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白夜在帶孫蝶回房的半路上被唐劍愁神秘兮兮地拉走了,孫蝶不過愣了一下便孤身回了房,她自櫃中取出當初從集市上買來的布,那質地極好的白色紗緞已被她一雙巧手做的基本完成,隻差幾針收尾了。


  她瞥了一眼天色,趁著還沒黑,坐在椅子邊攤開柔軟的白衫,仔仔細細縫了起來。


  傍晚時分,孫蝶停下了最後一針,認真地檢查過每一道邊角,確認沒有瑕疵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將衣服重新收進了櫃子,出門去尋白夜了。


  走在路上,她遇到了一個人。


  “我本是要去找你的,沒想到卻在這遇見了,看來你我二人也並非有緣無分。”洛凡生的聲音溫和已極,蠱惑的音色帶著些誘惑。


  孫蝶退後幾步與他拉開距離:“不敢勞太子殿下大駕,若殿下找民女有事,隻需傳喚一聲即可,何必親自來尋。”


  孫蝶這個認識遇強則強,遇賤則賤,對付賤人,就要有更賤的法子。


  “小蝶對我防備至此,想來我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了吧?”


  “是啊。”明知故問。


  “但我覺得這些事還是應該告訴你。”那虛假如水中月的笑容又浮上了洛凡生俊美的臉龐,“因為你是我的朋友啊。”


  朋友?誰跟他是朋友?孫蝶才不要跟這個笑起來像狼外婆一樣的男人做朋友,她轉身原路返回,想避開他,但他卻不肯讓她如願。


  “小蝶難道真不想聽聽關於白神醫的過去嗎?”洛凡生勾了下唇角,弧度微小,帶著些意味深長。


  孫蝶到底還是沒能繼續走下去,她皺眉問道:“白夜?”


  “正是。”


  “他的過去?”


  “正是。”


  原來大神也是有過去的嗎?難道他們不是來無影去無蹤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這不符合她對武俠世界的認知。


  “你到底想說什麽?”


  這一句話讓洛凡生知道不能再轉彎子了,他幹脆地抬手,比向前方暗處的樹林:“借一步說話?”


  孫蝶垂眼看著他那雙細致白皙的手,那一看便是一雙富貴之人的手,它必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從未碰過含有人間煙火氣的東西的。隻要她稍一凝目,便會發現那指腹上竟連繭子都沒。


  一個常年練劍的人,一個擁有劍神名號的人,手上竟然連繭子都沒,這實在令人奇怪。


  但思及此人的身份,孫蝶又釋然了。


  一朝太子,將來的皇帝,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什麽靈丹妙藥沒有,又怎麽會任自己手上留下粗糙的繭子,破壞自身的完美呢?


  “走吧。”孫蝶到底還是沒能拒絕洛凡生,又或者說洛凡生戳到了她的敏感點,她的確對白夜的過去十分在意,有些事情在她心中始終是一個結。


  這片樹林裏樹木的葉子已經掉的差不多了,時值初冬,山下都已霜凍,莫說是高入雲峰的華山了。


  寒風陣陣刮過,孫蝶雙臂環胸,摩擦著肩膀驅寒:“有什麽話就說吧,我不能逗留太久。”


  洛凡生的神情始終似笑非笑,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孫蝶的臉,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到她的心裏,直到孫蝶不耐煩地又要開口之前,他才淡淡道:“小蝶可知道靈秀坊?”


  靈秀坊,和白夜一起從百草山莊祖師爺手下活下來的小師妹顏淩霜呆的地方,她怎麽會不知道?


  “知道。”孫蝶點了一下頭,“那又如何?”


  “既然知道靈秀坊,應也知道顏淩霜顏姑娘。”


  心裏漏了一拍,這個人一直是孫蝶不願提起的,她永遠不會忘了當初白夜送她回華山的直接原因是什麽。那便是因為她和他一起上靈秀坊時的所作所為觸怒了他,而她當時其實不過是和顏淩霜拌了幾句嘴,惹了美人落淚。


  見孫蝶臉色發白,洛凡生柔聲娓娓道來:“其實小蝶既然知道顏姑娘,應該也就知道白神醫和顏姑娘的關係。”


  孫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瞬間炸了毛:“他是師兄,她是師妹,僅此而已,有什麽問題嗎?”


  洛凡生並不介意她的怒目而視,也沒有在乎她作為一介草民對他這個儲君的失禮,而是輕輕地道出幾句話,以至於孫蝶當晚便徹夜難眠。


  “小蝶,你應知我當初中了毒,是因有靈秀坊的玉牌白夜才肯救我。實不相瞞,我與靈秀坊的主人是故友,據我所知,白夜和她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雖並未表明心意,但白夜始終對她非同一般,直到她受了師命獨自去靈秀坊,兩人才分開。”


  孫蝶聽著他的敘述,手握成拳,然後又鬆開,然後再握住,重複這個動作第七次的時候,她冷冰冰地開口:“那又如何?那已經都是過去了。”


  看見她這副樣子,洛凡生的眼神裏就帶了一絲憐憫:“小蝶,別傻了,白夜這種人豈是會隨隨便便喜歡上別人的?他若真喜歡一個人便不會輕易改變,所以他根本不是因為喜歡你才娶你,他娶你,隻是為了得到華山劍譜。”


  孫蝶頓時如雷劈中般愣在原地,沉默良久,一聲不吭,一動不動,麵如死灰的模樣就仿佛所有的努力都被推翻了,包在紙裏的火終於燒起來了,隱忍矛盾的樣子連洛凡生看了都於心不忍。


  “小蝶……”


  他輕喚著她的名字,語調柔和,卻讓孫蝶覺得很惡心:“你告訴我這些是何居心?”


  洛凡生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問,但很快便說:“我是關心你啊。”


  “關心我?”孫蝶很想吐,但她還是忍住了,內心如同有千萬匹草泥馬從馬勒戈壁上奔騰而過,但千言萬語最終卻隻化作了一聲輕描淡寫的:“嗬嗬。”


  洛凡生微微驚訝,這不是他設想中的結果:“小蝶,你……”


  “你要說的事我已經知道了,現在可以走了嗎?太子殿下也早點休息吧,整天琢磨著怎麽拆散別人怎麽使壞,多費腦細胞啊,如果不養護好,縱然你長了一張主角的臉,也未必能活得過兩集。”說完這句話,孫蝶便甩手回了房間,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洛凡生呆在原地,臉上的笑意非但沒有逝去,反而加深了幾分,他輕撫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知道他所做的已經夠了,剩下的一切,自然有別人來替他做。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


  等到白夜忙完回了房,一打開門便覺得有一雙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看著自己,他略頓了一下,轉身進房,關門,掌燈。一切都井然有序,沒有絲毫慌亂。


  是的,孫蝶的改變向來引起不起白夜的慌亂,她抿了抿唇,冷笑一聲如是想著。


  “怎麽不掌燈?”白夜應該從孫蝶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但他並未點破,隻是走到了水架邊,淨手,洗臉,漱口。


  “這不是在等你嗎?”孫蝶微微一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櫃子邊取出剛剛縫製好的新衣服,拿到床上鋪展開來,視線流連在雪緞之上,輕聲道,“衣服做好了,來試試吧。”


  白夜聞言側過了身,以微小的弧度彎了下嘴角,孫蝶雖低著頭,餘光卻沒有錯過。


  她撐起衣服,為走到她身邊的白夜將舊衣層層褪去,一件件換上新的。她的麵色十分平和,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尺寸剛剛好,邊邊角角沒有一寸的差錯,難得的合身。這麽多年來,白夜從沒穿過這麽合身的衣服。


  每天晚上抱著睡覺的自家男人,孫蝶又豈會掌握不好尺寸?她有些自嘲的在誰也看不見的角度笑了笑,卻也沒逃過白夜的眼睛。


  他不動聲色地用手指輕輕撫了撫針腳精致的雪緞白衫,緋色燭火之下臉頰酡紅,淡淡藥香之間夾雜著幾不可聞的酒氣。


  “你喝酒了?”孫蝶皺了皺眉。


  “少許。”


  “大師兄讓你喝的?”


  “是。”


  對話又結束了。


  其實兩個人都知道發生了一些事,但兩個人都沒說破。


  “睡吧,我困了。”孫蝶彎身將白夜的舊衣收拾在一起,放回櫃子裏,望著那裏麵幾件雖說是舊衣裳卻仍然嶄新的白袍,心裏莫名抽痛。


  每個人都扮演過陷入感情旋渦不能自拔的角色,我們可以稱之為腦殘,通俗點的話,還可以叫做傻B。


  深夜,孫蝶自噩夢中醒來。


  夢境中,他低著頭,長可及地的黑發如流水般滑過肩膀,遮住了他清俊泛雅的臉龐,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輕聲細語地問:“是你嗎?是不是你?就是你。”


  言語雖然肯定,語氣裏卻帶著一絲不確定和撒嬌的味道。


  男人輕笑著,他似乎很不擅長微笑,嘴角勾起的弧度略顯冷漠和涼薄,聲音略帶沙啞地低沉道:“對,是我,你好嗎。”字裏行間竟是許久不見的疏遠。


  她轉過身不再看他,開始無聲哭泣。


  再後頭,一片虛無。


  孫蝶痛苦地揉了揉額角,夢中的傷痛蔓延到了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但那種沉重卻抵不過眼前看到的令她驚駭。


  當你睡著的時候,一個男人盯著你的睡容看了整整一夜,這件事若是發生在小說裏,那應該是很幸福的。


  但如果真的發生在你身上,那就很可怕了。


  如果這個男人再嘴角含笑,那就更可怕了。


  你想想啊,你半夜噩夢驚醒,一睜眼就發現身邊的男人嘴角含笑盯著你看,眼眸不眨,目不轉睛,你怕不怕?

  “啊。”孫蝶很小聲地叫了一下,這才令白夜稍稍斂起了眼神,提了提嘴角。


  他的笑真的很好看,好看到孫蝶一瞬間忘記了所有,情不自禁撫上了他的嘴角:“你笑得真好看,你應該多笑笑的。”


  他不是個擅長笑的人,但他現在微微一笑,閃過一瞬後又是一張冷臉。


  他在笑給她看,這個認知讓她心軟了,唇線放鬆,緊繃的麵孔柔和了下來。


  “你在想什麽。”白夜與孫蝶麵對麵躺著,神色不變地問道。


  孫蝶眼神一暗,紅唇輕抿,終究隻是說:“……沒什麽。”


  “想死就盡管騙我。”白夜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你看到他說這話時冰冷而認真的表情,你也不會認為他是在跟你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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