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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多事時(一)

  這樣簡單的標誌,卻讓江湖上多少人不敢靠近

  這樣為什麽,蘇莧兒一大早起來便嚷著想回家,攔也攔不住,於是隻好由著她吃完早膳後在房裏東打西敲地收拾包袱。與她同步的還有東方儼。


  納蘭蒼玦備好了盤纏和馬車送她下山,心中暗喜,終於又走了兩尊大佛。


  看來這東方儼是喜歡上她了吧?不然怎麽會跟著人家回去見尊堂呢?

  正準備轉身回去,卻迎麵見西門恒急衝衝趕來,還帶了個大包袱,腰間別著他那雙玲瓏錘,不細看他的衣服質料,定會將他當成攔路的山賊。


  “西門兄,這是……”


  “莧兒呢?走了?”他完全不將一臉關切的納蘭蒼玦放在眼裏,越過他往山下望去,還能看見漸行漸遠的馬車。


  西門恒一把撥開納蘭蒼玦正欲追去,卻被他及時拉了回來。


  “西門兄你也要回國?”


  “回什麽,去朔月!蘇莧兒昨天說要和我一塊兒好好去玩一陣才回去,今兒腦袋一熱就先跑了,真氣死我了!”說罷又欲追去。


  納蘭蒼玦又一次及時拉住他,眯眼笑道:“放心,她又丟不了,東方已經跟著一塊兒去了。”


  “什麽?東方儼那家夥也去了?我說怎麽一直沒看見他。那不行,我更得去了,東方儼那家夥誰知道是不是個衣冠禽獸!蒼玦,你別再拉著我了!”西門恒扯開他的手,趕緊禦輕功追想拿幾欲消失不見的車影。


  納蘭蒼玦微笑搖頭,難道傻裏傻氣的丫頭比較招人喜歡?


  馬車廂內,蘇莧兒由於多帶了個黑麵神上路而陰沉著臉,見又闖進來一個西門恒更有種跳下馬車的衝動。


  蘇莧兒一路都忍著硬是沒搭理他們,任他們吵也好打也好,自己就做個局外人,看看風景哼哼小曲,把他們摒除在視線之外也算樂的自在了。實在不行,大不了打一場,她也不見得打不過他們。


  朔月和平昭是鄰國,不過三天路程便到了蘇莧兒的家——蘇門鏢局。


  蘇門鏢局堪稱天下第一鏢局,護送的鏢從未有過閃失,自然,上次的千璃盞是個意外。名聲大,規模也大,門口的大匾書寫的正氣凜然,入到院中,左右各一個兵器架,上邊陳放著各種兵器。


  右邊並起價的旁邊插著蘇門鏢局的大旗,暖黃的底色,中書一個大大的蘇字。這樣簡單的標誌,卻讓江湖上多少人不敢靠近。


  蘇莧兒左右望了望,平日裏該十分忙碌的院子而今日竟如此空曠,難道都去運鏢了?


  其實,她這次回來是為了跟爹要銀鉤碧浪槍另半本槍法圖譜的。銀鉤碧浪槍法一共一十八式,每一式都要前一式奠定基礎,逐級遞進。而當初,爹怕她急於一蹴而就,隻給了她半本一十二式,還有六式在另外半本。而今她已經到了這個階段了,也該向爹要來練習了。


  蘇莧兒苦笑一下,若不是娘死得早,爹又不願另娶,導致膝下無子,隻有她這一個女兒,那他又怎會將銀鉤碧浪槍傳給她呢?好在她不負父望,有父親年輕時的風采,擔得起這份大任。


  罷了,她為了不辜父親的栽培而付出的汗水,就滲入地底吧,還剩下甘甜便夠了。


  一念及此,她便甜甜地笑開了,落到他們眼裏。


  “爹,我回來了!”離家大半年了,再回到這地方,莫名的讓人心安。一股暖流湧入心頭,這便是家的力量,是親人的力量吧?

  不管行至多遠,隻要你回頭,便會看見為你而駐在原地的家。不需要雍容高貴,不需要紅牆綠瓦,隻要有溫暖,便足以讓微笑洋溢。


  “爹!爹?”蘇莧兒試探性地又喊了幾聲,回應她的,隻有大院苦澀的回聲。


  大堂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名桃紅色襯衫淺綠裙袂的女子漫步走出,見到來人,露出訝異的神色。


  “你是……雇主?”蘇莧兒微微頷笑,算是打招呼。不過也怪,為什麽有客人在家裏卻沒人呢?

  那女子緩緩搖頭,用一雙水眸上下打量了蘇莧兒一番,才用確定的語氣問道:“你是蘇莧兒?”


  “你怎麽知道?”蘇莧兒望著她後退兩步。雖說在朔月有人不知道她便是怪事,但麵前這個女子,總讓她隱隱生出不安。她的紅嫩臉頰柳眉杏眼總讓她覺得似曾相識,是否曾幾何時,曾見過?

  “我叫蘇芮兒。”那女子淺淺一笑,卻蹙起了眉。


  “蘇……芮兒……蘇?芮兒?蘇……”蘇莧兒反複念叨這幾個字,怎麽她的名字和自己這麽像?

  突然憶起,十七年前,她還是個三歲孩童之時,一名長得很漂亮的女子來到家中,還帶了個看上去比她略長兩三歲的女孩兒,說什麽要讓他認祖歸宗。


  母親是因為這件事一病不起的,臨終前她也沒答應讓她們進蘇家的門,說那個女人是不幹淨的煙花女子。母親死後,她們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父親派人去找過,結果都是無果,漸漸的,便都忘了。


  如今麵前這水靈的姑娘,像足了當年那個女人。


  難道……


  “不……不可能……不會。她們走了,不會回來……不會的……”蘇莧兒腦袋炸裂了似的疼,連連退後幾步,痛苦地抱著頭。


  東方和西門都上前去接她,卻被她一把撞開。


  蘇莧兒轉身欲逃,踉踉蹌蹌地,撞進了結實的胸膛裏。抬頭看去,那張臉明明那麽和藹可親,可為什麽此時不但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還生出那麽陌生的感覺,陌生得讓人想倉促逃離。


  “莧兒……”蘇逸急忙拉回她,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看了眼她身後的蘇芮兒,歎道:“有些事,為父要跟你說清楚了……”


  她愣愣的望著他,有那麽一瞬間,她想不顧一切的逃開。她不想聽,她不想知道,她不想破壞心中為他而留的神聖位置。


  “莧兒,我欠了她們母女的,也該還了。”


  這幾日天氣都不好,陰沉著天,悶熱的午後,積塵已久的雨珠便如斷線的珍珠半打落下來,砸在臉上,微微有些疼。


  河裏的魚潛到底下去了,河麵卻不平靜,雨珠大顆大顆砸破河鏡,激起一圈又一圈漣漪。風也狂了起來,細腰的樹被吹的東倒西歪,粗壯的也脫枝掉葉。


  東方儼舉著傘找到河邊的時候,蘇莧兒正蜷在一顆枯樹底下,渾身都被雨淋透了,越發顯得她嬌小軟弱。


  “莧兒……別這樣……”東方儼將傘撐到她頭頂上,立於她身前,伸手想拉她起來。


  “別管我……”蘇莧兒一把推開他,掙紮起身欲逃。她不要讓任何人看見她如此狼狽脆弱的樣子。


  東方儼被她一推腳下打滑險些跌倒,勉強站住身子,手中的傘卻掉入河中,被湍急的流水帶走。


  “莧兒……”東方儼顧不得許多,趕忙追上去,將她拉入懷中,不管她如何推打掙紮,都死死抱住不鬆手,生怕一不留神她便不見了。


  雨勢不減,懷中的人漸漸停止了掙紮,依在他懷中。那一片濕熱,便是她的淚吧。


  東方儼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心裏一陣陣的疼,他所能給她的,也就隻能在她傷心的時候陪著她吧?

  蘇莧兒愣愣地不知道望著哪裏,呆若木雞,嘴角蠕動,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隻有唇形。她在說:“怎麽會這樣……這不是真的……是夢……”


  可是,那不是夢。


  蘇逸告訴她蘇芮兒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當年並不是她們主動離開,而是他沉於他娘的傷痛忽略了她們,至使她們被青樓的人強行帶走,他的本意是,留下她們。


  這麽多年,本來已經快要放棄了,芮兒卻自己尋了回來,他要讓芮兒認祖歸宗。


  他還說,其實早在認識他娘之前便和芮兒的娘有了芮兒,隻是因為她是煙塵女子而不能在一起。他們分開的時候他根本不知他有身孕,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走的。後來遇見了柳依,也就是她的生母,一見鍾情,便結為連理,也就有了她,柳依身子不好,再生怕有危險,也就一直沒有在再要孩子。所以,當芮兒母女來找他是,他是多麽想將她們留下。


  再後來,他辜負了兩個好女子,便再也不想再找。膝下僅此一女,習他畢生所學,也算是彌補內心的愧疚。


  可是,她卻回來了……


  他再也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芮兒也是他的親生女兒,她已經在外受了這麽多苦。


  他最後說的一句話是:“芮兒,我欠了她們母女的,也該還了。”


  然後,蘇莧兒腦中便隻徘徊著這句話,如一句魔咒般,揮之不去。


  蘇逸為了補償蘇芮兒缺失了二十三年的父愛,已經關掉了蘇門鏢局。在家教她一些防身技巧,以免日後再受人欺負。


  其實他大可不必這麽做,蘇門鏢局早已傳給了蘇莧兒,隻是見她銷聲匿跡了半年,才下的狠心,當聽說莧兒出現在北冽和東泱交戰的時候,他便後悔了。


  所以如今的蘇門鏢局,已不是往昔的樣子,一切都沒變,又仿佛都變了。就是蘇莧兒今天所見的那般,一切還在,人都已不在了,往日的熱鬧喧囂都被寂靜替代。


  不知這樣站了多久,一直保持著依偎環抱的姿勢。不遠處,褐色衣袍的西門恒站在雨中,傘早已從手中掉落,臉上流的都是雨水,或許,還有眼淚,因為他的心很難受。他們一直定著,他也一直定著,定格成雋秀的畫麵。


  雨珠逐漸被細線替代,如牛毛般密集。


  東方儼垂眸看了眼蘇莧兒,她已經哭到睡著了。餘光掃到之處,那個褐色身影不見了,但他還是知道,他來過。


  忽然意識到有什麽地方不對,莧兒的身上很燙,火燒似的。叫她也叫不醒,隻好攔腰抱起她,往醫館走去。他知道,她此刻不想見任何人,尤其是蘇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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