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話說峰穀浪尖(四)
天上的雲朵緩緩流動,姍姍來遲的月兒忽昨忽暗,雲的陰影在地上烙印,如一軌暗痕,交錯,交錯的還有他與黑夜溶在一起的影子。
控製不住,哪怕她不再是他的誰,他還是來了。有牽掛,有不舍,有擔心,有許多很亂很亂的東西在心中翻湧,他在書房裏坐臥不寧,仿佛唯有看到她,心才微微有些好受點。
秦論外的人群超出了他的想像,他才知道她麵對的環境有多惡劣,她肩上的壓力有多重。
可是她看上去怎麽會如此恬然呢?
杜子彬低下眼,有些恍惚地凝視地上自已的影子。雲映綠纖瘦的手臂,環抱著秦論的腰,那是任何人都看得出的一個無關情欲、隻是寬慰式、鼓勵式的一個擁抱,他卻感到一些心慌和酸楚。那一雙柔夷,貼在秦論的身上,卻像一把火燙在他的心上。
向來非常理智冷靜的心如被什麽魔獸輕輕嘶咬著,某種不太明朗的情愫隱隱被撼動了,很快就要呼之欲出。
他仰起頭,深呼吸,銀白色的長袍,在銀色的月光下,薄得透明。他看到月河流雲的移動,看見自已心思的悄然綻開。
為什麽要在失去之後才清醒呢?
一陣風吹過,他的發他的衣袂在風裏飄揚,他的人顯得更縹緲更迷蒙了。
身邊的人群突地發出幾聲低語聲,他低頭看向院中。她微笑著鬆開秦論,兩手比畫著。秦論不住地點頭,美目溢滿溫柔。傭仆扶著秦論進屋了,竹青走了過來,替她係上一件薄薄的披風,她環顧下四周,轉身向後門走去。
他一怔,隨著眾人的視線,望著她纖瘦的肩膀,望著她窈窕的身子,她白皙的肌膚,比更亮更白更潔。
他皺眉,為自已煩燥的思緒。
她走到一輛馬車前,轎簾掀開一點點,一雙修長的手臂伸出來,摟著她的腰,她環住那人的脖頸,很快,身子就被轎簾遮住。
縱使距離這麽遠,光線如此暗,杜子彬隻是掃了眼車夫,他立刻明白了裏麵的人是誰。
這個手術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連那位高高在上的人也驚動了嗎?他如此屈尊過來看她,隻是因為關注,還是因為別的?
杜子彬心亂如麻地猜測著,俊目掃視時,又發現人群裏還多了幾張熟悉的麵孔。他忙退到黑暗中,不讓別人發覺他的存在。
祁相府、齊王府的兩位總管、甚至齊王都來了?
他警覺地豎起雙眉,抬頭觀察了一下天色,看了一眼秦府,然後轉過身,跳上馬,往皇宮方向駛去。
“杜大人,皇上已經歇息了,有事明早再奏。如有急事,可否讓灑家轉交?”羅公公站在寢殿前,含笑凝視俊朗的杜子彬。
“公公,雲太醫明日的手術,皇上有沒發覺,事態有點異常?”杜子彬焦急地問。
“這個杜大人不必緊張,雖然皇上沒提過,但灑家知道,什麽事都盡在皇上的掌控之中。”事關皇後,皇上不知用了多少雙眼在盯著那裏呢!
杜子彬半信半疑地走下台階,走幾步又回首看向燈火淺淺的寢殿:“公公,皇上他……真的歇息了嗎?”
羅公公一挑眉,“杜大人,灑家騙別人,也不會騙大人你呀。皇上明早有重要的事,要保證充沛的精力,早早就歇息了。”
“哦!”杜子彬默然轉過身。
那亮著燭火的房間是皇上的臥房,皇上並沒有歇下,但皇上此時卻不想見他,為什麽呢,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難道他在房裏見誰嗎?
杜子彬的心陡地被壓上了一塊巨石,連呼吸都很艱難。
劉煊宸確實沒睡,也不是在見誰,而是再次摞下國事,一心一意地陪他的新婚皇後雲映綠。
明亮的宮燈都一一熄滅了,隻在錦幔前的桌上留了一盞微弱的罩燈。
兩人已寬衣就寢,她睡在他的臂彎裏,手擱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有力而微微頻率稍有點快的心跳。
“煊宸,不是說好晚上我住那邊,不再跑來跑去了,你何必特地還去接我呢?”她微閉著眼,甜甜地笑著。
劉煊宸低眼,目光溫柔,伸手撫順她的長發,“新婚第二日,朕可沒那樣的度量讓自已的皇後與別的男人同住一個屋簷下,還當著朕的麵,與別的男人摟摟抱抱,不行,朕再忙也要把皇後拎回宮中教育教育。”
雲映綠噗地笑了,睜開眼,在他懷中換了個舒服的睡姿,“心眼還很小呀!”她知道他是擔心她、想念著她,窩心地環緊他的腰身,“煊宸,那些沒什麽的,我是個醫生呀!”
“幸好你是個醫生,不然朕早把你打進冷宮了。”他故作惡狠狠的口吻,惹得她笑得更大聲了。
嘴上說把這手術當簡單的事處置,不給她壓力,但心裏怎麽會不擔憂呢?這漫漫的長夜,舍不得她一個人在那兒等著天亮。他不能替她分擔什麽,抱抱她,給她力量也是好的。
她感到他在被下的手忙碌了起來,小臉一紅,“煊宸,今晚不行。明天那手術可能要花費四到五個時辰,我要保持精力,不然撐不住的。”
劉煊宸手一滯,“要這麽久?”他知道手術難度大,但沒想到需要耗這麽久。
雲映綠躺平了身子,“是的,因為要打開腹腔,裏麵的器官現在又沒儀器看得出具體什麽樣,情況一定錯綜複雜。”她抬眼,捕捉到他眼中的擔心,嫣然一笑,“煊宸,做手術呢叫西醫,望聞問切叫中醫。我以前是做西醫的,中醫反到是個業餘愛好。聽了這話,你心情是不是放鬆了點?”
他擰著眉,沒有說話,探身撩開錦幔,吹熄了燈,緩緩躺在她身邊,把她抱得緊緊的。
“宛白,手術結束後,把你從前的故事,一點一滴地告訴朕,這是旨意,不可違抗。”
雲映綠在黑暗中伸了下舌頭,“臣……臣妾遵旨。”哦哦,真是拗口。
他意識到她是怪異的,她身上有許多神秘處,讓他總是想挖掘。挖掘到最後,他把自己的心賠上了,但他樂意,因為她帶給他心底的震撼是他有生之年未曾體會過的。
她的過去是什麽,其實不重要。但作為他是她的另一半,有個詳細的了解還是必要的。
“學不像,就不要勉強了。”他寵溺地一笑,拍拍她的後背,讓她放鬆身子,好好入眠。
當東方的魚肚白剛剛照射在寢殿的窗戶上時,雲映綠就睡開了眼,劉煊宸已經起身,在宮燈下批閱奏折了。
她掀開錦帳,欲下龍床,劉煊宸走了過來。
“睡醒了?看你睡得香就沒有驚動你,早膳和參茶已經擺在外麵了,馬車也已在殿外等著,吃完了,侍衛們會送你出宮。朕仍象昨日那樣,到了傍晚接你回宮。”
“嗯!”她心情有點不太平靜,喉嚨中癢癢的,彎下腰去穿鞋子,劉煊宸已搶先一步抓住床腳下她的那雙鞋。
她的雙腳蕩在床沿上,他的手勢順勢摸上來,握住了那雙光潔的小腳。
她不禁顫栗,麵紅耳赤,“煊宸,我自已來。”
“朕來,你要保持體力。”他說得很淡然,從旁邊取來她的外袍,為她細心穿上,然後一手托住她的腳,一手幫她穿好鞋子。
即使在二十一世紀,男人為女人寬衣是紳士風度,但為女人穿鞋,那也好象是很少見的,何況在這一千多年前的魏朝,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該有多疼她、多珍她、多愛她。
不是不感動的。
她怔怔地看著他為她穿好鞋子,怔怔地望著他柔波蕩漾的雙眸,怔怔地被他吻住唇瓣,怔怔地,接收他難得一見的柔情似水。
“煊宸,我愛你!”她想都沒想,這一句話脫口而出。
“宛白,要愛就要愛久一點,不可半途而廢。”他深深地吻著,這吻可以吻透所有的肌膚骨血,濃烈到即使最鋒利的刀劍也無法將它斬斷。
她深深吸氣,想將這種濃烈的味道全部深吸入體內。
“煊宸,今天的事,我會盡全部的心力,不管結果是什麽,你都不要插手,好嗎?”她不想因為自己讓他被天下的大夫指責。
真是個聰明的女子!
劉煊宸輕笑,“朕哪有閑功夫插手,又不是多大個事,朕對你的醫術最信任了。好了,宛白,起來吃早膳,快點出宮,別讓別人以為你害怕得逃之夭夭了。”
“我才不會逃呢!”她斜睨了他一眼,頭埋進他的頸窩,“煊宸,因為有你,那手術一定不會失敗的。”
“當然,”劉煊宸一挑眉,“朕的皇後可不是一般人物。是神,是仙,還是妖?”
“是個劊子手!”她笑著做了個剖腹的動作。
“那也是朕喜歡的劊子手。”他傾傾嘴角,抑製住滿眼泛濫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