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第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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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電擊在那一扇鱗片上,似將光芒捶打了進去,一瞬間,空氣炸了開來,每人耳道內如被一股氣流擠壓,所能聽到的聲音都變得朦朧沉悶。
其餘電光四散開,如蛇盤曲直下,百來簇,看上去細小,誰知一落下來便爆開火光,那陣法消減雷霆威力的程度有限,阿福天生的會收納雷霆,也吃不消,吸收了一半,剩下得隻有顧浮遊自己受著。
用術法再消減一般力去,最後的便要用自己的肉身受下。顧浮遊胸腔內摒著一口氣,靈力流動快到了極致,防備著雷霆傷了肉身。
比預料的要疼上許多,顧浮遊岔了氣,手上被割出細小的傷口,殷紅血如線,纏繞在手背之上。
茫茫平野,光線被吞沒,萬事萬物影影綽綽,看不清明,風卷衰草,攜來原野之上雷霆過後的一陣腥氣。
鍾靡初朝天一望,天地漆黑,唯有雲層之上,雷光閃過,是極致的白。
方才那一遭,是道開胃小菜,是個探路的小兵,接下來方是正頭戲。
鍾靡初心中沉甸甸的,掛了千萬道鎖鏈,跳動也不鮮活了,嘴唇抿的發白,但在此等天地異色之中,也無人看清。
她惟願踏上前去,將那些雷霆攔截下,一如在碧落宗靈山之上所為。
可惜這天地自有規則,各人有各人苦,打碎了牙和血吞,別人幫不得忙,苦得自己受,劫得自己渡。耍些小聰明,用靈物消減雷劫威力尚可,若讓別人來抵攔雷霆,便有天罰,損害兩人修道之路。
便如這人生,可與人攜手前進,但路終歸都是自己的路,到頭來還是要靠自己的腳走完。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能上前去。
天地一閃,所有光芒聚集在中心一點,直射而下,那已不是雷霆,是一道光柱,分神攀升大乘期的雷劫,非是尋常雷電可媲擬。
眾人耳鳴,鍾靡初一手抱起宜兒,道一聲:“撤!”
龍族族人後退。鍾靡初尚在原地,一手撫住宜兒腦袋,按在懷裏。庚辰一劍化萬千,排列劍陣,攔下那落散到她們身旁的雷電。
顧浮遊和阿福的身形被光芒吞噬。鍾靡初看著那方向,眼睛張的酸澀,狂風呼嘯,雷霆肆虐,衣擺飛舞,但一切聲音物形都被這道雷霆湮沒了。
待得否極泰來,轟隆隆雷聲響,仿佛天外錘敲擊天穹,天地從極亮轉到極暗。
鍾靡初從這絲轉化之中,看清眼前景象。
原野被燒灼為焦土,顧浮遊站在遠處,身形狼狽,胸腔起伏著,喘息不定,鮮血從胳膊上蜿蜒而下,在指尖垂凝成一滴暗紅血珠,落入泥土中。
阿福甩了甩腦袋,胸脯上的絨毛尖已燒焦了。
顧浮遊雖未直接承受雷劫,卻要比直接受這雷劫所費的心神要多。她要顧忌著懸浮在上的那枚鱗片,所受雷霆太重,許會直接擊碎了它,雷霆太輕,力度又不夠。她要在其中把控,便似煉器時掌控爐火。
萬幸,尚在把控之中。
倏忽之間,天地又陷入一片漆黑。
雷聲滾滾,第三道雷霆落了下來。
仍是這毀天滅地,波及千裏。
龍族耳聰目明,此是天性,便更為敏感,受不住這刺眼的光芒。鍾靡初闔上眸,微微偏過頭去。
待感覺眼前光芒柔和些,方才睜眼。
土地龜裂,顧浮遊低垂著頭,眉眼間有疲憊之色,雙臂裸露在外的皮膚成了黑色。
天上雷雲消散,縷縷光芒如緞。
鍾靡初鬆了一口氣,雷劫過了。三道雷霆對於分神期修士突破界限來說,算少了,許是青筠這身軀本就渡過雷劫,已是大乘之境,顧浮遊占領了身軀,修為下跌,再渡雷劫時,才有這般不同。
天知道,鍾靡初的心事。
守一所說的天譴,分神期修士的限製,她還未忘卻。修士傷生越多,雷劫越重。
這一路走來,顧浮遊手上沾了不少血。鍾靡初怕她這一劫難過,若真到那一刻,也唯有拚上兩人的仙途。
誰知鍾靡初還未放心多久,顧浮遊費力抬起一臂,手指一伸,靈力繞住那護心鱗,半晌喃喃道:“還不夠。”
抬頭看看天上雷雲,已散出大片大片的空隙。
顧浮遊突顯厲色,一扯嗓子,朝天大罵:“沒眼的老天,用不著你時,上趕著作死,用得著你時,你就沒了本事。”
鍾靡初那軟下來的神色卡在了半路,但聽得顧浮遊繼續罵:“你個銀樣鑞槍頭……”
鍾靡初忙捂住宜兒的耳朵。宜兒小臉還埋在鍾靡初懷裏,方抬起一點,被鍾靡初壓了回去。
宜兒問道:“娘親,阿蠻娘親的雷劫還沒完嗎?”
鍾靡初道:“沒有,護好耳朵。”
“嗯。”宜兒抬手捂住雙耳。
散了一半的雷雲凝在空中,頓在了那裏,一團團如大青石,散也不是,聚也不是。
顧浮遊罵道:“你要是個有種的,這麽快,你婆娘遲早被你氣的紅杏出牆!”
鍾靡初道:“阿蠻!”怕她再罵下去,橫生了枝節。
罵天是忌諱。
訇然一聲,分散的幾片雷雲之中,落下十數道雷電,一齊朝顧浮遊這邊劈過來。
這一下沒有蓄勢,來的又快,措不及防。
鍾靡初正往顧浮遊走去,這雷霆說下就下,倏忽劈中了顧浮遊。
許是雷劫已過,許是雷雲消散,這道雷霆不似先前那三道恐怖,但這雷光依舊刺人雙目。
鍾靡初聽得阿福長嚎一聲,心提了上去,放下宜兒便趕了過去。
雷霆來的快,去的也快,已然散了。
那一片焦土之中,似有兩塊礁石立在上麵。
阿福哀怨的低嗥,獸毛被燒了個精光,身上斑禿,獸王依舊是那個獸王,隻是威儀難再。
鍾靡初站在這另一塊礁石前,裸露在外的肌膚漆黑,不知是飛灰髒汙了臉,還是吃雷霆傷到了皮膚,衣衫襤褸,一頭長發,還剩多少?一縷不剩。
鍾靡初心疼難言,半晌道一個:“你……”
顧浮遊抬起頭來,舉起那枚鱗片,流光溢彩,絢爛非凡。
顧浮遊那一張花貓臉,露出純粹的笑意來,“鍾靡初——”
鍾靡初被這一口氣漲的難受,沉著臉色,“阿蠻——”
兩人同時說出話來,聲音糾纏在一起,難分彼此。
“我終於將它煉成了!”
“鍛造護心鱗的法子有那麽多!”
“這枚護心鱗堅不可摧,世間再無一物有它堅韌,帶上它,你便再無弱點。”
“你糊塗,學青筠拿著雷劫錘煉靈器,可有想過稍一分神,便是粉身碎骨。”
誰也聽不見誰的聲音,都急著說清心裏的話。
“往後誰也傷不了你。”
“哪有你這樣的人,追著老天罵。”
“我再也不願見你受傷,付出再多的代價,都是值得。”
“若未煉成,再尋它法便是,你氣疲力竭,再受雷霆,若是出事,可有想過……”
兩人像是突然被定住了身,看住雙方,難分高下的聲音默契的停住。
許久,鍾靡初啞聲道:“你傻不傻。”
顧浮遊將那枚鱗片扣在鍾靡初心口,笑道:“你要將它貼在心口放著。”
鍾靡初勻緩的歎出一口氣,愛憐的望著她,又心疼又好笑,“你瞧瞧你自己變成了什麽模樣。”
抬手輕撫她額頭,拭了一拭,顧浮遊臉上的烏黑是被野草雷電的屍骸髒汙了。
顧浮遊被她一摸,才醒悟哪裏有些奇怪,直覺得頭頂涼涼的,伸手一碰,鍾靡初沒能攔住。
光禿禿,空無一物。
“啊!”顧浮遊抱住腦袋,哭喪臉,“鍾靡初,我的頭發燒沒了!”
鍾靡初披了一件大氅,解下了係帶。
“我沒臉見人了,我沒臉見人了!”
鍾靡初執著大氅,一揚,將顧浮遊兜頭蓋住,做冷漠狀,“誰還認得你這張臉。”
身旁傳來阿福的嗚吟,回頭看去,獸毛落盡的打擊屬實太大,讓阿福這高傲了百年的頭顱低垂,埋在宜兒懷裏。
龍族的醫師已走了過來,站在不遠處候命。
顧浮遊學著阿福,做了鴕鳥,將身子腦袋縮在大氅之下和鍾靡初懷裏,抱著鍾靡初的腰,“我不要見人。”事到臨頭,也在意起自己形象來,許是往前推上百年,不曾有過這樣尷尬的境地。
鍾靡初往回一瞥,眾人默默的轉頭,告了退先行一步。
宜兒尚抱著阿福,在原地張望。鍾靡初低沉了音,拉長了調,喚一聲,“宜兒。”
宜兒乖覺的離去。
待得隻能遠遠看見人影,鍾靡初向下道:“已經走了。你這傷不輕,我帶你回逍遙城,還需得醫師給你瞧瞧,我方能放心。”
顧浮遊從衣服裏轉出來,那一瞬如破殼的雛鳥,雙目明亮,憨態呆然,惹人惜。
彎眸一笑,鍾靡初心中一動。
顧浮遊想到什麽,悄聲說:“陛下,陛下,你瞧瞧我們這像不像揭蓋頭?”說罷,樂了起來。
這人七百年不改的,便是這愛玩鬧的心。
雷雲消散,清朗的天,鍾靡初背著光,眸色越發深沉。
顧浮遊倚在她身上,分明累的很,疼得很,依然想將下巴擱在她身上,望著她笑,親密的,柔軟的,道一句:“我愛你。”
遽然間,陰影覆下來,一隻手托起她的下顎。
唇上的綿軟的觸感。
顧浮遊眸子眯起,深深的彎著。
鍾靡初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