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善後
眾人的歡呼沒有持續多久,大家都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最要緊的還是要去尋找被黑鱗蛇擊落,不知生死,也不知所蹤的周老,由蘇半熟帶隊,加上商隊裏大部分的修行者,闖入密林之中,回憶著從地麵仰望到的方向,沿途過去仔細尋找。本來蘇半熟提議並不需要這麽多人,隻是當前他已經是最大的戰鬥力,這趟出去如果再出什麽意外,接下來還有這誰可以擔當這幽澹穀剩餘四分之一的路程。
在蘇半熟帶隊搜尋的時候,剩下來的人也要趁著大戰剛息,還未吸引來穀內其他怪物的時候,盡快整頓好車隊,清點損失的物資,盡量地去回收貿易單上的貨物。其中也不乏有人打起了這三條黑鱗蛇屍體的主意,隻是時間緊急,又沒有人手上有適合剝下黑蛇鱗甲的器具,也就隻好不得已草草了之,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收集點物證,拿來應付到時候宗家的問責。
看著周圍人忙東忙西,南夏倒是沒事可做,被張世均故意安置在一旁,任由他到處望下風景。
畢竟南夏好歹也是這次遭遇戰的功臣之一,不是他和蘇半熟與黑鱗蛇殊死搏鬥,以及最後給蘇半熟遞出了那把劍,眾人早就全軍覆沒在這裏,何談如今還能熱火朝天的處理後事。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大家終於收拾完畢,一波清點,發現損失比想象中的小上很多,包裹在麻布之中的珍貴貨物都沒有受到什麽損壞,還能保留預計中八成左右的收成。
正當大家放下心中一塊大石的時候,出發去尋找周老的小隊也正好歸來,用粗布和兩根木條做成的簡易擔架上癱倒著周老重傷的身體。商隊裏的醫生趕忙前去救治,卻發現周老身上並沒有多麽嚴重的外傷,頂多就是雙袖破碎,一雙幹枯的手上盡是綻裂開來的細長傷口,看上去鮮血淋漓,但實際上筋脈傷到不多。
隻是盡管外觀上看上去還好,但依據蘇半熟所說,周老身體內的靈氣相當紊亂,還有著大量的由黑蛇調動的天地靈氣,在他身體內到處亂衝,這也是周老至今還在昏迷的原因,需要進行深度的調整才能使體內這混亂的狀況平靜下來。但這些設計更高境界的東西,在場沒有一個人能夠參與進去,隻能期待周老能夠憑借自身紮紮實實的四境體魄,熬過這個難關,或者盡快回平陽城找相關的修行者進行救治。
不過好消息是,至少短時間內周老的性命還算無憂,讓眾人紛紛放下這檔心事。
既然事情已經解決,得到的結果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大家便開始繼續趕路,爭取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南夏和蘇半熟本來還要繼續擔當護衛的工作,隻是張世均路程走得差不多了,認為接下來應該不會再鬧出什麽幺蛾子,便讓出了自己的車廂,讓這兩位救命恩人好好休憩。
兩人也沒拒絕,一是盛情難卻,二也是真的累了。
南夏還好,體質特殊,出門打架從來靠的都不是自己修煉得來的靈力,自然體會不到那種靈力枯竭,體內靈力運轉接近停滯的別致體驗,除了精神先前一直處於壓抑之中,放鬆後不禁感到有些疲倦,唯一覺得麻煩的,也就隻是謝青瓊送的龍息丹隻剩下三顆而已。
坐在南夏對麵的蘇半熟感覺就沒好過。精神上的倦怠還是其次,這次的死鬥,體內的靈力超負荷使用是在太多,最後還被那柄奇怪的劍牽引,差點把自己的棺材本都交了出去,前所未有過的枯竭感,身體各個角落停不下來的悲鳴,對蘇半熟來說,也是很少才能遇到的極致體驗,時間久了,還有種欲仙欲死的詭異快感。
隻是蘇半熟的臉色雖然蒼白,但眼眸裏的光彩從未黯淡下來。
經此一戰,不僅結果實在令人欣慰,更是讓他困擾了有些時日的瓶頸出現了縫隙。近距離觀摩四境修行者出手的風光,竭盡全力隻為尋求一線生機的掙紮,還有最後的時候,手中握著的那柄並不屬於他的劍,為他指引出了一條前所未見的壯闊風景。有了這些經驗,他從未覺得自己能夠如此自信,竟然可以沒有任何陰霾的承認,他所踏足的這條道路,足以登天!
有了多少欣喜,也就有了
多少自責。
蘇半熟想起南夏遞給他的仞雪,想起這柄劍是如何在他眼前一點一點失去光亮,想起自己魯莽地攔在南夏身前,心底也就愈發無法原諒自己。
“抱歉。”
所以他跟南夏說道。
“嗯?怎麽這麽突然?”南夏納悶地抬起頭,仔細回想,但絲毫沒有蘇半熟做了什麽對不起自己的事情的印象。
“你的那柄劍,應該很貴的吧。”蘇半熟說話聲不大,但在狹窄的車廂內已經足夠清晰:“我再怎麽說也是一個劍客,摸過看過的劍少說也有幾十把,自認也是有些微不足道的心得,卻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一把不合常理的劍。”
“論工藝,可以說是我有史以來見過的最粗糙的一把,也就勉強成個劍樣,說是兵器都有些不太夠格。”
“但是,怎麽說好呢,你的這把劍裏麵有種很奇怪的東西,既不像劍意,也不像靈氣,是我無法用口頭形容的一種規則。我在砍下那隻黑鱗蛇頭顱的時候感受到了,劍身根本就沒有碰到蛇的身體,就是這麽直接粗暴的斷成兩半。”
“呃,是這樣的麽?”南夏有些赧顏,自己以前做出來的作品被這麽直接了當的評價,作為鐵匠真的覺得羞恥。
至於為何會有蘇半熟後半部說的那些,他是知道的。
但有些東西並不能隨意與他人言說,隻能扯上無數的謊去遮蓋。
“這把劍是我師兄交給我的,要作為給他好友的禮物,具體會是這樣的效果,我也是頭一次聽說。”
“這樣嗎。”蘇半熟語氣有些惋惜,如此不同尋常的東西,他以為南夏就能夠知曉其中的真相,但南夏的回答也足夠合情合理,不容辯駁。
“剛才不小心上頭了,真的抱歉。”蘇半熟咬了咬牙,繼續說道:“我提起這個,是想說,既然是這樣無法衡量價值的劍,那對於你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蘇半熟拿過放在南夏身邊的仞雪,輕拔出鞘,黯淡的劍身上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那股精氣神。
“但是現在,我感受的那股力量已然不見,隻剩下一具空殼。”
“這是我的責任,是我自己還不夠成熟,還不夠強大,隻能任由力量揮霍。”
“所以,南夏你估個價,我一定會賠償的。哪怕現在還還不起,但我以我的劍心起誓,遲早有一天,我一定會還給你比這柄仞雪更珍貴的東西。”
南夏搖了搖頭。
“這又不是你的問題。”
“沒有人會比蘇半熟你做得更好。”
“如果沒有你,我們全部人都會葬身蛇腹,我們也拖不了這麽多時間等到周老那邊的戰局解決,我也不可以沒有任何代價地就使用這柄劍。單從結果上來說,沒有其他會比現在的結局更好。所以,你並不需要賠償我什麽,相對的,我或許還要感激你。”
“至於說這柄劍是我師兄要給他好友的禮物這個問題,怎麽說好呢,應該……不算個多大的事。真以我師兄的說法,哪怕是把街邊地攤搜來的破爛貨,他那兄弟都會開心地接受下來,畢竟當年他們可是一起撒過尿的交情,哪會在意禮物是否貴重的事。假設我在路上真碰著什麽解決不了的事,盡管用這把劍,到時隨便買把便宜貨交差就行。”
“你那師兄,真的有這麽騷氣麽。”蘇半熟嘴角抽了抽,聽南夏那學著說話的樣子,似乎真可以看見這麽個人的影子。
“我騙你幹嘛?”南夏拿回仞雪,看著現今模樣,心底還真沒覺得這是個問題。
這種貨色,家裏倉庫那還有著七八把,以原材料和工藝計算,是真的不值幾個錢。
見蘇半熟麵露難色,還想說些什麽的樣子,南夏急忙先開口,免得他還要繼續提這事:“話說回來,我老早就想問了,蘇兄你修習的是淵部的劍術?”
“啊?淵部?那是什麽?”蘇半熟一臉詫異。
南夏盯著蘇半熟的眼睛,裏麵沒有一絲偽意,隻好當自己失言,解釋說道:“淵部是大淵王朝的一股諜報組織,直屬於管轄修行者的祭神司,用來搜羅
有關修行者的各種情報。我以前也是恰逢機會,見識過淵部的人指導見習的成員,看他們修習的劍術與蘇兄你的尤為相似,都是尤其注重效率與殺伐果斷的劍招,所以有了這般猜測。”
“原來如此嗎?”蘇半熟喃喃自語道。
南夏說出的信息對他而言太過於震驚,使他無意識地就忽略了南夏提及‘以前’二字時的艱澀與躊躇。
“那就有很多事情說得通了。”蘇半熟上半身後仰,用雙手支撐著身體,看著密閉的車廂頂板,用著一種很是懷戀的語調慢慢說道:“南夏,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好些年前,有個書香門第,給朝廷提供了不少文采斐然的士子,在附近一片區域,也算是小有名氣,有著門內皆是讀書種子的盛名。”
“其中有支分支,家主在當地隻是個很小的官,受到親戚們的影響,也就很希望自己的獨子能夠走上考取功名的道路,賺取榮華富貴,給自家爭上一口氣。”
“隻是呢,這個獨子從小到大就對咬文嚼字的沒啥興趣,反倒是對舞刀弄槍,和周圍的野孩子打架折騰得多,擰著一股倔脾氣,並不想走上他父親給他安排的這條路。”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不知何處而來,在小城裏麵開了家不掙錢酒鋪的老瘸子,因緣際會下發現這老瘸子是個向往已久的修行中人,便死皮賴臉的湊了上去,想讓那個老瘸子看看他是否有修行者的資質,能不能給點臉麵,教上他一招兩招。”
“或許是運氣好,也或者是那老瘸子閑著太無聊了,那個獨子還真的成為了一個修行者,走上了一條相較於考取功名而言,對他更有意思的康莊大道。也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再也懶得聽父親對他的建言,隻管埋頭提升自己的修為,對其他不甚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父親的直屬上司因為貪汙受賄被朝廷查處,他父親也因為這個受到了牽連,一家人沒了以前的權勢,宗家那邊也單方麵切斷了關聯,從此一家人隻能離開原先的宅邸,解散了以前雇傭的幫仆侍女,自己親手幹起以前沒有做過,也一直鄙夷的商家手段,由於不得要領,所以除了勉強溫飽,根本掙不來七個錢。”
“然後這個獨子不知道是不是腦門被夾了,覺得在家毫不自在,父親天天念叨著他要去讀書,還要關心許多日常的芝麻小事,這與他要追求的大道背道而馳。於是某個晚上,趁著夜黑風高,直接離家出走,與自己那便宜師傅說了一聲後,就杳無音訊了三年。”
蘇半熟驀然笑出聲來,不知道自己說的話裏麵有啥觸動了他的笑點:“南夏,你覺得這個獨子,是不是很好笑?”
“或許吧。”南夏以前從來沒有人這麽跟他說過,哪有類似的經驗可供參考,隻能憋出一局不算回答的回答。
“問你還真沒勁哦。”蘇半熟白了南夏一眼,目光轉向窗外。
“隻是吧,經曆過這一場死裏逃生,莫名其妙的,就想回去看看了。”蘇半熟聲如細蚊:“等到把這小子送到東陵了,我就回去一趟吧,給師傅帶壺好點的酒,告訴老爸你兒子現在已經是個有本事的人了。”
南夏不敢告訴他這麽小的地方,他想不聽都能聽到,但自己就這麽點人生閱曆,都不知道怎麽去安慰蘇半熟這油然而生的思鄉情緒,隻能緘默不語。
“真是奇怪啊,怎麽都是我在說。”蘇半熟大聲嚷嚷起來,推搡了一把南夏的肩膀:“喂,我都跟你說了那麽多奇怪的話了,南夏你也別啥也不說啊,也得拿出點有趣的故事給大家一塊樂嗬樂嗬。比如說你為啥平時啥靈力沒有卻能變成個修行者啊,我好奇這個可是在意很久啦,今天就一定要你給我全部交代出來。”
南夏隻好苦笑著照說不誤。
張世均騎著馬在車廂後邊跟著,聽著車廂裏傳出的談話聲陣陣,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少年們就該這樣嘛。
想說的話就說,想做的事情就去做。
不揣度他人,相信自己所為即是正道。
任由那意氣風發,盡管那風華正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