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善後
“南夏,這人怎麽處理?”
蘇半熟收回飄搖的思緒,看著神使臉上那不加掩飾的茫然無措,覺得這人有些可憐。
不是所有人都會有著跟他一樣的境遇,這世間還是有不少人一路順風順水,不需要遇到這種生死係於他人一劍之間的情況,日子長了,也就如同溫水煮青蛙般逐漸失去了對危險的感知,不再去思考自己陷入這種僵局要做些什麽,才能搏出一絲生機。
不過這也是這個世道的好,弱肉不用被強食,沒有能力沒有覺悟的弱者也能好好過活。
“先把劍放下吧,彼此之間還沒到要分出生死的程度。”
南夏從遠處緩緩走來。先前兩個三境修行者打架,可不是他一個半吊子可以摻和,不如跑遠一點免得殃及池魚。
“喂,你聽見了沒?”蘇半熟收劍入鞘,拍了拍神使的臉龐別讓他繼續這麽神遊開外:“本來我還想著至少也得在你身上戳幾個窟窿的,看在兄弟的麵上給你賒著,你可要好好謝謝我兄弟啊。”
神使回過神來,正要感謝兩人的不殺之恩。
隻是他話還沒說出口,南夏便開口說道:“半熟,你有沒有那些可以使修行者暫時失去戰鬥力的東西,有些事得跟他算賬一下。”
神使臉色大變,正要馬上拔腿離開這個鬼地方。
但一股凝練的神識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牢牢釘死在他身上,隻要他稍有動作,蘇半熟就會毫不猶豫拔劍將他砍成兩半。
等確認神使再也不敢有多餘動作後,蘇半熟這才裝作思考了好久的樣子,最後恍然大悟說道:“南夏你別說,我還真有這樣的東西。”
蘇半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從中掏出一個烏漆墨黑的小瓶,用橡木瓶塞牢牢封存著,不讓彌散出任何一點味道。
“這個呢,是我師傅祖傳下來的手藝,是一種叫做迷迭散的藥液,對普通人不會有上什麽影響,但是隻要修行者稍微攝入這藥液一點,加入到人體自身的血液循環,那麽隻需要經過幾次呼吸,毒素就會遍布全身,阻礙靈力的周天運轉。至於具體效果嘛,以我自己以前喝過的經驗,三境的修為應該會跌倒一境左右的水準,但反正是喝不死人啦。”
這效果還不過分嘛?你到底為什麽會有這個東西啊?
神使心中在抓狂地呐喊,隻是絲毫不敢表現出來。
“來,直接喝了。”蘇半熟彈開瓶塞,一股蜂蜜混雜著花香的味道蔓延開來。
“我還專門調理成味道容易入口的形式,不用你喝起來覺得有什麽心理負擔。不過滿滿喝上一瓶的話,效果應該可以持續一個星期,你也不用趁機繼續打什麽歪主意。”
神使接過藥瓶,一臉糾結。
“快喝,不然我拿出些更狠的。”
蘇半熟像是很不習慣做這樣的事情,威脅威脅著不禁笑出了聲。
神使隻好一口悶下。
藥液入喉,並沒有想象中的反胃感覺,反倒黏稠之餘,有著一股甘甜的溫和味道,挑逗著因過於緊張而有些失去效用的味蕾,心情也被滋潤好上幾分。
如果不是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體內的靈力運轉變得尤為凝澀,需要比平日耗費上極多的時間才能讓靈力在體內的循環中走上一個來回,還真覺得喝這藥是次不錯的體驗,恍如喝上一次甘醇的花酒。
“既然藥都喝了,咱們也可以坐下來好好聊些事了。”
南夏點點頭,準備工作已經就緒,也得開始為此事處理善後,便率先朝祠堂內部走去。
神使隻好強提起精神跟上,畢竟稍微走慢一點就會被後麵蘇半熟童心未泯地踢上一下屁股,回過頭去,還隻能看見那既演技拙劣,又假裝事不關己的欠揍臉龐。
當三人走進祠堂之內,迎接他們的是一片萬籟俱靜。
原先還開心地喝著小酒,看著南夏在神使攻勢下節節敗退的人們,此時都將身體蜷縮起來,讓桌椅遮住他人的視線,不讓那兩個瘟神能夠注意得到。地上那些先前被南夏擊倒的打手都互相攙扶站起,自覺為三人讓出一條通路,眼眸裏盡是對強者的畏懼與順從。
誰都沒有想過,平日裏那個一直高高在上,不沾紅塵的神使,此時此刻會淪落到這般灰頭
土臉,精神萎靡的境地,還是得靠人家好心施舍,才不至於身死道消,撿回一條性命。
南夏也沒走上那祠堂盡頭的主位,就在中間地段抬了幾把椅子過來圍了個小圓,示意大家坐下。
待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緒,南夏緩緩開口說道。
“我先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照實回答。”
“嗯。”神使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小聲應允。
“呃,還是先問一下怎麽稱呼你吧,我們都交手這麽久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南夏事到臨頭才想起這一個被忽略了很久的問題,神情有些尷尬。
“夜清仙,平日大家都稱呼我為夜神使,啊,不對,兩位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夜清仙語氣原本還有些許自滿,但想到自己如今這般處境,態度瞬間卑微下去。
“那還是叫你夜神使吧。”南夏沒多糾結這個細節,“那第一個問題,這個教團是你自己創立的嗎?”
夜神使正欲開口,南夏想起些什麽,打斷了他的話:“說得大聲一點,讓在場全部人都聽得到。”
“這肯定不是。”夜清仙無奈地清了清嗓,讓自己的嗓音可以傳得更遠:“我們教團名為神韶會,早在十二年前就已創立,總部在大淵西南的疊荊城,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雖然還隻是處在暗處,但早已將規模發展到京城附近,旗下有所登記的教眾接近萬人。至於我,就隻是駐紮在這邊一個小小分部的負責人,何德何能敢背負上建立這麽大一個組織的盛名。”
“嗯?”南夏疑惑地抬起頭,這個回答比他預想到的還要牽涉太多。
隻是他此時也沒那閑工夫品味這其中的貓膩,緊接著就丟出第二個問題:“那下一個,你承認你所宣揚的神國,隻是用來斂財的噱頭,諸如所謂引領世人的神子,神明會裁決人類的歸宿,都是妖言惑眾的手段嗎?”
“我承認,我先前在淮盧鎮裏的手段是過激了點,畢竟一個組織裏要往上爬,還是需要相當的業績,所以我招募大家進行贖罪的次數,或許是有點多,而且每次贖罪定下的金額,也沒有去理會每個教眾的具體情況,還是有不少教眾支付不起規定的數目。這幾點,我私底下也聽到了不少怨言,所以我不會掩蓋在這方麵的過錯。”
“但是!”夜清仙的語氣忽然變得堅決起來,“你說我們神韶會是在妖言惑眾,這個時間不存在我們所歌頌的神國,這一點還請恕我絕對不可認同。我曾遙遙望見過真正的神子,知曉這個世間存在著我們無法理解,也無法複刻出來的神跡,不需要任何靈力,就能隨意操縱山河!南夏你剛才難道沒有發現嗎,那就是神跡啊?既然如此,存在神明居住的神國,我們還需要去質疑什麽?”
夜清仙一字一句,每個詞都咬得相當清楚,看那激昂的語氣,顯然南夏先前的問話對於他來說是個不容接受的褻瀆。
“喂,冷靜。”蘇半熟狠狠敲了下夜神使的腦袋,後者吃痛地俯下身去。
南夏沒有說話,隻是在若有所思。
他發現自己接觸的隻是冰山一角,自己所猜測所了解的,還隻是在一個龐然大物的表層。
這起事件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麽怪物,還有多少秘密不為人知?
想到這裏,南夏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恐懼。
自己再繼續探查追尋下去,真的好嗎?
“好吧,看來繼續問下去也沒有意義。”南夏放棄了詢問,“我也不想去商討什麽補償,畢竟大家雖然交手一場,但都沒受什麽傷,也沒造成什麽損失,此事之後就休要再提。”
“隻是,我依舊不能承認你所做的是對的,縱使你們神韶會有千種理由,有些事情也不能做得如此過頭。”
“兩天後,我們就會離開淮盧鎮,隻是在離開之前這段期間,我們會監督你將那些通過不義所得的贓款盡數歸還,並告知還蒙在鼓裏的普通人,你們可以信仰,但無需破費如此多的錢財,隻要心思到了,一切就已足夠,留著這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陪伴自己想在一起的人,人活一世,徒為未來悵惘,不如老老實實立足於現在,讓自己活得心安理得。”
夜清仙抬起頭,還想說些什麽,但南夏並沒給他機會辯
駁,招呼蘇半熟離開這片地方。
他隻能看著南夏的背影越走越遠。
他回想起南夏留下來的那一番話,放於心裏反複咀嚼,最後他笑著喃喃自語道。
“年輕還真是年輕,蠢得……還真有些可愛。”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南夏走在山間小路上,突然想起這事。
“我那時候不是迷昏了嘛,不過好歹是個修行者,還能勉強保留一點意識,知道他們是把你當做神子拐走。隻是等我理順自己體內後,你早就跟他們走得沒影了,我出去想查探一下馬車的蹤跡,隻是你也知道,石板路根本看不出什麽東西來。”
“不過還好我聰明啊,想著找痕跡找不到,找人證不就好了。然後我就想起了那個老婆婆,既然能夠被叫來忽悠咱們,肯定也知道他們會把你拐到什麽地方。也幸虧是那個老婆婆真的熱心,我找到她的時候還沒走出幾步遠,還抓著了路上遇到的行人傳教來著。之後事情就別說了吧,用的手段不太好聽,隻是非常時期,我也沒啥辦法。”
蘇半熟抱著後腦勺,仰望著星辰都沒兩顆的夜空,想到什麽就直接話從口出。
過了一會,南夏輕聲說道:“謝謝你了,可以過來救我。”
“這有什麽嘛,既然我都答應當你的保鏢了,這些事情小事一碟。”蘇半熟高聲說道,不知道是不是想掩蓋不習慣的那份害羞。
兩人都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他們明明彼此間都有很多話題想問。
比如南夏為何會是一個連他也看不出來的修行者。
比如蘇半熟那南夏看兩眼就覺得異常熟悉的殺人劍術。
隻是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認為彼此軌跡隻是剛剛相交,還不到該推心置腹的時候。
不過嘛,以後還有那麽多時間,兩人的旅途才剛剛開始呢。
剩下來多出的這兩天時間,除去每天都要監督周神使上門拜訪,交還錢財道歉一聲,還是有著許多空閑的時間可以支配。
以以往的習慣,南夏先是去尋找一下當地那些別處嚐不到的聞名吃食,將新鮮出爐的食物捧在手上,感受著滾燙的表麵逐漸變成可以入口的溫熱,再將那些調理得鹹淡適中的美妙滋味吞進胃裏,從早到晚都能有著充盈的幸福。不過這些還是其次,最重要的還是可以偷師到別家的手藝,憑著自己多年的經驗,很容易就會融會貫通,等到以後回去了,就能不花帶伴手禮的錢,也能給別訣做出別處特有的味道。
隻是這次隻是逛了幾圈,卻再也感受不到一絲令人愉悅的新奇意。
除了在小吃街遊逛以外,南夏也去了淮盧鎮裏享負盛名的聞春亭,相傳那裏就是這個小鎮發源的起點,古人在藥田裏經過一天的打理,就在旁邊修建了一座涼亭進行休憩。
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聞春亭早已不是當年的麵容,不禁重新上漆塗抹個遍,還請上京城那邊小有名氣的銘文工匠在涼亭四角雕刻出了精致的瑞獸飛簷,以及在每根朱紅柱子上都銘刻了讚譽此地風景的詩詞。有來往此處的士子在涼亭附近駐足觀看,感歎著一分錢一分貨,那些筆鋒,那些細節處的承捺轉折,都是那般賞心悅目,如啖佳釀。
南夏在一旁遠遠看著,隻覺那僅是一片顏色的堆積。無論何種精心打造的獨門風景,都隻是在腦海中倉促一逝,隻剩餘幾句毫無靈魂的話語。
這讓南夏著實有些無能為力。
但南夏還是努力讓自己假裝滋滋有味地看著,隻是這些活動大多時候都是南夏一人前來,蘇半熟很多時候都是悶在房間裏呼呼大睡,或者緊閉房門不想讓外人知曉他在做些什麽。要不是他看到路邊經過的美女還會不忘吹噓,見到樓下有人比武時也會露出幾分興奮,給他送酒就會感激涕零,就差沒抱著大腿喊人祖宗,不然南夏還真覺得蘇半熟這人,跟他聊起來雖然很是跳脫,但平日裏就是個沉溺於修煉,不願跟他人袒露心聲的呆子。
兩天後。正值淩晨。
天光都還沒完全透亮,一輪豐滿了些的弦月掛在半空。
南夏和蘇半熟紛紛騎上花了便宜價格買來的瘦峋老馬,跟上浩浩蕩蕩的大型車隊,一路向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