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登山
第二天。
在南夏還未收拾好店鋪的時候,別訣就出乎意料地起了床,還勉強把自己收拾成個人樣。他吩咐南夏收拾好幾日用的行李衣裝,順便帶上那把昨天才鍛造好的鐵劍,關上店鋪,一同前往最近的城門辦理好出城用的手續文諜,告知少年今天就要出門拜訪山上仙家,看能不能找到引領南夏走上修行路的辦法,順路還吹噓了一把自己有求必應,做事效率極高。
出了洛邑城門即是修整得平平整整的寬闊官道,足以容納七八台馬車並肩而行,腳上所踩的是從千百裏外運來的白色理石,哪怕曆經風霜也沒有多少粗糙痕跡。一路上有很多形色各異的同路人,有像師兄弟兩人靠著雙腿緩緩行走的附近農夫,正打算前往自家的田地進行一天的耕作;也有背著青翠竹箱的遊學士子,身後跟著活蹦亂跳的蒙學兒童;也有策馬奔騰的官宦子弟,意氣風發,歡聲笑語;也有裝修堂皇的馬車筆直駛過,目中無人。
別訣看著別人的車馬,不禁感歎自家可謂真窮,隻能老老實實地走路,缺乏少年意氣。
南夏對此倒是沒有多少感覺,畢竟他現在心思完全被他事占據,除卻看看路邊美景,更多的時間還是為修行一事想前想後。
得要知道,山上山下,兩層境地,差距之大,恍若隔世。
至少在天人降臨這個世界之前,確實如此。
根據別訣先前跟他所說,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京城洛邑附近最有名的山上宗門,名為歸到宗,名字奇怪,常人不知所解,卻是名聲極好的仙家門派。與其餘隱世不出的修行宗門不同,歸到宗有脈絡線路通連凡俗,門中弟子經常傾聽山下所求,入世濟人,從不擔憂沾染太多煙火氣會對修行毫無幫助。雖說這種大型宗門招收弟子肯定是需要層層篩選,常人接觸到山上仙法定是困難重重,但總歸還有小小念想,不至於遙不可及,連接觸的機會也不可見。
歸到宗離洛邑的距離不短不長,兩人僅僅走了一個多半時辰就來到了那座附近頗具名氣的桂月山下,抬頭望去。
桂月山並不單隻一座,而是多座山頭匯聚在一起的總稱。兩人眼前這座被稱為連城峰,是歸到宗麵向山下的門庭所在,因此相比後邊那些高聳入雲的山頭,顯得不算多高。山上樹木極為茂盛,各種植被鬱鬱蔥蔥,看不到多少險峻的懸崖峭壁。一條筆直的登山台階從山腳直接連通到山頂,數不清究竟有多少階,全是材質頗佳的山間青石搭就,有不少慕名而來的遊人香客逐步攀登。山頂處有一大片接連起來的華美府邸,用來放置祖宗供像,供人敬香膜拜。更有許多店鋪圍繞在附近,做的是那些山上吃食,抽簽解夢,祈願賜福的行當。也有顯眼的寬長橫牌,上麵粘貼著來自天南地北的各方求援,包括行俠仗義,降妖除魔,隔上一段時間就會有紙張被撤走,也有新的筆墨未幹,總體來講還是數量愈發稀少。
南夏沒去過別的仙家門派,也不知道是否各個山上地方,也是這般人氣盎然。
南夏正想走上台階,卻被身旁的別訣拉了一把,被拖著往旁邊的一座比桂月山還矮上幾分的落魄山頭走去。
這座山頭明顯沒被傾注多少心思,道路崎嶇隻能說還好能走,路旁樹木長勢沒有任何規劃,任由雜草叢生,野花細碎。大概走到半山腰左右的位置,撥開被人隨意鋪羅起來遮掩視線的枯枝,可以看到一處還算平整的黃土地上,搭建著一座小小的精致茅屋,一個胡子花白的老人正對著圍欄裏萌黃可人的雞崽呦嗬著喂食,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兩人的到來。
“喲,黃老爺子,近來身體可好?”
別訣啥也沒管,大喊一聲。
那些雞崽被這突如其來的招呼嚇得到處亂竄,隻剩留老人手中的玉米粒空跌落在地上。
老人轉過身來,看清了來者的麵目,臉上並沒浮現出什麽好臉色。他將盆中的玉米粒盡數拋灑到雞棚裏後,緩緩走到兩人身前,看到南夏後神色有點意外,語氣也沒先前那般不耐煩:“別訣你這兔崽子,這次跑到我這是想幹嘛?”
別訣開門見山,也沒先折騰幾下不好意思:“咯,這不是給我家的師弟找修行的路子來了麽。”
姓黃的老人又多看了南夏幾眼,說道:“這就是你先前跟我說的南夏?小夥子長得倒是挺俊的,是想要修行?不過這年紀,說句不好聽的,有點大了啊。”
這話老人說得其實還算委婉,修行登高,台階不知幾許,不談悟性機遇,人活一世間時間也就那麽多,空過十幾年造成的差距何其之大。世間那麽多有望成為修行人的少年少女,不都是在還對周圍環境懵懂認識的時分,就被灌輸天地大道,爭取早日登天。
別訣拍了拍南夏的肩膀,告訴南夏不用在意,然後跟老者說道:“年紀算啥問題,我家南夏天賦異稟,萬裏挑一,修行這種小事,哪需要耗費多少時間?”
南夏正想告訴師兄話不要說得那麽虛浮,自己天分從未修行過也不知道根骨幾兩重,萬一自己像世間大多數人般就是根木頭,倒時尷尬的還不是他這個師兄。
老人揮了揮手,沒有回應什麽,隻是引領著兩人走進了那間茅屋。
茅屋裏很簡單,除去角落灶台,一席竹床,一個放在床底的箱子,一個方方正正的衣櫃,一個擺放著十來本裝線書籍的木架,一張半人高的圓桌和幾張竹椅,別無其他,幹幹淨淨,讓少見這種情形的南夏難免不對眼前這老者產生好感。
老人叫南夏在椅子上坐好,然後伸手放在少年的額頭上。
南夏隻覺得茅屋內有清風卷起,整個房間內比先前多了幾分光亮,屋外原本有些嘈雜的雞鳴聲如同被流水褪盡般遠去,老人原本佝僂的身形在少年眼中變得愈發高大起來。
六境自在!南夏心中驚呼,眼前這人至少是六境以上的大修行者!
自己的師兄的師傅,究竟是何種存在,竟然有這般稀少的存在作為好友?
南夏心中的疑問還沒徹底升起,老人就放開了手,一邊撫摸胡須一邊無言地思考。
因為他遇上了活了這麽長的一輩子,都沒有碰到過的情況。
修行其實是件很沒有道理的事。
天地間有靈氣,無色無味,不可捉摸,唯有在那些已經爬到一定高處的修行者才能窺見它
的蹤跡。但它雖不可觀測,但卻隨時存在,充盈在整片天地之間,數量仿似無窮無盡。人們生活在靈氣之中,呼吸吐納之間自有靈氣穿梭而過。有的人靈氣就這麽在呼吸間經過,沒有依留,沒有殘存,兩者互不幹擾,隻是偶然相逢片刻後就分道揚鑣,這種人占據世間大多數。但有另外一種人,靈氣入體能有所留戀,浸濡發膚筋骨,或在體內經脈血管間自成循環,以此反饋,少能強身健體,多則能以渺小肉身之軀,形似蚍蜉卻可怒撼大樹。這種人即為修行者,用簡單點的話來說,能不能有天地靈氣留存在體內,即是能不能成為修行者的標誌。
但眼前這少年的際遇很奇怪,他不屬於那種大多數人,靈氣隻是府邸外邊的過客,毫無幹係。他引動天地間遊離的靈氣灌輸到少年的體內,卻發現無論他往這具身體內注入多少靈氣,這具身體都可以完全接納,溶於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與每處肌膚血肉緊致相合,甚至能夠隱約感受到靈氣的雀躍呼聲。但是當他停止灌輸靈氣,那些靈氣就會全部溢散開來,重歸天地,這種感覺,仿似眼前少年的身體是一所最為華貴的驛站,靈氣樂於在這具身體內停留相合,但是不會久留,也會帶走留在原地的任何東西,然後繼續旅程。
麵對這種情況,他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跟麵前這少年開口。
於是他看向一旁看戲的別訣,別訣像是知道他內心的想法,點了點頭。
最後黃姓老人決定實話實說:“南夏,老夫我也不知道你可不可以修行。你的情況……比較特殊。你的身體確實可以停留靈氣,而且量還不少,但是隻要停下,留在你身體裏的靈氣就會全部不知所蹤,這就很難成為判斷你是否能成為修行者的條件。”
南夏喉嚨滾動,咽了一口唾沫,眼中光亮黯然。
這個結果,與很多年前,一模一樣。
他原本以為,過了那麽久,換了更強大的修行者,就會有不同的答案。
世事難道就是如此,不可改變?
老者歎了口氣,覺得這樣讓少年無功而返似乎不太地道,他回過頭問別訣:“你和別師就沒有考慮過這少年的修行方法嗎?”
別訣慫了慫肩,回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跟師傅已經有六年沒見麵了,南夏這事根本問不著。至於我,就這稀爛得一匹的境界,根本就說不出啥有用的,還瞎出招,到時候豈不是落得連個師兄都不能做。”
老者深以為然:“確實。我都不懂,別師那般人物,竟然可以培養出你這麽低境界的弟子。還好別師沒跟你見麵,不然真的覺得丟人。”
“喂喂,我師弟還在呢,給我留點麵子好不。”別訣嚷嚷道。
“不過嘛。南夏的修行一事,其實還有說法。”老者似乎想起了誰,欣然說道:“歸到宗裏呢,最近有一個我還挺欣賞的晚輩,對修行一事可謂研究頗深,有不少我這種老骨頭沒有的想法。或許她可以幫得上這個忙。”
“唔,想來可行,我現在就去叫她。”
老人一拍手掌,轉頭就走。
南夏在一旁聽著,眼眸裏再次亮起希冀的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