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突破
蘇半熟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像是自己六歲時候,第一次看見修行者在擂台上比武,劍氣衝天,靈力激蕩出的風浪在擂台四周肆意奔流。他那個時候還小,並不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麽,隻單純地知道那很帥,靈力流淌進體內的感覺相當舒服。年幼的少年不知道以後會遭遇怎樣的艱難險阻,眼睛裏盡是憧憬的希冀,期待著某一天自己也能夠一劍拔出個萬丈虹來。
還有自己稍微長大的時候,那個古板的父親每天都要他讀聖賢書,期望著他遲早有一天可以完成父輩做不到的事業。但叛逆的少年腦袋瓜裏想的最多的還是那些江湖事,想著如何讓自己體內那股涓涓細流壯大起來,也就從來不聽父親的教誨,為此還挨了不少責備。隻是那個時候少年從來不覺得讀書是件有趣的事,也就未曾把父親的教導銘記於心。
再之後的有一次因緣際會,少年發現那個開著寒酸酒鋪的老瘸子,背地裏竟然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大修行者,不見如何動手,那些砸場子的市井流氓就頭首分離,再被一場大火茫茫燒個幹淨。少年那時也是心大,絲毫不畏懼老瘸子身上那濃鬱得快成實質的戾氣,想著這是個踏上修行路的好機會,於是之後好幾個月,每天都拎著吃食好酒前去拜師,嘴唇都快磨出血泡,才終於換來老瘸子不鹹不淡地一句哼聲。
然而功法和招式是學到了,但是殺人這事卻始終下不去手,沒有人真的有那生死大仇,自己也不是那種天生的冷血之輩,所以學了好幾年,還是那個使不完一招半式的半吊子。老瘸子也沒多說什麽,還有些心情的溫了壺酒,說小子你要去找出你自己的路。
以後的那些家境中落,一家人的生活天翻地覆,自己憤然離家出走這些事,蘇半熟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他印象最新的還是隻身走上了江湖路,一路茫然,都不知道哪處是自己的去處。不管是路走得太久,腿腳上多了不少健碩的肌肉,還是說沒錢了去找些告示掙錢,結果最後被官府壓榨,最後隻能拿上幾個銅板,還有著諸多這樣的芝麻小事,都在心湖裏一掠而過,頂多驚起幾圈漣漪,就杳無所蹤。
這樣的生活,這樣的修行路,讓年少抱有著夢想的少年,開始懷疑起自己繼續走下去是否值得。
不過還好,蘇半熟遇到了南夏,這個有著和他初出茅廬時,有著相同眼神的男孩。
原本還是想著反正哪裏都是去,還不如找個看得順眼的伴順路而行,一路上也可以沒那麽無聊,彼此照應也可省下不少功夫。但相處起來,他慢慢發現南夏這人身上隱藏的秘密,遠比他自己隱藏的多得多,那不合常理的體質,那柄不合常理的劍,那些麵對難以跋越的高山時,不合常理的態度,都讓蘇半熟感到嘖嘖稱奇,然後伴生出無數疑問。
雖然他不至於那麽厚臉皮,想去冒昧地揭開這些真相,但這不代表他沒有在夜深人靜時,對這些事情好好想過。他懷疑過自己是不是上了賊船,一個尋常的少年怎麽會擁有這麽多的奇異,自己繼續摻和下去,是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但他最後還是想通了,南夏對他而言,不僅是一個隨便立誓說要保護的對象,更是在朝夕相處中熱絡起來的夥伴,而且還是他從小的時候,就向往的那種修行者,劍尖所指,都努力地謀求正路。
所以他才會想去幫助南夏。
所以他才會答應了南夏這看似蠻橫無理的要求。
寧願身處死地,也要去找回自己缺失的,到底是什麽。
這些景象,這些念頭,在蘇半熟腦海裏恍如走馬觀花般掠過,使頭部有些脹痛。
蘇半熟低下頭,大口大口地呼吸,來讓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韓千錫訝異的看著蘇半熟,他還真沒想到會有人如此膽大包天,敢用以三境之身強行硬抗自己的攻擊。而最令人驚奇的是,他還真的扛下來了,雖然模樣過於淒慘了些,除了要害部位,小腿,肩膀,腰側,都有著數個被光槍穿刺出來的血洞,鮮血不斷從洞口之中流出,深可見骨,但好歹又沒落到跟那南宮澄一樣的下場,不免讓人心生讚歎。
如果不是與自己作對多好,如此心智,如此踏實的修為,而且還如此年輕,今後必然
不是池中之物。但可惜啊,今天不是要死在這裏,就是渾身經脈要被自己廢了,那些違逆自己的人,就是需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韓千錫再次伸出手掌,光點浮現,就要給蘇半熟最後一擊。
但一股相當熟悉的感覺,突然間從蘇半熟那殘破的身軀裏邊蓬勃生長,彷如在泥土之中積蓄足夠的種子,終於到了要發芽,長成參天大樹的時候。
韓千錫原本閑庭信步的神色驟然大變,眼前所見著實超出了他的認知,讓他都不得不麵容聳動起來。
真的假的?
這人,現在破四境了?
十九歲的四境,這是一個怎麽樣的怪物!
韓千錫再也等不及繼續蓄勢,環繞諸身的光點飛散於天空,在飛行的途中拉長成數根光槍,光亮和強度都遠遠不及先前,卻是韓千錫此時此刻能夠做出的最快應對。
光槍在空中繃緊,尾部微顫,往蘇半熟的咽喉激射而去!
蘇半熟沒有看到這些,他隻覺得現在處於一個玄妙的境界。
周圍的景色非黑即白,明明神識沒有張開,環境中的各項事物卻自動地變成了複雜的線條,上麵的紋理清晰可見,甚至能感知到在泥土之下,各種昆蟲在竭力隱藏身姿時的律動。
在虛空之中,懸掛著無數的光點,有的隨著氣流在往遠方流動,有的則緩緩升上高空,匯聚向那一條貫穿銀河的巨大光流。這些流離的光點都很純粹,裏麵包含的就是最簡單直白的力量,潤動萬物,化作人類身體裏流淌的熱流,潛行默化地改變著這個世界。
蘇半熟環繞四周,想去尋找到屬於自己的那片顏色。
每個進入四境的修行者,都要去尋找與自己靈力共鳴的那塊領域,無論是天空還是大地,抑或是火焰還是濁流,每個人都不相同,身體也就期盼著不一樣的事物,那會是在這一瞬短暫的黑白世界之中,唯一有顏色的存在,隻要抓到了,讓自己體內的靈氣與之鏈接,才會是一個登堂入室的四境,才能真正地跨越過去那道天人相隔的鴻溝。
但蘇半熟看了個遍,始終沒有看見這漆黑的夜幕之中,哪處還有著顯眼的色彩。
他體內的靈力騷動著,想告訴他答案,但其中蘊含的意味怎麽也無法傳達。
又仿佛過去了很久,蘇半熟想起些什麽,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什麽啊,原來就在那裏。
蘇半熟向天空張開手掌,越伸越高,甚至還要踮起腳尖,就想要讓自己往那片夜空更近一點。
周圍的線條開始消退,場景裏的事物變得富有色彩起來,但頭頂的那片天空沒有任何變化,依舊如漆如墨,沒有任何的顏色,也沒有任何的光亮,月亮和星辰似乎都被籠罩在這一片粘稠的夜色之後,霧靄深處似乎驚起了遊龍,雲層翻滾,有鋪天蓋地的劍意盤旋縱橫。
蘇半熟快意地笑出聲來。
原來那裏就是我以後將要到達的彼端,原來這就是我一直在追尋的登天大路!
蘇半熟劍刃揮下,銀白色的仞雪此時此刻漆黑如墨。
白色的光點從天空降下,還沒觸及到蘇半熟身邊,顏色陡然轉變,黑煙嫋嫋,如同濃霧一般包裹住襲來的數根光槍。
黑霧深處傳來斷續的崩碎聲,如同黑霧之中隱藏著某種怪物,正在大啖食糧,隻消片刻,維係在光槍上的少許神識就消逝不見,光槍的靈力化作肥美的養料,被肆意搜刮殆盡,使纏繞在蘇半熟附近的黑色濃霧顏色深上數分。
沒有多大動靜,黑霧此時更是乖巧得如同吃飽了的稚童,但正因如此,才更讓人覺得恐怖!
韓千錫臉色凝重,他似乎還想錯了一些事情。
這蘇半熟的四境,遠比他的還要更為踏實,而且溝通鏈接的對象,絕對不是那些爛大街的普通事物!
進到四境之後,也是存在著多個分水嶺,分割著各個修行者的層次,讓人別輕易去招惹那些同等境界,卻遠超常人的怪物。
前三境的基準在四境依舊適用,與天地靈氣的共鳴,與三境以下打下來的基礎有著很大的關聯。假若肉體強韌,就更容易經受得起天地靈氣的共
鳴,能夠承接更多的靈力而肉身不至於崩潰;假若體內靈氣磅礴,那麽更容易牽扯到更遠處的天地靈氣,換言之就是能調動更大更重的量,如果涉及領域相同,更是可以搶奪更多的氣機;假若神識飽滿,那麽操縱起天地靈氣就會更加得心應手,響應得更快,使其發生變化也會比較信手沾來。
但這些都隻是基礎,決定了一個四境修行者的下限,鏈接的領域如何,才能夠真正轉換成絕對的戰力,不同共鳴的事物才會使眾人的水準如此千差萬別。天地間何物不有,但始終有的事物隨處可見,或者有的事物過於稀少,哪怕竭力調用,也湊不出多少來。修行界有個廣為流傳的說法,溝通的事物越純粹,在這個世間之中存在越多越稀奇,這種事物本身的威能越是如何,擁有上述這些的,就是真正強大的修行者。
人乃這世間尋常一物,企望登天,就得傍天而行。
韓千錫自認為自己的實力水準也是不錯,鏈接的事物更是春日時的驚雷,威力與速度都不是尋常四境可以媲美。而且他已然在四境沉浸了七八年的時間,雖然遠遠摸不到往上更進一步的門檻,但論修為的凝練,基礎的厚實,他在平陽城這塊裏也是難覓敵手。
但是現在,眼前這個剛剛邁入四境的小鬼就這麽簡單粗暴的打破了他的認知,這讓他內心深處,油然而生一股強烈的嫉妒!
他打算在蘇半熟還未完全熟悉四境帶來的影響之前,將其盡快抹殺,不然就憑今晚兩人交下的過節,以後肯定會成為自己的心腹大患!
於是他再也不收斂自己體內的靈力,神識向四周暴漲,將那些埋藏在各個角落的遊離靈氣挖掘出來,在自己身邊形成數個由純粹靈氣構成的漩渦,不斷有淬煉好的光槍從漩渦之中出來,在天空一字排開,槍尖處有細碎的雷光閃爍,發出霹靂嘩啦的炸響。
蘇半熟看到此景,也知道這人已經收起了戲謔的心思,竭盡全力要在這裏幹掉自己。
但是他現在沒空去管這些事情,與天地的相連這是頭一次的體驗,他以前隻是粗淺看過這個世界的驚鴻一筆,而沒有真正地置身其中,喟歎著天地間怎麽會有如此多的神奇。
他隻是像個剛拿到玩具的孩子一般,麵對新奇的事物就想去反複把玩,想去看清楚其中的脈絡細節,把不熟悉的,不習慣的,全部轉換成自己真正的力量。
畢竟那是一抹夜色啊,是這夜幕之下,最常見也是最為龐大的存在!
蘇半熟身邊的黑霧騷動起來,恍如瘋魔亂舞張牙舞爪,環繞在蘇半熟周邊瘋狂盤旋,恍如匯集在空中的卷積雲,其中蘊含著數不清的靈氣,每一次轉動時都能聽見裏邊發出的沉悶雷聲。四周的光線隻要進入這團黑霧之中,就會很快消失不見,被無邊的黑暗吞沒,使黑霧的顏色更為濃稠。到了最後,黑霧似乎找到了一個可以宣泄的出口,灌入到蘇半熟手握著的仞雪之中,使整副劍身失去所有神采,但隱隱約約間,有極深的黑色發出微弱的光亮。
兩人都已蓄勢待發,天地間的靈氣不斷震動起來,有激蕩的風聲在平地之上不斷轟鳴。遠處的人們都感受到了此處的動靜,渾然不知兩名四境的修行者竭盡全力的緣由,但都各懷心思地往這邊靠近,打算去見識一下這難得一見的風景。
隻是,似乎沒有這機會了。
蘇半熟放下仞雪,神色間有些懊惱,但先前也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也是無可奈何。
韓千錫絕望地望向天空,構成光槍的靈力逐漸崩潰,碎裂成光斑消散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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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遠在天穹的高空之上,一架鋼鐵的島嶼底下噴吐著漫曳的星火,全身的燈光打開,懸浮在空中睥睨著整座平陽城。四具鋼鐵巨人拖帶著焰火駐守在島嶼四角,往下方不斷降落,每近一分,就能更加清楚地看清那崢嶸的棱角,手中均握著巨大冰冷的槍械,洞口對準下方對峙的兩人,隻要稍有異樣的舉動就會直接開槍射殺。
冰冷的合成聲音從極遠的高空中傳來,響徹寰宇,每一個在城裏的人都清晰聽見了字裏行間中隱藏的絕對力量。
“交出我們的夥伴。阻逆者,殺無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