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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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浮遊下巴磕在枕頭上,鹹魚一樣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問道:“思渺,我身上有什麽奇怪的味道嗎?”
思渺忍無可忍,丟了個丹瓶砸她:“你問了幾百遍了,都說了沒有!”
“你說會不會是我和她定契之後,關係不一樣,所以她能聞到別人聞不到的味道。”
“沒有先例。”
顧浮遊撇了撇嘴,說道:“我每次過去,她離我至少一步遠。”
她想直接開口找鍾靡初問清楚罷,這萬一是個極難聞的味道,知道了也挺尷尬的,沒這個勇氣直麵現實。
思渺斜睨她一眼,問道:“你不是厭她刻板,怎麽這段時日去她那去的這麽勤?”
顧浮遊道:“你不懂,我這是混個臉熟。鍾師姐啊,怎麽說,就算不喜歡你罷,到時候真有事,也會因為這三分情麵拔劍相助。”
再說了,鍾靡初那地界安逸啊!
她將那《陣法新解》送給鍾靡初後,得了個六鶴的明令,讓她去給鍾靡初解惑。
在外人看來,讓她給鍾靡初解惑,簡直天方夜譚。但六鶴看過原來那本《陣法新解》,字跡之潦草狂亂,鬼神難辨,他倒不怕鍾靡初不明白書中意思,他隻怕鍾靡初看不懂顧浮遊的字。
自此顧浮遊就快活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在穀神峰上躲閑。
再不用聽那些老古板嘮嘮叨叨,一個意思翻來覆去念叨個沒完,開口閉口“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也不用再看身旁師兄妹一雙雙白眼,顧浮遊真擔心按那種翻法,他們眼珠子遲早要翻出毛病來。
得了六鶴恩準,顧浮遊去了穀神峰幾次,那些守衛也不攔她了,但她習慣了從後峰走。
鍾靡初住的院舍叫和塵軒,幽雅寧靜,地廣人稀。
她一直以為就鍾靡初一人住,雖然不是,還住了一人,現下閉關了,所以她幾次上去沒見到有別人,但與鍾靡初一人住好像也沒什麽差別。
鍾靡初起初趕她下山,她理直氣壯的說是六鶴讓來的,鍾靡初也就不提讓她下山了,隻將她視作空氣,離她遠遠的。
鍾靡初本來就話少,不理顧浮遊,一天都不會跟顧浮遊說上一句話。
但這也比那些陰陽怪氣明裏暗裏嘲諷的人好多了,且這樣好看的一個人,就算隻是坐在旁邊,也賞心悅目。
最主要的便是鍾靡初那裏各類藏書極多,簡直妙地。
之前顧浮遊一想翹了長老的課就往六鶴長老的希夷峰跑,如今是一想翹課就往鍾靡初的穀神峰和塵軒跑。
這一跑,金秋轉銀冬,紅楓換白雪。
這日,顧浮遊跑上山來,隔著院牆叫:“鍾師姐!”
大門開著,門前垂著的還是夏日用的湖綠風簾。
好半晌,鍾靡初走出來,站在門邊,纖長的手指將那風簾一撩,露出半個身子,淺淡的眸子看向她。
顧浮遊問道:“來年開春,仙落開啟,眾弟子紛紛報名,要進仙落去遊曆一番,我看大殿前張貼出來的名單,怎麽沒有你?”
這仙落是天地自生的一方小世界,傳說是天下靈力源泉,滋養天地間的修士。
成了仙的,仙身隕落之後會墜在之中,肉身回饋這方小世界,靈力悉數融入這小世界中,其仙身上的各樣法寶更是散落其中,為新一代修士所用。
如此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因而這小世界得了個名稱,稱為仙落。
七百年一開。
仙落之中靈獸遍地走,奇花異草滿山開,天地異寶無所不有。
遇著的修士無不想去湊個熱鬧,若是遇著機緣,一飛衝天,就算沒遇著,也能曆練一番。
門派裏誰都可以入仙落,但要事先提交名單,為了到時候排查傷亡。不提交名單,視為不願入仙落,逾期之後不準私自前往。
顧浮遊打算去轉一轉,就算找不到什麽天材地寶,薅一點邊邊角角也是可以。
她以為鍾靡初也一定會去,以鍾靡初的資質,轉一趟仙落,修為絕對能有所提升。
豈料在大殿前看名單,前前後後看了幾遍都沒有鍾靡初的名字,所以跑上山來問她,怕她自己忘了。
顧浮遊上山來的時候反應過來又覺得好笑,覺得自己都想些什麽。
鍾靡初是什麽人,就算她自己忘了,掌門能忘嗎,各大長老能忘嗎,她這是瞎操心。
鍾靡初回道:“掌門道我修為不夠。”
原來是根本就不打算去了。
顧浮遊聽罷,抿了抿嘴角,有點兒失落。
心想應當是掌門覺得仙落危險難測,怕鍾靡初有個什麽閃失。
這仙落說危險也確實是危機四伏,一不小心喪命也很難說。
鍾靡初如今羽翼未豐,這種天資好好護在身後,保她能成長起來,不求快,隻求穩,倒也說得過去。
隻是說鍾靡初修為不夠就太過分了,鍾靡初不夠格進仙落,那她顧浮遊進仙落算什麽,送死嗎!
“我要去仙落轉轉,仙落春日開啟,我這段時日要做些準備,不能來穀神峰上打擾鍾師姐了,鍾師姐多保重。”顧浮遊貼在牆邊,言笑晏晏。
鍾靡初不去,這詢問就改成了告別。
鍾靡初回了她一句:“一路順風。”再無他言。
顧浮遊做了道別後,果真如她所說,好些時日沒到穀神峰來。
鍾靡初依舊如往常作息,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穀神峰上一向寧靜,顧浮遊莽莽撞撞的闖進來,鬧鬧哄哄,打破了寧靜,她不習慣。
如今顧浮遊不來了,穀神峰又恢複了往日寧靜,唯有風聲,琴聲,雪落聲,她也不習慣。
鍾靡初手指一抬,琴音頓歇,她起身擱下琴準備外遊。
不自覺往後/庭走,才出門聽到一聲,眸子裏微微一亮,循聲看去,卻見並不是有人來了,而是銀杏樹枝上掉下了一堆積雪。
鍾靡初怔然立了片刻,望著陰沉的天空,雪花撕棉扯絮的飄揚而下,她搖頭輕歎了一聲,轉身又進屋了。
白雪消融,三月陽春,乃是仙落開啟之時。
仙落位於中洲和南洲的交界之地,名叫菱花,意指鏡子,隻因每次仙落入口開在空中,猶如一麵鏡子,倒映現世山河,所以得了此名。
菱花之地是一片曠野,綠草如茵,一望無際。
顧浮遊等人過來的時候,五洲四海的修士已經到的差不多了,草地和兩邊山坡上都是人,地上站不下,便有人禦劍禦獸懸在空中。
人群紛紛攘攘,都拉長了脖子等仙落開啟。
最前方的照例是四仙宗的人,聲勢浩大,瞧著模樣有不少像是宗族高手。也不知是用來保護年輕弟子,還是來尋羅寶物的,亦或是兩者兼並。
午時三刻一到,隨著人群之中一聲齊呼,仙落準時打開。
曠野之上,浮現一個光點,隨後這光點逐漸擴大,成一個光圈。
光圈裏邊也是蔚藍的天,蒼翠的地。
山坡上一位道人手握長鞭,向空中抽了三下鞭子,劈啪之聲在喧雜的曠野上清晰可聞。
古時春鞭三響,意味著農人耕種。
如今春鞭三響,示意仙落開啟,眾修士入仙落修行,也算得上是對自身靈力的耕種。
四仙宗的人一馬當先,入了仙落,其餘修士緊隨而上。
顧浮遊看著眾修士,禦劍乘風,一片片如過江之鯽。
顧浮遊笑道:“古有魚躍龍門,今有人入仙落。”
身後傳來一聲冷笑。顧浮遊回頭看去。
元長歲神色怪異,冷冷的覷了她一眼。
顧浮遊嘶的嘖舌,腦仁疼連帶的牙疼。
自從她在見素峰上再次把鍾靡初召喚過來後,親眼見過的弟子都信了她的靈獸就是鍾靡初,門裏其他人也由不信轉為半信半疑了。
元長歲被鍾靡初一盞茶潑的老實了很多,不再處處找她麻煩,但他人開始變得陰陽怪氣,常常在她身後眼神陰鬱的盯著她瞅半晌。
顧浮遊就怕這人哪天冷不丁來個背刺,顧浮遊倒情願他像往常那般明著使絆子。
那邊入仙落的修士走的差不多了,顧浮遊也顧不得與元長歲計較,坐上思渺的靈獸,顧懷憂禦劍,三人一道往仙落中去。
思渺召喚出來的是隻三足烏,通體火紅,羽翼燃燒著熊熊烈火。
他們三人之中,也就顧懷憂召喚出的靈獸豹貓正常些。
因為思渺定契了三足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她定契了鍾靡初還稀奇,倒不是說三足烏是什麽稀世靈獸,再稀世哪裏能有南燭君稀世。
而是有傳說道三足烏噬主,召喚三足烏與其定契的,終有一日會死在三足烏的火焰之下。
眾人叫這做‘玩火’。
修道之人對這些避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於是都將這三足烏視為不祥之物,即便召喚出了三足烏,也不會有人同其定契。
然而思渺並不在意這種傳說,反而很喜歡這靈獸。
她是個火木雙靈根,這火係靈獸與她相性相合,最是能助她煉製丹藥,所以她毫不猶豫的定了契。
顧浮遊和思渺坐在三足烏上進了仙落,過路的修士見到兩人座下靈獸是三足烏,紛紛側目嘖舌,暗暗稱奇。
——如今這年頭,真有人不怕死,敢將三足烏當靈獸。
從那光圈中央進入後,便是一番新天地,碧空萬裏,日月同現,腳下依舊是原野。
禾草齊腰,鬱鬱蔥蔥,風吹草浪,簌簌颯颯。
仙落之中,靈氣充沛,納一口氣,五髒六腑都能享一口甘甜之氣。
這仙落七百年無人踏進,許多靈獸並不怕人,立在原地側首張望。
有些靈獸內丹可助修煉,有的身軀可煉法器,或煉藥,最不濟也能拿到市場賣出去,換些靈石。
修士個個摩拳擦掌,要待捕捉。
哪裏想到平地裏炸起一道驚雷,接連的便是一串的爆響,像人間新年放的鞭炮,劈劈啪啪不停,打破四下的平靜。
顧浮遊朝動靜處看去,隻見空中漫天灑下黑點,細一觀察,是長滿尖刺的鐵球。
顧浮遊冷笑:“滿天星。”
原來這炸響的驚雷是法器滿天星。本是巴掌大的鐵球,一扔出去子母分離,散出無數帶刺的烏金小球,炸成火花,響聲巨大,震天徹底。
這法器原隻是為了‘打草驚蛇’,驚醒驅趕或休眠、或蟄伏的靈獸,因而這法器又得名——驚蟄。
如今改的十分凶殘,不僅聲音大,而且殺傷力強,是虛靈宗弟子獵獸一貫用的法器。
地皮一片片被炸的稀爛,原野平靜被打破,炸死不少靈獸,剩餘靈獸被驚動,慌亂逃竄。
不僅如此,一些在下邊的修士來不及躲避,也有被炸傷的,頓時暴跳如雷:“哪個不長眼的東西,不看準了扔,傷著你爺爺……”
回頭一瞧天上,險些閃了舌頭。
隻見空中四匹飛馬拉著華蓋寶車,一名唇紅齒白,紫袍玉冠,腰掛寶刀的公子站在車前,不住手的扔滿天星。
此人名喚左天朗,乃是這虛靈宗宗主的小孫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南洲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眾人一見始作俑者是他,頓時偃旗息鼓。
心想,唉,算了算了,惹不起。
這方世界,五洲四海,除了中洲和四海為青鸞族、龍族管轄,其餘東南西北四洲可說是四仙宗掌中之物。
上萬年前四仙宗強盛,也隻是個宗門而已,各大門派還是各自為政。
後來因故形成勢弱門派依附強大仙宗,上供靈石,尋求庇護的風氣。
四仙宗借此機會,暗暗插手宗門事物,蠶食各宗門勢力,借機壯大,及至如今,已各自成為一洲霸主,隻手遮天。
便是如此,也罷了。
東西北三洲中的三仙宗宗主皆是禪位讓賢,能者為之,風氣好歹算得上清明。
獨獨這南洲的仙宗虛靈宗,是個世家宗族,全仙宗上下由修仙世家左家把持。
這種宗族之內少不了權利紛爭,人的心不放在修行上,反而都著眼權利名譽,明爭暗鬥了。
可恰恰又是這左家的虛靈宗在四仙宗內最強。左家會挑選資質奇佳的女子繁衍血脈,左家上下子弟資質十有八佳,這是一樁原因。
左家在南洲中排除異己,除了顧萬鵬掌管的逍遙城和季朝令手中的玄妙門這兩朵奇葩,其餘的宗門、城池無一不被左家的勢力把控。
想這一洲之中資源有多少,全為左家任意調用,想不勢力強勁也難呐,這便是另一樁原因了。
這左家在這南洲上,儼然如古時候的一國帝王。
嬌養的一班後人子弟橫行無忌,爭強好勝,此番入了仙落,也定然是要鬧個痛快。
眾人忌憚左家虛靈宗,敢怒不敢言,也不敢與他們爭搶靈獸,隻默默的遠離了此地。
左天朗踹了一腳身旁的人,斜乜著眼懶懶道:“髯奴,還不下去撒網獵獸,這次要是輸給了旁支的族人,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那男人身量八尺,猿背蜂腰,唯唯諾諾,領了命令,躍下寶車,不顧炸裂的滿天星,攜網捕獸去了。
顧浮遊離得不遠,看見這一幕後,心裏很不是滋味。
那髯奴是個奴隸。奴隸這種存在起於虛靈宗,已有千年曆史,雖然各宗門以前明麵上指責虛靈宗不人道,但如今見多了奴隸的好處,指責不知去向,也開始向虛靈宗購置奴隸。
虛靈宗設了白鹿城專門訓練奴隸。
這些奴隸日後進了世家為仆,能力弱些,連名字也不會有,主人沿用他們白鹿城的貨號,如十一、十二等;稍微強些,主人為表器重,會重新起名,卻也要在後麵墜個‘奴’字,以示其身份。
這些奴隸已不能被稱之為人,他們被定了契,一輩子低人一等。
在許多人眼中,奴隸的命不算命,所以左天朗能眼也不眨的讓髯奴去到漫天的驚蟄之下。
顧浮遊腦海裏浮現的鍾靡初身影,靈秀絕代,風致無雙。
對於將鍾靡初定契這事,顧浮遊也不知自己是愧疚多,還是驚喜多。
當日一時鬼迷心竅,沒想那許多後果,更沒想到契約真能訂成……
其實鍾靡初遠說不上是奴隸,但說起人被定契,先想到的總是奴隸二字。
她到底心中不寧,默默下了個決心——從今以後,她要對鍾靡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