?”
“半個時辰。”冰冷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不用看都可以想象出他冰冷的臉色。
軒轅雪將劍身直直插入冰塊,用內力護住冰塊以免破碎,冰塊由內及外的裂紋像極了道道虯須,交纏蜿蜒,宛如天羅地網。
食指和中指並攏,她將內力凝於指間,舉起白皙的左手,對準掌心一劃,頓時冒出一道紅痕,觸目驚心,滾燙的血珠不要錢似的冒了出來。
沿著插口將血滴到冰塊上,一滴,兩滴,三滴……
直至鮮血沿著那些虯須爬滿整個冰塊,她才收回手。一眼看去,仿佛那些血是凝寒劍紮進冰裏生出的根,紅得刺眼。
被鮮血染紅的左手握上凝寒劍的劍身,慢慢往下移,直到掌心覆到冰麵上,鮮血在冰麵漫開,綻出一朵殷紅的花。劍身已經是血跡斑斑,中間的琉璃光柱散出淡淡的光芒,劍身發出絲絲寒氣,讓寒冷的夜晚更加陰冷。
軒轅雪後退三步,將內力凝於兩掌,化成兩道掌風托起冰塊和插在上麵的凝寒劍。內裏加強,將冰塊化成了水,如衣服般將凝寒劍裹在裏麵,鮮血已經溶入水中,左掌不斷輸出去的,還有血。
她現在的功力還能做到的便是這樣了,一股腥甜從胸口湧上喉頭,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體內宛如翻山倒海,她可以清楚感覺到體內的血液,在一點點凝固,寒意由身入心。
可是,她必須撐下去,凝寒劍需要將那些血全數和著冰氣吸收,才能配合極陰之氣,在重見明月之時重現真麵。
她身後的獨孤一世臉上露出一抹獰笑,看了一眼旁邊的水漏。還有一刻,那把嗜血的寶劍,很誘人啊……
獨孤一世打了個手勢,帶頭跪下,仰頭高聲道:“祭劍大典,臣代大琉百姓跪求蒼天佑我大琉,重複河山,昌隆國運!”
“重複河山!昌隆國運!重複河山!昌隆國運!”軌道的群臣尾隨高呼。
浩瀚夜空,斑駁星影,訴說這一夜的傳奇。
桐山內地,十萬大軍被逼得後退無路,在煽動下盡數繳械投降。兵符繼續留在蒼羽淩空手中,十萬大軍被分為七路,援助七國,四十萬大軍於桐山腳下待命。
蒼羽淩空將昨晚軒轅雪對他說的話完完整整轉述了一遍,九人估摸一下時辰,領了北冽的二十幾名親衛隊士兵,匆匆趕往桐山之巔,一路上都是死寂,無葉的梧桐林像極了張牙舞爪的猛獸。
九人禦輕功先到了桐山之巔,親衛隊也很快趕上了。頭上皎潔的明月正一點一點被吞噬,柔光一點一點地消失。
“開始了……”蒼羽漣漪呢喃道,快速取下腰間的玉牌,繞過桐山門,準備啟動入口機關,卻被一聲女聲打斷。
回頭望去,杜月涵提著燈籠站在陰影處,燈光昏暗,隱隱可以看出她臉上擔憂的神色。
“你們怎麽才來,大典開始了,師父已經帶著弟子先上去了,讓我在這兒等你們。”
“上去?不是在山腹嗎?”蒼羽淩空望了眼玉牌。難道她給自己這個不是為了讓自己帶他們入桐山腹地?
“不是!祭台在陰陽頂!”他們也是今天才知道。
師妹什麽都沒有告訴他們,是不想他們去幫忙,或是送死。
“陰陽頂?”
“哎呀!沒時間解釋了,快走!”杜月涵順手拽上北冥緒,往那一片密密的枯林跑去。出了林子,便可以看見一處矮峰,那邊是陰陽頂,桐山之巔真正的至高處。
靈葉化成珠狀,靜靜地躺在南宮雙手中,散著幽幽的綠色的光芒,為他們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