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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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浮遊在仙落中一待數日,不管外麵的人和事,但外麵的人和事不會不管她。
顧浮遊站在一株大榕樹下,清亮的光從綠葉縫隙裏灑下,她手指緩緩拂過樹身上的綠苔。
封歲站在她身後,神色憤慨。他出去走了一遭,帶著仙落之中發生的事,與蕭中庭去找碧落宗和蒼梧宗宗主談判。
不論是前塵往事,還是今世糾葛,大大小小,讓它隨風散了,你我之間既往不咎,四洲以前是什麽樣,以後還是什麽樣,講了和,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
封印朱厭不易,莫要再起戰爭。否則再來一次,誰受得住?
封歲和蕭中庭出的麵,有青鸞族和龍族撐腰,底氣十足,心想這都算不得商議,是通知。
那兩宗的宗主但凡有些兒腦袋,怎可能會不應。
讓他們始料未及的是,這兩宗的宗主,裝起了糊塗。
死活不承認顧浮遊封印了朱厭,不知他們是不是得知了朱厭吸收戰爭殺氣怨氣後,料定了青鸞族和龍族不會真與他們動手,沒有後顧之憂,當麵指責顧浮遊為逃脫滅北洲仙門一事和私自捉拿碧落宗弟子一事的罪名,才捏造出了鎮壓封印破損了這種謊言來。
對於顧浮遊幾人修複了朱厭封印一事,封歲和蕭中庭也未期望過他人表現出多大的敬意,能立多少威名,但這兩宗的宗主不願承認,甚至不惜舊事重提,也要掩蓋顧浮遊四人的功名。
封歲和蕭中庭也唯有用厚顏無恥四字來形容他們。
這兩人是真的不知麽?當年的四宗崛起之基石,便是以鎮壓朱厭一事立了威信,得了四洲大小仙門的供奉。四宗先輩的‘光榮事跡’,這兩人身為後輩怎會不知。
隻怕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死咬了不鬆口,不願意承認顧浮遊修複了封印朱厭的陣法。
朱厭一直未能破開封印,那萬年前四宗先輩封印的又是哪一隻?承認了顧浮遊做的事,便相當於承認當年四宗的功績是一出謊言,立宗之根本就是一場算計。這是四宗最大的笑話。
顧浮遊聽完一切,撫弄青苔的手指一頓,指尖失了力,四人合抱粗細的樹幹蹦的一聲,從中裂開,仿佛用利斧狠狠劈上一記,將其鑿穿了。
她回過頭來,望定了封歲笑,“他們還不肯罷休。”
紅眸邪異,讓人膽寒。
封歲喉頭滑動,竟一時不敢接話。
風亂,雲影變動,樹葉颯颯作響。
顧浮遊說:“他們真以為我不敢動他們了,他們既然不安生,那就永遠都不要安生!碧落宗!蒼梧宗!還有杜判!我都記著!”
她心頭本就有火,有恨。
若不是碧落宗和蒼梧宗步步緊逼,兩軍對壘,殺氣凝結,那朱厭怎會汲取了力量,這麽快破損了封印,原來或許還能再拖上些時候;若不是杜判陰謀算計,也不會牽出後來種種。若不是他們,今日她們封印或許不會這樣狼狽,鍾靡初不會傷重至此。
這賬從頭翻起,她能將自己也恨上。
鍾靡初還沒有醒,她已經一腳踏在瘋魔的邊緣上,有人來拱火,一次兩次,總會將她最後一根理智的弦給拉斷。
心中的痛苦自己不堪承受,便要發泄給別人。
顧浮遊張了口,方要吩咐封歲。青蔓從林子那頭走來,也沒有說什麽,就是看向顧浮遊。
顧浮遊看她一眼,目光逐漸明亮,已然意會,整個人飄然,迫不及待,驚喜輕悅,急急奔了回去。
走到門前,扶著門框,胸口起伏不定,她心裏緊張,以至於四肢都有些酸軟。
緩步走過去,走近了。
床上的人還闔著雙眸,靜靜睡著,像春夏秋冬,每個季節尾巴上的花兒,萎靡纖弱,別樣的淒豔。
顧浮遊失望了,以為自己會錯了意,但是有些兒期望好事出現,眨一眨眼,驚喜便降落在跟前,令人心酸的天真想法。
將人左看右看。
鍾靡初一雙眼睛睜了開來,眼簾半掀,掙不開的疲倦。
顧浮遊並沒有會錯意。鍾靡初先前便睜了眼,青蔓見了,才去尋的顧浮遊。隻是鍾靡初仍舊困倦,睜眼了片刻,便有些累,又闔上了,感覺到身邊有人,才又睜了開來。
顧浮遊眼圈紅了,不住的看她,一滴眼淚落下來,從鍾靡初脖頸滑過,尚有餘溫。
顧浮遊說道:“鍾靡初,你跟我說話,我想聽你的聲音。”
她看得出鍾靡初麵有倦色,強打的精神,必然十分疲憊,但還是忍不住說了這句話。
想聽你的聲音。
怕這是夢,可想一想,就算在夢裏,也不曾夢到過你開口,倘若能聽到你的聲音,便是夢,也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鍾靡初道:“我聽到你在叫我。”許久不曾開口,聲音嘶啞,帶著濃睡方醒時的朦朧。
顧浮遊輕輕抱住她,虛虛的壓下去,額頭抵靠在她肩頭,她不敢使力,怕鍾靡初破碎了。她方才眸光不經意滑過,瞥到鍾靡初手背一道疤痕,往袖中延伸去。這就是一個破碎了的人,被縫補在了一起。
“是,我在叫你,阿蠻在叫你。她想要跟你說對不起,還有許多話想要跟你說……”
“我想聽……”鍾靡初聲音低了下去,抵不住疲累,又要睡過去。
顧浮遊問道:“你困了麽?”
鍾靡初含糊的應了一聲:“嗯。”
即便她這樣累,顧浮遊仍舊忍不住說:“不要睡太久,我有點怕。”
鍾靡初沒了力氣答她,隻搭在顧浮遊手背邊緣的手指,微不可察的動了一動。
顧浮遊說道:“我給你唱搖籃曲。”
這時候仍不忘記討價還價,“你多醒幾次,就能多聽到幾次。”
鍾靡初沒了動靜。顧浮遊躺在她身旁,理了一理她額際的頭發,手指順過來,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將她輕輕摟在懷裏。
淺聲哼吟起來——
池塘水滿,蓮花香濃。
鍾靡初的傷勢恢複起來極為緩慢,半來月方能下地行走,卻依舊是不能動用靈力。
顧浮遊牽著她手,引著她走路,手指撫摸到鍾靡初手背,光滑的手背靠近手腕的部分有一處凸起不平的觸感,那是傷疤,鍾靡初身上定還有上大大小小十來道。
摸到時,心裏總是忽地一下揪緊,似乎觸摸到某個噩夢的邊緣,再細細摩挲一會兒,就要沉溺到那個陰冷可怖的境地中去,胸中一股濁氣鬱積,久久難以舒暢。
顧浮遊向青蔓討要一些祛疤的靈藥,被青蔓一頓臭罵。傷都沒好全,就惦記著好看。
待得鍾靡初靈力恢複,那些疤痕也能恢複個七七八八。
順帶的,青蔓將兩人轟出了自己院子。對於青蔓來說,能走得動道,就算得是康複。這些時日早已被叨擾了個夠。
顧浮遊將人接回了三十三重天,寸步不離的守著。
鍾靡初在仙落之中沉睡了太久,即便是不曾對帝浚說過此行之危險,長久的不聯係也叫帝浚心生不安,派了人出去查探,已知曉了她受傷一事。
龍族派了族人要接她回東海,顧浮遊不放人,任誰來,都如護食的野獸,但凡靠近,呲牙咧嘴。
因著鍾靡初的縱容,龍族前來的將軍換了一波又一波,硬生生沒能將鍾靡初帶出離恨天,反而還將小殿下送了過來。
鍾靡初端坐在絨團上調息,紫金獸首的香爐噴吐緲緲煙霧,安人心神。顧浮遊才進來,鍾靡初便睜了眼。
鍾靡初較方醒時身體氣色好了許多,顧浮遊仍舊嫌她弱質纖纖,總不能安心。龍族的身軀何等強大,再重的外傷十天半月也好了多半,可這一次,鍾靡初的傷勢恢複的緩慢,所以顧浮遊格外小心。
顧浮遊坐在小杌子上,貼著坐塌坐下,一手撐著臉頰,一手把玩鍾靡初衣裳上的流蘇,笑說:“陛下,外麵都傳,你被我幽禁了。”
鍾靡初淡然道:“世人都知你我交好,誰會信這種不著邊際的傳言。”
顧浮遊將她那流蘇打了結,漫不經心,“是麽,我看有些人已經蠢蠢欲動了。”
鍾靡初眼中驚訝一閃而過。鍾靡初知她另有所指。
三仙宗不認顧浮遊修補了朱厭封印。事關先輩聲譽,便連年華都陷入兩難的境地,無法承認。碧落宗和蒼梧宗更有惱羞成怒的架勢,更為忌憚顧浮遊,不肯輕易罷手。她人雖在三十三重天上休養,但許多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鍾靡初驚訝的是顧浮遊說這話,顯然是有與她商量的打算。
鍾靡初出仙落那日,正巧遇上了來仙落裏的青喆。青喆尋了她私下裏說話。他極不放心顧浮遊,總擔心顧浮遊受了朱厭影響,心性有所變化,為人會更偏向陰暗的一麵,暴虐嗜殺,讓她多提防著她。
鍾靡初暗中端詳了顧浮遊許久,確有變化,但她確信,顧浮遊絕不會變成青喆所擔心的模樣。
顧浮遊不知從何處取出一封請柬,與那次的仙門盛會的請帖一般模樣,她笑道:“李明淨給了我最後時限,要我去三宗給出交代。最後時限,哈,從未見過給自己定死期的。”
鍾靡初聽顧浮遊的意思,倒是有動手意圖,她道:“阿蠻,封印將將修複,經不起損耗。”
顧浮遊反問:“你不想我跟他們打起來?”
鍾靡初搖頭。
顧浮遊道:“但若是不解決了,他們會不斷的尋我麻煩,讓他們再開不了口,動不了手的辦法再直接不過,而且,那當是他們應得的。”
鍾靡初道:“那三宗也非是大惡之人,行事不能太絕,而且不能逼人入窮巷,若是將人逼的太死,適得其反。”
顧浮遊問道:“那你想我怎麽做?”
鍾靡初思忖片刻,說道:“我替你去。那所謂的交代”
一低頭,見顧浮遊閑著的手,將她身上兩條流蘇打成了亂結,仍不放過。
鍾靡初輕聲笑道:“你做什麽?”
顧浮遊道:“打結。”
將她全身上下打結了都不夠,她還想要在她心裏打個結,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