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條件

  亥處,溫子甫趕到了下天竺。


  寺門已閉,事有緩急,僧人啟了偏門引他到了廂房。


  臨安府來查案的官吏一部分撤了,餘下的也讓寺中安排,暫住此處。


  老夫人和安氏依舊未醒。


  曹氏怕夜裏生枝節,幹脆帶了幾個粗壯婆子一塊歇在桂老夫人那一間。


  她怕見了血光的廂房,可她更怕半夜歹人殺個回馬槍。


  曹氏開了門。


  溫子甫猶豫:“聽說三弟妹也歇在這兒。


  曹氏給他打了一通眼色,才把丈夫拉了進來。


  “李大人就歇在對側廂房,曹氏低聲,“我與他一直打馬虎眼,什麽話都沒有說。


  溫子甫心中一驚。


  母親與弟妹受傷,他本就心急如焚,聽妻子這番話,其中竟還有內情。


  曹氏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細細致致告訴了溫子甫。


  她進來時兩婆媳是個什麽狀況,溫宴又是如何點醒她,教她與官府周旋,堅持撐到現在。


  溫子甫的臉色一陣白又一陣青:“你怎的懷疑弟妹與母親不睦,以至於要下毒手了?


  “是我糊塗,我真被嚇著了,曹氏也不與溫子甫解釋那麽多,當即認錯,又道,“宴姐兒與我分析,老夫人運氣不該如此之差,出門就遇上歹人。


  大師們慈悲為懷,與我們更無冤無仇,寺裏出了狀況,對香火、對名聲都不好。


  老爺,估摸著可能還是官場上那些事兒吧?


  衙門裏做事多年,溫子甫也不敢說自己沒有得罪過人,一時之間不好斷言。


  “聽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聽聽宴姐兒的想法。溫子甫道。


  曹氏道:“孩子們都睡了,瑉哥兒哭得厲害,這會兒累了也沒聲了,老爺明兒尋宴姐兒吧。


  溫子甫頷首。


  他再一次確定了桂老夫人的狀況,又問了安氏傷情,從廂房退出來,遇上了李知府。


  “大半夜的,原不該這麽著急,李知府搓著手,道,“但衙門最近狀況,老弟你是知道的,禦史隨時會到,沒有一天能耽擱。


  之前弟妹說什麽都不讓我們入廂房查驗,既然你趕到了,不如我們連夜辦了,天亮了就好回城。


  溫子甫歎息一聲:“內子膽小、見識短,亂了陣腳,我說過她了,大人莫怪。


  李知府哪裏能怪?

  溫子甫把話都堵死了。


  他隻能訕訕擺了擺手:“辦正事、辦正事!


  廂房裏,溫宴三姐妹擠在一張床上。


  夜深人靜時,外頭察驗,難免驚夢。


  溫宴睜開了眼,寬慰了溫慧和溫婧幾句,起了身。


  她和衣而眠,此刻也方便,隻戴上帷帽就出了屋子,尋了過去。


  曹氏正複述經過,與溫子甫商議之後,她的說辭比先前豐富,給了不少“能給的細節。


  溫宴了無睡意,幹脆多聽了一會兒。


  裏頭,劉嬤嬤突然喚道:“老夫人醒了。


  “醒了?曹氏聞言,顧不上再往下說,轉身要進去。


  溫宴側了個身,把曹氏攔住,悄悄掐了下對方的胳膊。


  曹氏一個激靈,就站在廂房外,絮絮往下說。


  溫宴閃進了裏頭。


  老夫人初醒,萬一恍惚間說了不利於安氏的話,那就遭了。


  她得讓曹氏拖住人,自己先確認桂老夫人的狀況。


  桂老夫人躺著,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精神萎靡。


  溫宴伸手在老夫人的眼前晃了晃:“祖母,您聽得見嗎?

  桂老夫人一瞬不瞬看著溫宴,然後嘴角開了,哈得笑了聲。


  她體虛,如此動作都無法順利發力,以至於這個笑容怪異極了。


  溫宴擰眉,又喚了兩聲,桂老夫人“啊啊地應,接著又笑。


  外頭也攔不了太久,等李知府和溫子甫聞訊過來,曹氏也隻能讓路。


  溫子甫到母親床前問候,得到的還是如此反應,他隻能跟李知府搖了搖頭。


  治傷的大師又來看了一回,說老夫人大抵是受了刺激,人醒了,神智還未清,什麽時候徹底好,就說不準了。


  而安氏,依舊昏迷著。


  天邊吐了魚肚白,一聲低低的貓叫順風而來,溫宴循聲,就見黑檀兒在簷上搖了搖尾巴,轉身一躍,落到後頭去了。


  溫宴跟了上去。


  黑檀兒跑到一株銀杏樹下,動作矯捷得爬了上去。


  溫宴仰著頭看,很快,貓兒回來了,嘴裏多了一塊青色布料。


  黑檀兒把東西扔下,喵了聲。


  溫宴撿起來看,是一塊棉布,從走線、大小和磨損來看,很有可能是衣服袖口,而邊緣處的印子讓她眼睛一亮。


  “血跡?溫宴蹲著身子問黑檀兒,“你撕下來的?從凶手身上?你遇上他了?


  黑檀兒高高揚起脖子,得意洋洋地叫了聲。


  溫宴摸了摸它的脖子。


  出事前,他們兄弟姐妹在寺中觀景,溫慧拿樹葉逗貓,黑檀兒哪裏肯讓她如意,三兩下跑沒影了。


  直到這會兒才鑽出來。


  不過,這也足夠讓溫宴鬆一口氣的了。


  就算黑檀兒不會說話,沒法作證,但起碼他們現在能確定,真的是有歹人存在,而不是婆媳相殘。


  不止是溫宴,之後曹氏麵對衙門時都不會心虛了。


  “你該早些拿給我。溫宴低聲道。


  前一刻還心情極好的黑貓頓時翻臉,一爪子按在溫宴手上,衝她齜牙。


  溫宴道:“回府給你兩條魚。


  爪子一動不動。


  溫宴隻好道:“三條,不能再多了!

  黑檀兒猶豫了一下,哼了聲,鬆開了爪子。


  饒是知道這貓就這個性子,溫宴還是又好氣又好笑。


  她得把布料拿給溫子甫,作個物證。


  當然,若是老夫人和安氏能及時清醒過來,這事兒就清楚多了。


  李知府拉著溫子甫出去說話了。


  溫宴一直尋到了月洞門外,才隱約聽見三人說話聲。


  “兩位大人,之前為了救人,廂房有不少人出入,現在很難判斷事發時裏頭還有沒有別人。


  溫子甫道:“沒有別人?仵作這是什麽意思?

  李知府打了圓場:“別急、別急!慢慢說。


  那仵作又道:“老夫人的傷是匕首造成,正是留在廂房裏的那把,那是老侯爺的遺物,你們自家人不會認錯,三夫人頭上的傷是撞床角撞的,若是歹人行凶,當時沒有任何人察覺,按說是直接下死手了。


  溫子甫惱了:“案子不是這麽斷的!臨安城這麽多相熟的人家,你們隻管去問,我母親是那樣的人?我弟妹是那樣的人?

  仵作道:“真是外人行凶,在這裏進出,貴府竟無一人察覺?

  李知府按住了仵作:“話不是這麽說的。巡按隨時會到,我們臨安府同知家裏出個婆媳相殘的案子,溫大人倒黴,我也吃不了兜著走!查查,再查查!


  打發了仵作,李知府又道:“老弟,案子肯定不能這麽辦,但時間緊,我們一定要通力合作,你說呢?


  溫子甫這下是真的氣笑了。


  他在李知府手下多年,豈會不知道這位話裏有話。


  案子還沒有查出線索,李知府先給他設了個條件——順平伯府便是再胡攪蠻纏,他也別拿曲滸兄弟打人做文章。


  溫家也好,伯府也罷,夾在中間的衙門,那都是一條船上的。


  一切都是為了臨安府能順利從巡按手裏過關。


  溫子甫若在巡按跟前告狀,今日這案子就不好了。


  “大人就不怕我母親和弟妹醒過來?溫子甫咬著牙,道。


  李知府道:“我怕什麽?她們醒了,說出那歹人身份,我趕緊抓人結案呐!


  一直站在月洞門後的溫宴亦聽得沉下了臉。


  此事與李知府、官員爭位有沒有幹係,溫宴依舊拿不住,但對方既然想要個大舞台,她就給他搭起來。


  這布料,還是直接給霍大人過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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