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奔波
距離方天燼所說的霄越城,查閱地圖,要走上好長一段時間,途中不知要翻過多少座山巒,暫住多少個村莊,見識過多少人物與景色,才能在海岸與天空交接的界限,看到那座交通中樞城市的城牆。唯一一點稱得上慰藉的,即是南夏並不需要擔憂迷路的問題,隻要沿著能夠看到海岸線的道路行走,那麽抵達霄越城隻是遲早的事,一路上還能聽到波濤拍岸的稀鬆聲響,鹹腥的海風攜帶濕潤的水汽撲麵而來,趕起路來倒是比在荒山野嶺中行走,多了幾分清爽與閑適。
相比先前從洛邑到東陵的旅途,這一路上無疑安靜許多。沒有蘇半熟的陪伴,隻有一個人孤零零地沿著道路行走,走久了就很難不感到心情憋屈,內心裏有著許多的話想一吐為快,就連做飯時候的吃食,也聽不到別人的讚賞與驚喜,自己一個人吃著,就如同味如嚼蠟,柴米油鹽都品嚐不出啥滋味。而一路上看多的也隻是拉著貨物的馬車,商隊成群結伴地往東陵運送修繕的物資,隻能上前簡短搭話,做不到相伴好好閑談。像南夏這麽一個人的旅客走了一天也沒見到幾個,多是行路匆匆,不知是要回東陵那邊探望家屬,還是迫不及待地想從那片廢墟帶來的絕望中逃離。
南夏就這麽一直走著,時間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傍晚,又到了該紮營露宿的時候。
對於這些事情,南夏可謂是輕車熟路,畢竟從小就被灌輸了些在荒山野嶺謀求生存的知識,又在被別訣帶出孤兒院後,照顧那個憊懶性子好長一段時間。自己圍建篝火,清掃出幹淨地麵,搭設用來遮風擋雨的簡陋帳篷,因地適宜摘上些時節正好的果子與野菜,追尋野獸的蹤跡設陷阱進行狩獵,南夏恍如久居山林的獵戶一般信手沾來,天色都未徹底黯淡就已支起一個熱氣騰騰的鐵鍋,裏頭香味四溢。
南夏拿起一個木碗,舀上一勺粘稠的湯汁,把撕碎的幹麵餅泡到裏邊,等待麵餅鬆軟後連帶著湯汁一並吞咽。就這樣周而複始地解決一碗後,南夏將木碗放在膝蓋上,稍微蹙起眉頭,神情間夾帶著幾絲疲倦。
這鍋料理的色香味都調理得挺不錯,鹹淡適中,回味甘甜,然而南夏依舊生不出什麽胃口,感知不到喜悅是其次,更重要的還是身旁不再有人向自己提出意見,再在酒足飯飽後說上些扯天扯地的無聊話語消磨時間。這種感覺讓南夏感到很不習慣,像是一個自以為活得很豐滿充實的少年,有朝一日一個人出門在外後,發現自己原來還隻是個害怕孤單的脆弱孩子,沒人陪伴就寂寞得慌,渴望得到別人的調侃與安慰。
這般想著,南夏情不自禁地苦笑一聲。
之前還真沒發現,原來自己是這麽一個麻煩的性子。
不過以後這樣的日子還會更多,無論如何都得逼著自己去習慣。旅途漫長,路上不會永遠都有朋友相伴,大部分的路都得一個人去行走去麵對去走完,更何況現在的世道已經發生了改變,洛邑不再是那個有人會等待自己回去的地方,自己就更得狠下心腸,把自己的棱角打磨得堅實一些,學會一個人也能好好過活的姿態。
在心底勉強安慰了自
己兩句,南夏歎了口氣,催促著自己盡快解決今天的晚飯,然後盡快閉上眼睛休憩。隻要睡著了,自己就不會繼續這般胡思亂想,唯獨不知道夜這麽深這麽長,自己又能堅持到什麽時候,可否一覺醒來就能看到旭日的霞光。
正當南夏伸出手,想把幹麵餅和湯汁全數混在一塊的時候,不遠處的道路上緩緩走來幾束燈火,朝著南夏營地所在的方向,像是被香氣勾引來的饑腸轆轆的路人一般,一陣騷動後身影逐漸清晰地出現在南夏的視野當中。
那是五位穿著著相同製式製服的年輕人,三男兩女,相貌都很年輕,看上去都是二十歲左右。南夏從來沒有見過他們身上製服的樣式,顏色青綠,袖口衣襟中描繪著白色的雲紋,像是有一尾遊魚在碧湖幽波間跳躍嬉戲,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這五人中領頭的似乎是一位年紀較大的男子,滿臉胡茬,但笑意倒是有種鄉土間的樸實味道,看著憨厚自然。他走上前,保持一段距離打量了南夏和鍋中的吃食兩眼,嗅到鍋中馥鬱的香氣後兩眼發光,刻意壓製住欣喜的語氣恭敬地說道:“這位兄台,吾等是來自霄越城青魚堂的弟子,受師門之命出門曆練。這次恰巧路過,感歎為何會有如此香氣,便冒昧過來進行查探。不知這鍋中的料理是否為兄台你所做,如果不是,在這附近又何種可以尋得能做出如此佳肴的好手?”
“你說這個?”南夏聽著男子的語氣,嘴角不自覺地咧起,悠然說道:“啊,是我做的,不過算不上什麽珍饈佳肴,頂多就是能吃上一口熱飯罷了。”
“不過大哥你找我不是就問這麽簡單的事吧?怎麽,我可以幫上什麽忙嗎?”
南夏停下手中的動作,有些期待起事態會變得如何發展。
男子羞赧地撓了撓頭,有些羞愧地低聲說道:“其實是這樣的。吾等五人都是頭一次出來曆練,很多事情想的都不完善,就比如出門該如何解決吃食這一事,就沒想過成天吃麵餅肉幹的後果,加上要曆練的範圍就這附近一塊區域,也找不到可以提供新鮮飯菜的店家。這樣的日子也算有些時日,大家都對這樣的生活感到有些難受,偶爾也想對自己的嘴巴和胃好上一點。而這時正好看到兄台你在這做飯,還那麽香,聞著就吊人胃口,就想著能不能請兄台你做飯給我們吃。當然,原料我們會去找,請你做飯的報酬也會給。青魚堂在這附近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不會做那種強買強賣的醃臢事,希望兄台你可以相信我們。不知兄台您意願如何?”
聽著男子不斷解釋的話語,南夏臉上笑意漸濃,語氣更為輕鬆:“這又不是什麽麻煩的事情,大哥你不用如此客氣。剛好我一個人吃飯也覺得有些無聊,正想著是否能夠有人過來說些閑話。所以大哥你們報酬什麽也不用給了,就當我想久違地給別人露上一手,至於你們想吃什麽菜色,就得看你們拿出來的原料而定了。”
男子聽到南夏的應允,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坦蕩的笑意,握拳向南夏說道:“這就勞煩兄台你了。”
“先別一直兄台兄台地叫著,聽起來太過生
分。”南夏叫住正想趕回去跟夥伴匯報好消息的男子,說道:“我叫南夏,不知道大哥你如何稱呼?”
男子神情一愣,隨即很快地回過神,歡快地招呼自己的夥伴過來,向南夏做自我介紹道:“我叫吳繼鋒,算是這支曆練小隊的帶頭人。這位長得很秀氣的青年叫林臨風,站在他身旁的女子名為林臨樰,兩人是兄妹關係。而另外一位男生是李瀟然,最後的這名女生是陶婉初,他們都是我們青魚堂很有前景的年輕弟子。”
南夏一一講這些名字記在心中,並按照吳繼鋒的介紹順序依次向四人微笑點頭。
簡單地介紹完後,五人就暫且與南夏告別,分成兩支小隊,迫不及待地為慰藉自己的腸胃開始了行動。一隊是回到他們在遠處搭建的帳篷中,將眾人的物品收拾到南夏這邊,在遠離南夏篝火一段距離處重新搭建一個嶄新的營地。而另外一隊則趁著天邊還依稀有些光亮,前往最近的山林中拾掇新鮮的食材,憑借修行者的眼力,很快就搜羅來了不少幹枯的薪柴與看上去能吃的菇類與野菜。那名名為李瀟然的粗獷男子還幸運地逮到了一隻山雞,出手果斷直接砍斷了山雞的頭顱。這讓南夏感到無比惋惜,放血過程太過於簡單粗暴,會顯著地影響到食材的口感,隻是麵對這些平日裏都沒拿過菜刀,一味鋪在修行道路上的修行者,這樣的要求也太過於嚴苟了些,也就藏在心中沒有闡明。
等到大家都完成了手上的準備,五個饑腸轆轆的曆練弟子湊到南夏的鍋爐附近,用著如同初生小鹿般仰慕的眼神,圍觀起南夏的工作。南夏也確實不辜負他們的期望,手中刀刃如同曼舞的蝴蝶般上下翻飛,一陣眼花繚亂之下,山雞光潔的身軀就被分割成肉塊與細骨,清洗好的菌類與瓜果也被切割成整齊的方形細絲,留來等會丟下油鍋進行爆炒。南夏還從隨身的包裹中掏出十數個半透明的小瓶,裏麵放著各種各樣的調味料,除了最基本的油鹽糖粉以外,甚至還有要花重金才能購得的諸多香料,更有南夏花費時間專門調理出的辣醬,隔了老遠都能聞到那彌漫出來的香辣味道。
青魚堂五人還沒感歎完南夏對料理的認真態度與熟絡手段,一陣油煙與嘩啦聲響過後,原本空無一物的石台上就擺滿了剛出爐的新鮮飯菜,在篝火溫暖的火焰中每一絲油光都顯得分外飽滿,馥鬱的香氣更是讓人食指大動。不僅如此,南夏還結合上自己先前做的那鍋湯汁,連同新鮮采摘來的原料重新配了口味,撒上香料與蔥花,喝上一口都能感受到額頭間有汗珠滴淌,在這有些清冷的夜晚足以溫暖人心。待到南夏終於說可以開飯,青魚堂的五人立馬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來,為了爭搶飯菜而不顧輩分情麵,飯桌上都隱約可見刀劍相錯的寒光,和人們的笑聲交融在一起,氛圍有些熱鬧與溫暖。
南夏沒有動筷。
他隻是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因為自己的飯菜而臉上露出的笑容。
火光隻能勉強照亮他身旁很小的一片的地方。
但盡管如此,他也沒有停止微笑。
果然,還是這樣最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