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星辰變(六)1
空跡樓,塌得一點也沒有昔日的痕跡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那輪暖陽終是到了一日之末,即將沒入那深山之中。天邊紅紅一團火燒雲,大概是仙子織下的晚霞吧。晚風習習吹過,已沒有了雪的涼意。春來了,終於不是幾日前那般一派冬末的蕭條。
看來,特殊的地理位置,環境變化也特殊。
納蘭驀然倚靠在搖椅上,閉著眼,任風隨意地淩亂他的發,吹拂他的衣。
寒澈又睡過去了,睡了幾個時辰了。
他在想著滿洲裏教授給他的“詞”的知識,想不到那頗有文意的女盜竟然是她。即使如此,不知這追辰境內是否詞風正盛呢?
他舒眉淺笑,這丫頭倒還真有意思。
驀地,他睜開雙目,眉頭緊擰,渾身都繃緊了,仔細聽著樓下那並不瑣碎的聲音。
空跡樓下,接到王宮敗陣的消息,一直蟄伏在暗處的人再也按耐不住了,開始進攻空跡樓。
空跡樓他們上不去,機關他們也敵不過,但勝就勝在人多,他們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哪怕同歸於盡,也要殺了軒轅雪。
空跡樓機關再利再狠,若一具屍體擋在上麵,也再運轉不起來。
大批人馬都去追辰王宮拖住北冥緒了,他們埋伏在這裏的人不多,但除了十個武功頂尖的高手外,去毀了空跡樓機關的人,也還是足夠的。
夕陽已完全沒入山中,霞雲成了碎錦,碎得支離。
空跡樓正和那些雲霞一起,一點一點碎去。寧靜的黃昏,夾著機關轉動,又停止轉動的聲音,液體噴濺的聲音,還有淒厲的慘叫聲。
納蘭驀然依舊倚在搖椅裏,麵色陰鬱到了極點。聽聲音,越來越近了。他們果然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上來,刺鼻的血腥味,比起當初在慕容藥莊的那一場腥殺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既然有那麽多人以血肉之身去毀了那機關,後麵必然有更厲害的人,他能不能擋得住呢?榻上睡著寒澈,離他很近很近,是幾個時辰前聽他作詩時靠在榻上睡過去的,聽呼吸很平穩。
納蘭驀然不自覺得勾起了嘴角。
既然如此,那麽,他也要不惜一切代價,和她一起離開這裏。
淺淺的笑容淡了下去,眉頭又擰了起來。他的身後,很強的殺氣,來者不多,十幾個人,都是踩著那些屍體上來的。其中十個,是專職殺手!
他沒有武器,身上隻有一支長蕭,也是他二十三年來從不曾離身的貼身之物,從記事起便帶在了身上。
他也曾好奇,小小嬰孩,要一支蕭幹什麽?可是後來,他懂了。
隻是,他還從未從腰間取出長蕭,他們就衝了上來,他隻來得及閃躲。好在空跡樓的第八層空間較大,東西又不多,除了桌椅床榻和一些放著藝品的架子外,就剩這張搖椅最占地方。
在這不多不少的空間裏,納蘭驀然動作矯健如風,飛快地躲避著一柄又一柄襲來的冷劍,最後那一道劍氣,劃斷了他的幾縷發絲。
納蘭驀然退到了角落的木架子旁,那架子比他還高上那麽點兒,靠上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那上麵的東西在晃動,他的背碰到了一根長長的硬物,應該是一把劍。但是迫在眉睫的事容不得猶豫和思考,他果斷地拿下那把劍,拔出劍鞘。
看起來存放在這裏的東西不一定都是寶貝,譬如這把劍。至少,在他拔出這把劍後殺手並沒有因此而畏懼不前,反而更加踴躍地舞動著冷刀寒劍,劍身被月光反射得格外淒涼。
納蘭驀然用這把劍跟他們纏鬥了好一會,才聽到一個聲音說:“別跟他耗時間了,她就睡在床榻上,我去解決了她!”
“住手!”納蘭驀然一聲怒吼,挺拔的身影僅一瞬間已擋在了寒澈躺著的床榻前,眉頭緊鎖,握劍的手又用力了幾分,渾身散發著怒氣,冷冷道:“我不輕易殺生,別逼我!”
那十名殺手的領頭人也皺起了眉,情況有點複雜了。這個目不視物的瞎子已經殺了他們僅剩的那幾個帶來的弟兄,原以為他該筋疲力盡了,或許會放他一條生路,不想他竟然有如此驚人的武藝,渾身的怒氣化為殺氣,讓人不敢輕易上前。
可是,不上前,完成不了任務,也是死路一條,而且比衝上去還要慘上十倍有餘。他們隻有孤注一擲,奮死一拚,殺了他身後的軒轅雪。
畢竟,他隻是個瞎子,他的世界,永遠隻是一片黑暗,再強的殺氣怒氣,也不見得他們完全失利。
兵鋒相交,激起一陣電光火石,劍光交錯,連月都躲進了烏雲中。劍與劍碰撞的聲音,格外刺耳,散出的劍氣打倒了檀木架子,那些古董花瓶碎了一地,一攻一防一躲一閃間,更淩亂了一地繁雜。
幸而,招招雖狠厲,卻都沒有傷到她。若再有一個人,便不敢說他不會倒在血泊中了。
她睡得還安穩。
納蘭驀然這樣稍稍分了一下神,一抹寒意刺入胸膛,他沒有讓它更入一點,他要保住自己的命,這樣才能保護她。
他用力握緊劍身,鮮血從指間流出,滲透了袖口,原本白皙頎長的手瞬間失去了血色,變得蒼白,指關節明顯凸起,顯得他十分用力。
另一端的持劍者,也更用力。
納蘭驀然的劍早已掉落,他空出的那一隻手撐在牆壁上,那隻手還未沾上血,卻也白得與牆同色。他身後,便是那張床榻,香枕軟被上,美人如玉。
另幾個人早已按耐不住,這樣僵持下去,怕是還沒有除了她,她們的援兵就要到了。
但是,就在他們舉起冷刀準備一刀解決掉納蘭驀然的時候,比援兵到了更讓他們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