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幕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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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你怎麽弄到那視頻的?”
“找酒店要的?”
“不應該啊,小嘉去問過酒店,沒人知道視頻的事。”
名偵探昭夕支著下巴,努力探索細節。
而程又年已然拎著空酒罐,開門下車。
昭夕有些猝不及防,“你去哪?”
“回房間。”
“……我話還沒說完!”
男人低頭看表,神色淡淡的,“等你說完《十萬個為什麽》,恐怕天都亮了。”
“……”
“我明天還要上班,恕不奉陪。”
昭夕:“……”
明明剛才都誇她好看了,怎麽翻臉就不認人了?
那天之後,兩人偶爾會在走廊相遇。
畢竟兩對門,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好歹他幫過她,還一起吃過火鍋,四舍五入也算是朋友了。昭夕對待自己人向來很友善,總會主動打招呼——
“早啊,上班去?”
“下班回來了?”
“又加班了?”
沒想到回應她的永遠是一張淡淡的,沒什麽表情的臉。
程又年的反應永遠是:
點頭。
微微點頭。
以肉眼可見的最小弧度點頭。
偶爾在片場,隔著黃線往工地望,也能看見一行穿深藍色工裝的人行色匆匆。
大概是視力不錯的緣故(?),她總能一眼認出程又年的身影。
但真實原因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程又年外形出色,的確是鶴立雞群。
他偶爾會遠遠對上她的視線,停頓片刻,微微頷首。
片場永遠是一片芳心暗許的讚美——
“不愧是荷爾蒙本蒙啊!”
“我又可以了!”
昭夕瞥一眼花癡的工作人員,“你又可以幹什麽了?”
“拍了一整晚夜戲,本來腰酸背痛腿抽筋,現在感覺又可以一口氣上五樓了,還不費勁!”
昭夕隻能搖頭,看來大家都還沒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荷爾蒙不荷爾蒙倒是其次,程又年本人,分明是個不折不扣的逼王。
小嘉趴在沙發上,吃她的零食,用她的麵膜,還跟她站在對立麵,有理有據地反駁:“可他長得好看,身材又好,裝裝逼怎麽了?”
“你還記得之前林述一裝逼的時候,你說什麽了來著?”
當時林述一剛進組,明明是寒冬臘月,他卻穿了一身春季限量版走秀款。
小嘉對此嗤之以鼻,說裝逼被雷劈。
昭夕逗她,反正愉悅的是大家的眼睛,冷的是林述一,這不挺好的嗎。
小嘉說:“反正我就不待見這麽裝逼的人。”
現在換成程又年,小嘉忽然就沒問題了。
“林狗不若程工美也,哪能相提並論呢?一個是天上星,一個是井底蛙。帥的人適當裝裝逼,那也在情理之中。”
她吃光薯片,又開了一袋開心果,惋惜地說:“可惜工作差了點,那麽好看的人……”
昭夕在看雜誌,胡亂翻了幾頁,興趣寥寥。
聞言挑眉。
“包工頭怎麽了?”
“包工頭也是民工啊。”小嘉想想,又補充一句,“頂多算是民工頭子,說出去不夠大氣。”
昭夕略一思索,“我看他生活品質好像還行啊。以前的民工都住工地,他這還能住酒店,長期在樓下的西餐廳吃飯。”
“對了,上次在便利店撞見,我看他喝的礦泉水都是二十一瓶的。”
小嘉驚呼:“二十一瓶的?我都隻能在你這裏蹭蹭,平時也就喝喝農夫山泉……”
“所以啊,現在的民工不可小覷。”昭夕總結,“更何況是民工頭子。”
兩人對視一眼,深以為然。
很快就到了年末,春節將近。
《烏孫夫人》拍到了尾聲,迄今為止都挺順利。昭夕也很慷慨,揮揮手,給大家都放了假。
“希望各位悠著點吃,過完年再見時,千萬別前後鏡頭也就隔了一分鍾,還能給我表演一個秒增十斤肉的戲法。”
全劇組哈哈大笑。
當晚,劇組聚餐,在三公裏外的一家西北菜館吃烤肉。
回來時已近深夜,昭夕從電梯出來,和小嘉分別,沒想到在走廊上碰見了程又年。
他快她幾步,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腳下一頓,回過頭來。
隔壁的女導演頗有點血氣方剛,隆冬臘月,穿得很少,僅著一身墨藍色大衣,妝容精致,像是剛走完紅毯回來。
昭夕:“這麽晚才回來,又加班?”
她都走到他麵前了,程又年才注意到她忽然高了不少,兩人的身高差以肉眼可見的距離縮小了……低頭瞥了眼那雙高跟,至少七八厘米。
“嗯,年底收尾,事情多。”他看看她這身行頭,“穿成這樣,昭導參加奧斯卡去了?”
向來惜字如金的人,竟然主動和她開玩笑,看來心情不錯啊。
逼王能做到這個份上,也是讓人受寵若驚。
昭夕笑起來,“要過年了,我也要收尾啊,昭大導演的年終聚會,當然要收拾得漂漂亮亮。”
程又年點頭:“嗯。”
看著那張被笑容點亮的麵容,他心道:是挺漂亮。
昭夕問他:“工地春節不放假?”
“放的。”
“多久放?”
“明天的飛機。”
昭夕一愣,恍然大悟,所以今晚忙到現在,就是因為要放假了?
“你家住哪兒?”
“津市。”他頓了頓,才說,“我不回家,明天飛北京。”
昭夕驚訝,“你也回北京?”
“嗯,公司在北京。”
昭夕下意識問:“那你幾點的飛機?”
“七點四十。”
心下一動,有的念頭像風一樣鑽了出來。
“巧了。”嘴角一彎,她驀地笑了,眼睛都彎成了漂亮的新月,“我也是欸。”
當真有這麽巧嗎?
怎麽可能。
昭夕壓根還沒訂機票,剛才和小嘉分別時,還囑咐過她明天看情況再訂票。
她也怕自己走得太早,萬一劇組還有什麽事,轉頭就找不著人。雖然嘴上說著善後的事都交給魏西延,可塑料師兄好歹也是師兄。
和程又年道別後,她一回到房間就給小嘉發信息。
“機票別訂,放著我來。”
小嘉:“啊?”
昭夕果斷打開app,搜索明天到北京的航班。
很好,七點四十隻有一班。
她趴在床上,幹脆利落訂了兩張機票,看見出票信息後,笑眯眯截了圖,發給程又年。
【暴躁女導演】:圖片.jpg
【暴躁女導演】:你看,是不是這一班?巧吧!
暴躁女導演,這是程又年給昭夕的備注。
兩人的聊天記錄少得可憐,就幾個紅包記錄,還都是一方發了一方不領,隔天自動退回的那種。
程又年點開圖片,頓了頓。
片刻後,昭夕收到他的回複。
【包工頭】:剛買的?
她一愣,發覺自己沒有過腦,直接把剛剛出票的結果截圖給他了,迅速手忙腳亂地回複:才不是,是剛出票而已!
【包工頭】沒有回複她。
她又欲蓋彌彰地解釋道:你可能不長訂機票,出票這種事吧,有的人出得快,有的人出得慢。
靈機一動,再添一句:更何況我訂的是頭等艙,頭等艙的乘客信息都要核實再核實,速度是比經濟艙要慢一點。
她心滿意足地想,自己真是機智。
程又年大概是沒坐過頭等艙的,這種說辭,他也拆穿不了。
另一邊,羅正澤正在床上玩手機,聽見身側的人笑了,驚訝地扭頭看他,“你笑什麽?”
“沒什麽。”他指尖輕送,把消息回了過去,“一個幼稚鬼。”
於是昭夕等啊等,終於等來他的回複。
【包工頭】:好的。
……嗯?
“好的”是什麽意思?
昭夕盯著屏幕憋了半天,總覺得這一關好像沒有蒙混過去。
隔日,昭夕在去機場的路上就不斷囑咐小嘉。
“如果一會兒看見他們,別說漏嘴。”
“我們的票是前天就訂好的,昨晚才出的票。”
“記住了啊。”
昭導敲黑板了。
果不其然,距離登機時間還有十分鍾左右,一行人在登機口相遇。
昭夕帶著小嘉走過去,遠遠就看見四五個眼熟的民工排在隊伍裏,以程又年為首,包括羅正澤在內,個個都換下了工裝,穿著常服。
他依然是最醒目的那一個。
一身黑色大衣,內搭是煙灰色,手裏拎著黑色行李箱,背影筆直如鬆。
大概是放假的緣故,他們站在一處說著話,麵上都很放鬆,羅正澤的嘎嘎笑隔著大老遠就能聽見。
相比起來,昭夕就是全副武裝了。
她來得很早,一來就鑽進了貴賓休息室,摘下帽子、墨鏡和口罩,喘了口氣。
直到登機廣播響起,才又重新武裝好自己。
頭等艙有專用通道,此刻無人排隊。
昭夕從隊伍最末往前走,經過的人都不由自主側目看她。
經過程又年他們時,她才腳下略停。礙於公眾場合,招呼打得很矜持,隻是側頭笑了笑,從墨鏡上方眨眨眼。
“民工們”都有點小激動,想說什麽,又礙於場合,隻能回以同樣矜持的笑容。
羅正澤的眼睛已經像小星星一樣亮了起來,“女神,你也坐這班飛機?”
小嘉像是忽然想起什麽,立馬板起臉來,非常嚴肅地解釋說:“我們前天就訂好票了,昨晚才出票而已。絕對不是因為你們才特意選這趟航班!”
羅正澤一愣:“啊?”
昭夕:“………………”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攥住小嘉的胳膊,麵帶優雅微笑衝眾人道:“那個,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兩人一前一後,健步如飛,一路過了檢票口,頭也不回奔進了飛機。
小嘉後知後覺地捂住臉,“有點刻意了是嗎?”
昭夕:“有點?隻是有點嗎?!”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小嘉。
這欲蓋彌彰的解釋,生硬拙劣的演技,你老板可是拿過最佳女演員的人,你怎麽一點也沒學到呢?
程又年等人上飛機時,昭夕和小嘉已然在頭等艙落座。
幾人都坐下了,話題依然還是昭夕。
程又年並不參與,隻低頭閱讀隨身攜帶的kindle,對他們的討論似乎也並不在乎,過耳不過心的樣子。
畢竟間或聽進去幾句,都是沒什麽營養的誇獎。
“……完全不像外界傳聞的樣子,一點也不目中無人,反而很親切。”
“而且本人比電視上還好看。”
“我都沒想到她還會停下來和我們打招呼,簡直太有親和力了。”
程又年淡淡地看著屏幕,腦中飄過無數彈幕,還是無聲版——
一點也不目中無人?
還很親切?
還太有親和力了?
他們說的和他認識的是一個人嗎?
同事碰碰他的胳膊,“你說是不是,老程?”
他掀掀嘴皮子:“……你們說是就是吧。”
三個半小時的航程,昭夕戴上眼罩,閉目養神。
她倒是想好好睡一覺,可一旁的小嘉呼呼大睡,還伴隨著均勻綿長的輕微鼾聲。外加飛行途中的各種噪音,她愣是沒睡著。
起飛前,她發了兩條信息。
一條給陸向晚:爸爸回來了,準備好接駕。
另一條給孟隨,把陸向晚那條複製粘貼了一遍就發出去了。
落地時才收到回複。
【陸向晚】:親親甜心,今晚加班,明天給你接風洗塵。
孟隨連發三條——
【孟總】:皮癢?
【孟總】:已經登機了?
【孟總】:到了直接回老宅,宋叔宋姨今晚來家裏吃飯,正好見見你(昭津國同誌原話)。
一落地就聽到這種噩耗,昭夕麵如菜色。
她老爸昭津國同誌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酷無情啊。
昭夕本科時出演《木蘭》,收獲了人生第一桶金,歡天喜地在國貿附近買了一套公寓,離四合院遠的不能再遠。從此脫離了父母的視線,成了一條浪裏小白龍。
原本打算直接回公寓的,現在隻能先回老宅了。
小嘉注意到她表情不對,關切詢問:“怎麽了老板,暈機嗎?”
“機倒是不暈,暈家。”
“咦,你今晚不是先回公寓嗎?”
“孟隨發信息給我了,說宋叔宋姨去家裏吃飯,奉我爸之名,召喚我回老宅。”
小嘉恍然大悟,“……那位宋小姐也在?”
宋叔宋姨都到了,又怎麽可能缺了宋迢迢呢?
其實回家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家裏來了不速之客。
宋迢迢就是那個不速之客。
劃重點:非常非常【不速】。
大院裏的孩子從小一起長大,誰家尿床了,誰家挨揍了,誰家考雙百分了,誰家又不及格請家長了,都是捂不住的。
昭家和宋家同處一條寬闊的胡同,兩個四合院正好兩對門兒。
昭爺爺和宋爺爺是八一製片廠的老同事了,兩家也算世交。
巧的是,宋迢迢和昭夕又恰好同一年出生,這下可好,兩個小姑娘處處都能形成對照。
大院方圓百裏,論容貌,昭夕敢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遺憾的是,比才智,相貌平平的宋迢迢小姑娘能甩所有人一條街。
於是,昭夕和幼兒園小朋友上躥下跳、毀壞公物時,宋迢迢在認認真真讀書寫字。
昭夕被眾人圍觀,成了當之無愧的人氣王時,宋迢迢在默默無聞彈琴繪畫。
昭家是演藝世家,宋家卻是書香門第,一家子教授大拿,國之重器。
兩家人關係好到每周都會一同包餃子,吃飯品茶。
於是競爭就這樣產生——
“昭夕,你看看人家迢迢,這次考試又拿了第一名。”
“聽說迢迢過幾天要去參加市裏的演講比賽,真厲害。”
“迢迢這字兒寫得可真好,不像我們昭夕,一手字跟狗爬似的。”
而宋迢迢那邊情況也相當不樂觀——
“也別整天埋頭看書,學學人家昭夕,小姑娘還是要活潑可愛點。”
“出去走走吧,啊?我看昭夕和院裏的孩子一塊兒跳繩呢。”
“迢迢,你別這麽不合群,要融入集體。”
為此,兩個小姑娘看對方都相當不順眼。
宋迢迢: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你長那麽好看,成天眾星拱月瞎嘚瑟,了不起啊!
昭夕:從小就不合群,別人當小孩,你當逼王裝深沉愛學習,了不起啊!
韜光養晦後,宋迢迢在初中時開始嶄露頭角。
初一那年,她在全市聯考中取得了第一名。
初二那年,她代表學校參加國際奧林匹克競賽,勇奪桂冠。
初三那年,她被清華大學提前錄取。
從前怎麽看都是昭夕完勝,沒想到後來被學神碾壓,完爆。
初中以前,昭夕給宋迢迢帶去過多少壓力,初中之後,宋迢迢就還了她多少打擊。
後來宋迢迢上了清華,還成了遠近聞名的才女。
最可怕的是,她成了昭夕父母口中當之無愧的“別人家的孩子”。
昭夕:媽的好像真挺了不起。
總而言之,兩人從小針鋒相對,如今都二十七了,依然看不慣彼此。
具體有多看不慣呢?
隻差一言不合就打一架了。
禍不單行,在得知今晚要回家和宋迢迢掐架後,昭夕很快迎來第二個壞消息。
還沒出機場,孟隨的助理就打來電話。他奉命來接昭夕回家,結果路上和人追尾了,來不了。
機場打車多有不便,更何況沒有提前預約,這個點的首都機場可不好打車。
昭夕站在到達大廳外,無語地掛了電話,一回頭就看見程又年。
他和同事們已經分開了,如今身邊隻剩下羅正澤。
小嘉和他們打招呼,問他們怎麽回去。
羅正澤答:“單位派了車來接,我倆住一塊兒。”
昭夕心下一動,“你們去哪兒?載我一程行嗎?”
老宅在北京的中心地帶,去哪似乎都能經過,都不算繞。
羅正澤還沒開口,就聽程又年道:“不順路。”
昭夕:“……?”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都還沒問我去哪兒,怎麽就知道不順路了?”
程又年從善如流地問:“你去哪裏?”
“地安門。”
“哦。”他的表情一成不變,“那不順路。”
“……”
羅正澤疑惑地反問:“不順路嗎?這不挺順的?”
昭夕臉都黑了。
區區一輛公務車,要不是孟隨小助理追了尾,誰稀罕坐啊?
她是有骨氣的人。
有骨氣的人絕對不坐不情不願的順風車。
昭夕的臉一直黑到那輛鋥亮鋥亮的黑色麵包車停在麵前,程又年默不作聲打開車門,回身看著她。
她不為所動。
他終於掀掀尊貴的嘴皮子:“不上車嗎?”
昭夕瞪他一眼,“上,為什麽不上?”
商務車底座略高,她穿著針織一步裙,上車時多有不便,又要顧及裙子,又要大踏步。
冷不丁背後伸來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扶住她。
小臂被人穩穩一抬,順利上車。
她微微一頓,回頭看他。
嘁,麵癱臉。
還是那副死樣子。
小嘉也快樂地上了車,沒心沒肺地說:“沒想到還能搭個順風車回家,謝謝司機師傅,謝謝二位好心的民工大哥!”
司機噗的笑出了聲,對副駕駛的程又年說:“小程,你朋友可真幽默。”
小嘉一懵,看看昭夕:我沒開玩笑啊。
她明明是真心誠意的感激。
車行一路,夜色如水。
從機場往市中心,周遭景致由郊區的樹影幢幢逐漸更替為繁華的人間煙火。
司機師傅不時從後視鏡裏瞄一眼昭夕,最後終於沒忍住發問:“姑娘,你大晚上的戴墨鏡,是眼睛不舒服嗎?”
昭夕一頓,正想該怎麽回答時,就聽副駕駛的人說:“老羅,你讓我幫忙帶的特產,都在行李箱裏。走的時候別忘了拿。”
“哎?不是說時間倉促,帶不了嗎?”
“機場有,看見就順便買了。”
話題這麽一岔,很快跑到了十萬八千裏遠。老羅便記不起之前在說什麽了。
昭夕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視線,卻隻能看見前座的後腦勺。
他在幫她解圍?
……一定是錯覺吧。
小嘉在半路下了車,蹦蹦跳跳地拎著行李箱衝大家揮手:“謝謝司機師傅,謝謝民工大哥。老板再見,明天一大早我就去你公寓替你收拾屋子。”
司機老羅又沒忍住,看了昭夕一眼,似有感慨。
現在的年輕姑娘喲,連屋子都要請人收拾了。
進了東城區,昭夕就開始指路:“前邊路口往東,再過一個街道往北,停那胡同口就行。”
她東西多,下車時,羅正澤和程又年都替她往下搬。
兩隻大箱子不必多說,就這樣,手裏還有一隻包。
程又年掃了眼,包裝不了什麽東西,看看那熟悉的logo,逼倒是能裝。
“謝謝師傅。路上小心。”
後一句是對程又年和羅正澤說的。
拎著箱子,昭夕費勁地往胡同裏走。
其實她個子算高挑的,但最大號的行李箱在手,還是顯得整個人都嬌小瘦弱,行動格外不便。
沒走兩步,手裏的拉杆被人接過。
她回頭,就看見程又年麵不改色接過了兩隻箱子,“送你一程。”
她似笑非笑,“順風車都不願意搭我一程,這會兒倒是要送了。”
“車你都好意思坐了,也不差這點了。”
“……?”
程又年無視她的凶狠眼神,徑直越過她往前走,“帶路。”
哈,這個人真是。
逼王就是逼王,不服不行。
最後停在了四合院門口。
“到了。”
程又年抬眼看看,這樣的地段,這樣的院子,倒的確是天之驕女了。
古樸的四合院並不張揚,隱沒在幹淨寬敞的胡同裏,門口的黃梨花木門上貼著去年的春聯。
千古江山今朝新,百世歲月當代好。
見他的視線落在那春聯上,昭夕嘴角一彎,“我爺爺寫的。”
字跡蒼虯有力,如潑墨揮毫。
程又年說:“好字。”
昭夕笑笑,指指門裏,“那我進去了?”
“嗯。”
他沒急著把手裏的箱子遞給她,還特意替她拎進了門檻,才鬆手。
昭夕接過拉杆時,上頭還殘留著一點餘溫。
她仰頭看著他隱沒在光線裏的麵容,對視片刻,才說:“再見,程又年。提前祝你新年快樂了。”
“新年快樂。”
男人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昭夕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悄悄探頭,看見那人的身影已近胡同口,馬上就要消失在轉角處。
夜裏風大,他的大衣被風吹得有些鼓,仿佛即將南飛的大雁。
她又撇撇嘴。
不裝逼會死星人。
說句再見會死哦。
胡同裏很靜,院裏卻很熱鬧。
隔著門也能聽見屋子裏的歡聲笑語。
兩位老爺子在品茶,大家團團坐著,七嘴八舌聊著天。
宋迢迢獨自坐在窗邊,隱約察覺到院子裏人影一晃,側頭就看見手拎大包小包回來的人。
於是昭夕進門就聽見她那句。
“貴客到。”
她頭也不抬,“貴什麽客?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你家呢。”
昭媽媽趕緊說:“都跟一家人似的,怎麽就不是迢迢的家了?”
似有薄怒般瞪了女兒一眼。
“一個月沒回家了,看見長輩也不問聲好,沒規矩。”
昭媽媽是老藝術家,哪怕上了年紀,氣韻仍在。
瞪眼也是動人的。
昭夕衝媽媽撒嬌:“媽你別衝我瞪眼,你那眼睛太漂亮了,沒有威懾力的!”
轉頭像朵交際花,親親熱熱和宋叔宋姨打招呼,又一屁股擠開孟隨,鳩占鵲巢,坐在爺爺身旁。
“爺爺我好想您!”
一邊挽住爺爺的胳膊,一邊還配上嗚嗚嗚的假哭。
她一回來,像咋咋呼呼的小行星撞了地球,整個屋子更熱鬧了。
誇宋叔宋姨看上去又年輕了。
親手給爺爺斟茶,諂媚地說“您看您傳承給我的茶藝是不是又精進不少”。
指揮孟隨開行李箱,把帶回來的禮物分給眾人。
……
好不容易進屋換身衣服,她才能喘口氣,毫無形象地攤在床上,呈大字形,心道這可比拍戲還累。
但一想到剛才宋迢迢臉上明晃晃的不高興,她就高興起來。
累什麽累啊。
從小到大人見人愛,可不得多應酬兩句?
當著長輩的麵,昭夕和宋迢迢雖常拌嘴,但還是眾人眼裏的“姐妹情深”。
於是長輩們非常熱情地催促——
“迢迢,進屋去和昭夕聊天吧。”
“知道你們小姑娘的秘密,旁人不能聽,快去吧。”
“這丫頭,恐怕一早心就飛昭夕那兒去了。”
宋迢迢笑容溫婉,“欸,這就去。”
轉身心裏mmp。
誰想和那個交際花獨處?除非她瘋了。
果不其然,她一進屋,昭夕就跳了下床。
“你進來幹嘛?”
“你以為我想進來?”
沒旁人在,□□味頓時就濃了不少。
“好久不見,你看起來又膚淺不少。”
——除了張臉,腦中空空,一肚子壞水。
“嗬嗬,好久不見,你看著倒是內秀多了。”
——我好歹有張臉,你可還是一如既往的難看。
“聽聞最近昭大導演又上熱搜了,好幾年不演電影,還能有這種國民熱度,真是可喜可賀。”
“宋才女不是一心隻讀聖賢書嗎?什麽時候還關注起我們娛樂圈了?”
“這不是罵你的人太多了,把我都從聖賢書裏驚醒了。”
兩人殺氣騰騰對視片刻。
昭夕慢條斯理笑了,“前幾天我跟我媽通電話,聽說上個月你相了四次親?”
“是啊,我要求高,可不得好好挑挑?不像你,來者不拒。”宋迢迢反唇相譏。
“沒辦法,追我的人太多了,不處一處哪裏知道誰更合適?”昭夕一臉惋惜,“你就不一樣了,除了遍地撒網找人相親,還能怎麽辦呢?”
“你確定你那是處一處,不是睡一睡?”
“……?”
昭夕噎了噎。
你是文化人,突然開車是幾個意思,搶我飯碗嗎?
宋迢迢乘勝追擊,“笑我單身,怎麽,你找到合適的了?”
“那當然。”她臉不紅氣不喘撒謊。
“咱倆好歹一起長大,看你智商不高,友情提醒。擦亮眼睛,別又找了個當初那種偽君子,圖你的資源,衝你的名利。你還抱著山雞當寶貝。”
痛腳被戳,昭夕一聽就炸毛了。
“你才找山雞,你全家都找山雞!”
“我說錯了嗎?你那圈子裏,正人君子找不出幾個,滿肚子草包、大字不識的倒不少,空有一張臉。”
宋迢迢還是留了點情麵,沒把剩下那句說完——
跟你倒挺配。
昭夕不可置信地笑了兩聲,“你以為全世界就你有文化?”
清華畢業了不起嗎。
哈佛博士能上天嗎。
她氣不打一處來,表麵巋然不動,拿出了影後爐火純青的演技。
“實不相瞞,我這次處的對象,連你聽了都要自慚形穢。”
“哦?不是野模、小鮮肉了?”宋迢迢一臉“我就看你怎麽編”的樣子。
昭夕當即往大衣口袋裏找手機。
演員試鏡的證件照她還少了?
隨隨便便挑個新人出來,糊弄宋迢迢還是沒問題的。
吹牛逼誰不會啊,等她找個標致的精神小夥出來,說是麻省理工回來的也無處查證。
然而翻遍了大衣口袋——
“我手機呢?”
“怎麽,這還跟我演上了,要玩手機掉了的梗?”
同一時間,商務車已經掉頭開了挺長一段路。
後座忽然傳來手機鈴聲。
老羅:“誰的手機啊?”
程又年的手機不是iphone,一聽鈴聲就知道不是自己的。
羅正澤倒是掏出來看了看,“也不是我的啊。”
他在後座摸索一陣,終於找到了那隻響鈴的手機,一眼望去,從手機殼就能看出主人異常膨脹。
上書五個大字:無敵美少女。
羅正澤一頓無語,接通免提。
車內響起熟悉的聲音——
“操,我就知道是掉車上了!”
……
老羅的妻子上夜班,這會兒正準備順路去接她。
程又年看了眼手表,“你載羅正澤回去吧,我打個車去地安門就行。”
“沒事,我給我老婆打電話,讓她自己騎共享單車回家——”
“太晚了,不安全。”
老羅把車停在路邊,程又年拿著手機下車。
老羅打開車窗,“一會兒我去地安門接你!”
“不用了,這裏回家不算遠,你和你太太早點休息。”
“對不住啊小程,明明是我來接你們……”
“小事情,不用在意。”
羅正澤也衝他喊:“真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程又年衝他們點頭示意,回身招了輛出租車。
“師傅,麻煩你,去地安門。”
重新回到胡同口時,已是夜裏十二點。
北京的冬夜尤其寒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割,耳邊盡是呼嘯聲。
地安門處於城市核心地段,周遭都是景點,沒有高樓,沒有密集的住宅區,到了這個點格外安靜。
街上行人寥寥,間或有車駛過。
程又年下車,就看見站在胡同口的人,明明已經回過家了,出來時還是一身大衣,沒有換上更保暖的衣服。
……還真是愛美。
見他來了,昭夕幾乎是一路小跑衝了過來。
十來步的距離,她像個喜出望外的孩子。
“程又年!”
他走近了,看見了那雙跟高得過分的鞋,下意識想伸手扶她。
穿這麽高的跟,還跑這麽急,不怕摔嗎?
可到底還是沒能伸出手來。
昭夕接過手機,低聲說:“今天真的太麻煩你了,實在不好意思。”
沒了往常的飛揚跋扈,也不再和他較勁,她用慚愧的頭頂對著他,胡亂盯著地上的影子。
他安然而立,頓了頓,說:“……也不差這點了。”
昭夕視線一定,忽然抬頭,“真的?”
“嗯。”
“那要不。”她遲疑片刻,還是選擇得寸進尺,“你再幫我個忙?”
程又年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她一把攥住他的衣袖,急急地說:“江湖救急,生死攸關,跟我走一趟吧!”
“……去哪?”
“此事說來話長,咱們邊走邊說?”
她諂媚地望著他,手裏還攥著那節衣袖。
程又年:“……”
忽然很想長歎一聲。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讓她上車,一時心軟,自作孽啊。
作者有話要說:程工還是太天真了,打臉這種事,哪有什麽【僅此一次】,隻有零次和無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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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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