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府

  定安侯府。


  長壽堂中,老夫人桂氏歇了午覺,照例用著羊奶羹。


  一婆子從外頭進來,恭謹稟道:“老夫人,二夫人和三姑娘回來了,剛到了二門上。


  桂老夫人手裏的勺子一頓,抬起眼皮子道:“誰回來了?

  “二夫人和……婆子頓了頓,道,“和三姑娘……


  桂老夫人把碗放下,道:“老二媳婦真是的,我讓她去莊子裏看看宴姐兒,她怎的把人帶回來了?


  算算時辰,她們是中午就從莊子裏出發了吧?

  雖入秋了,但中午還是熱,她自己不怕,萬一熱著宴姐兒了,可怎麽是好?


  真真辦了樁糊塗事兒!

  另一廂,溫宴正跟著二叔母曹氏往長壽堂走。


  隻當不知道曹氏一直在打量她,溫宴懷裏抱著一隻黑貓,一麵順毛,一麵打量這定安侯府。


  不得不說,她對這座府邸陌生多餘親切。


  自從先帝遷都北上,江南臨安城便成了舊都,幾十年間,陸陸續續的,不少世家也舉家入京,但這其中不包含定安侯府。


  定安侯府隻傳到溫宴的祖父這一代,而他老人家在溫宴出生前就已經仙歸。


  朝中仁厚,沒有立刻撤了侯府匾額,而是默認保留到老夫人閉眼之後。


  為了能讓侯府名號撐住,桂老夫人可不敢馬虎,努力多活一年是一年。


  而溫宴則是在京城出生、長大的。


  父親師從夏太傅,入了翰林,娶了恩師次女,得了溫宴姐弟兩人。


  溫宴很小的時候隨父母來過臨安探親,但彼時不記事,記憶早就模糊了,八歲入宮為公主伴讀,自那之後,越發沒有出遠門的機會了。


  直到去年,姨母的婆家卷入皇權之爭,外祖家受牽連,父親力挺恩師與連襟,被有心之人迫害,夏太傅的學生們想盡辦法保住了溫宴姐弟,定安侯府出了大把的銀子,在去歲冬日把他們接回了臨安城。


  對此,溫宴自然是感激祖母與叔父們的。


  她在定安侯府住了半個月,冬季寒冷讓她水土不服,就依照祖母的安排,去了溫泉莊子上靜養。


  吃喝不愁,日子安定,溫宴沒有什麽能抱怨的,她也一直很聽話。


  上輩子,她就這麽乖了五年,而後被霍太妃叫回了京城,安排她嫁給霍以驍,後又助她外祖家平反。


  她報了仇,雖不是親自動手,雖花費了八年光景,但也把仇家推上了萬劫不複的路。


  她回了一次臨安,桂老夫人當時已經過世了,這座府邸再不是定安侯府,隻是溫府,所有僭越之物全部拆除毀去,甚至因家道中落,大宅裏頭都砌了幾堵高牆,分成數個院子賣與他人家。


  溫宴彼時已經知道,保住弟弟的銀子,祖母隻掏了一小部分,大頭全是外祖父的學生們湊的,至於救她的銀錢,更是與家中無關,讓她去莊子上,也不是祖母的疼愛,而是祖母壓根不想見到她……


  可哪怕那般,不管是因為體麵,還是因為旁的緣由,老夫人與叔父叔母們都讓他們姐弟衣食無憂。


  那番中落場景,溫宴唏噓、感慨,卻談不上恨不恨的。


  當然,遺憾也是有的。


  弟弟因急病毀了身體,霍以驍為求真相大白不惜自損八百……


  這是他們複仇的代價。


  雖有不甘,但已盡力。


  溫宴以為一輩子就是如此了,沒想到睜開眼睛,一晃回到了這一年的初秋。


  她還是十四歲的姑娘家,她的仇人一個比一個活得肆意……


  溫宴想了三天,氣不順了!

  她當然可以和上輩子一樣,老老實實在莊子裏等到霍太妃派人來,可那樣太慢了、也太久了,五年蟄伏、八年複仇,她還得再讓仇家們蹦躂十三年!


  一輪都還多一年!

  溫宴不願等,她得回臨安、再回京城,她要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這一次,他們占得一份先機,能以最小的代價迎來最大的勝果。


  懷裏的貓兒呼嚕嚕叫了聲,溫宴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換來了貓兒一個白眼。


  走在前頭的曹氏心裏不住泛著嘀咕——自個兒怎麽就把這丫頭給帶回來了呢?

  曹氏摸清了老夫人的心思,當然不可能特特把溫宴迎回來,她本意是裝個樣子,一季去探望溫宴一回。


  老夫人彰顯了慈愛,她表達了親厚,溫宴則乖巧聽話,真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卻是沒想到,溫宴今兒不好了。


  這小丫頭也不鬧,一雙晶亮的眼睛裏全是淚水,就這麽巴巴看著她,委委屈屈地說“想弟弟了、“到父母忌日、夜裏睡不踏實、“莊子雖自在,我孤零零的……


  就那麽幾句話,曹氏沒挨住,拒絕的話一個字都沒有冒出來,就稀裏糊塗地把溫宴帶上了。


  這麽一想,曹氏後牙痛得要命。


  她餘光不住瞥溫宴,她這個侄女兒,模樣是真好,眼睛也有神,難怪自己沒抗住,叫小丫頭片子幾句話就給套裏頭了。


  若是真情真意,也就算了,若都是溫宴裝出來了,那可就厲害了!


  曹氏吸了口氣,看了眼近在眼前的長壽堂,抿了抿唇。


  這裏頭還有一個愛演戲、成了精的呢。


  是好是不好,讓她們祖孫兩個自己演去,一較高下。


  這麽一想,曹氏笑眯眯地道:“宴姐兒,這貓兒還是別抱進去了,老夫人不喜歡這些畜生。


  “您不知道,公主也有一隻貓兒,波斯進貢的,白毛藍綠眼兒,可討人喜歡了,宮裏誰敢說它是畜生,公主一準不高興,溫宴笑了笑,“我挺想那隻貓的,可我們這兒沒有,莊子裏就這麽隻黑的,我好不容易才抓住它。


  既然祖母不喜歡,我就不抱進去了。


  說完,溫宴把黑貓交給了丫鬟歲娘:“抱去我院子裏,別叫它跑了。


  曹氏聽那“波斯、“不高興什麽的,正頭大呢,突然又聽這麽一句,心裏奇道:雖然老夫人好臉麵,但溫宴這是吃準了老夫人不會再把她送去莊子上?

  行吧,祖孫鬥法,她不摻和。


  守門的丫鬟撩了簾子,曹氏與溫宴一前一後進屋。


  溫宴繞到東次間,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羅漢床上的桂老夫人。


  趕在老夫人發話之前,溫宴上前兩步,蹲在羅漢床前,軟軟道:“我昨兒夜裏做夢,夢見祖母您‘宴姐兒’、‘宴姐兒’地喚我,我醒來心急如焚,我也掛念著您呐,今兒哪怕二叔母不來,我也要讓莊子上備車送我回城的,祖母,宴姐兒太想您了。


  曹氏給老夫人請安的動作頓在了半途,看著溫宴這一連串的發揮,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哇哦!


  厲害!


  真厲害!

  她得給溫宴鼓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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