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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6章漸入黑暗

  風聲過耳,尖聲呼嘯。


  策馬狂奔中,蕭淩妖吸了吸鼻子,嗅進滿腔青草香。


  這裏,就是那位段紅欞曾經待過的地方。


  段紅欞,段流水~~

  想到那對素未謀麵的姐弟,蕭淩妖便唏噓不已。


  自己出石潭鎮,真正踏入這紛亂江湖時,段流水,是為自己而死的第一人。


  段流水,死在董宣手裏。


  即使後來自己親手殺死董宣,蕭淩妖卻從來沒有認為已經替段流水報仇雪恨。


  隻要當年那樁弑君案的始作俑者重征未死,繡衣依舊淩壓天下,使得大胤江湖昏昏無日,段流水的仇便永遠不算得報。


  而段紅欞~~

  蕭淩妖在柳毅口中,曾不止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據說武王攝政的這二十年來,無論邙山獵場混進多少刺客,自己陷入過多少陷阱,每月十五的圍獵之行,那位權傾天下的王爺從未缺席過。


  可是自段紅欞死後,邙山獵場整整四月未開。依柳毅的說法,三年前,段紅欞帶著一頭六年鳳隻身入龍城時,一下子便進入攝政王眼中。


  這三年間,攝政王每回親臨邙山獵場,都由段紅欞牽馬,攝政王喜愛極了那頭稀世珍禽,同時也喜愛極了段紅欞。


  在段紅欞試圖行刺之際,攝政王還說出過要讓段紅欞入仕為官,甚至直言想收段紅欞做義女。


  隻可惜,段紅欞敢愛敢恨,敢作敢為,與攝政王互相觀察了對方三年,卻始終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那是一道橫亙在江湖和朝堂之間、區區一名段氏後人根本化解不開的深淵。


  於是刺傷攝政王的同時,那位在邙山獵場蟄伏整整三年的女子也隨之香消玉殞。


  攝政王執著三年,卻終究沒能將段紅欞納入麾下,因此消沉了好些時日,連每月十五圍獵也無心再開。


  再到開年之後,攝政王抱病一月,當今聖上終於做起了皇帝應做的事,開始獨立理政。


  世人都猜,那位攝政王興許是幡然醒悟,要將天下還給皇室,又興許是想借此再清洗一波,鞏固自己本就牢不可破的地位。


  說來,因為有墨王府的弑君案這種前車之鑒,篤信後者的人遠遠多於前者。


  在這等風尖浪口之際,新任七殺蕭淩妖入了龍城。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短時間內攝政王不會再親臨圍獵,可偏偏就因為蕭淩妖來了,邙山獵場的圍獵便再度開啟。


  甚至攝政王府特意發文,廣邀身在龍城的青年才俊參與。


  這才有了今日。


  蕭淩妖眯起眼,眺望已經映入眼簾的北邙山林地,氣血沸騰之餘,心卻越來越冷,驅走了一切可能阻礙自己思考的多餘情緒。


  將自己這新任七殺當做圍獵的彩頭?

  至今,想必世人仍舊猜不透攝政王此舉深意,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試圖從中漁利的念頭。


  與攝政王單獨會晤,便是能夠一步登天的天大利益。


  他們必會牢牢抓住這次機會,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而恰好,自己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放過所有那些視自己為獵物的人。


  此刻,後方響起了密集的馬蹄聲,隆隆作響,仿佛平地卷起了滾滾驚雷。


  圍獵終於開始。


  兩百位狩獵者,盯上了同一獵物!


  又有一位狩獵者,盯上了足足兩百獵物!

  蕭淩妖拔劍,長嘯,衝入北邙山。


  吳均抬刀,小心翼翼挑開眼前攔路的橫枝,小眼睛四下逡巡片刻,便躡手躡腳向前。


  他是中郎將吳起的兒子,吳起官居禁衛統領一職,比二千石,掌皇宮禁衛,今朝來邙山獵場的青年武官或是武官子侄之中,再沒有比吳起地位更高的。


  他吳均身為吳起之子,地位雖比不得崇軒這親王之子,但平素裏見了崇軒,也是不卑不亢,點頭相交,心中並無太多波瀾。


  在吳均心裏,論武道資質,他絲毫不輸崇軒,崇軒隻不過是出身好一些,能夠與聖上伴讀,又靠著淮陽王和攝政王的關係,邀遍繡衣高手指點,才能夠這麽快晉入四品之境。


  而禁衛之中高手乏善可陳,他父親吳起也不過是一名二品小宗師,為了避嫌,一般不會輕易接觸繡衣,自然也請不到多少名師指點他。


  再者,禁衛雖與司禮監同在皇城之下,與那位天下第一的洪老太監朝夕相處,但處的並不融洽,以至於吳均從小便隻能坐看一大堆高手來來去去,無從接觸。


  因而如今,他與崇軒同樣二十有一,崇軒已開始展望上三品,他卻仍舊在五品之境苦苦徘徊。


  吳均不服,不甘心,卻始終無能為力。


  他在龍城,已是一等一的權貴子弟,可仰望前方那寥寥無幾的背影,才驚覺橫亙在世間的也就隻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他在無比卑微的這頭,崇軒在高坐雲端的那頭。


  不過就在剛剛,吳均見到了跨越這道鴻溝的出路。


  他發現了新任七殺的蹤跡。


  哪怕隻是在林中匆匆一瞥,可自那新任七殺蕭淩妖縱馬越過人群的一刻起,吳均就再也不可能忘記那身形,那裝束,那腰配雙劍的古怪樣式。


  找了個借口脫離一開始商定好要共同狩獵的同伴,吳均急不可耐循著新任七殺遁走的方向,追綴而去。


  與大多數人對蕭淩妖這位新任七殺的武力存疑不一樣,吳均清楚,父親出重金從餘朝恩餘公公那裏換來的情報絕對準確無誤,那新任七殺蕭淩妖,隻是一名初入六品的武人罷了。


  他身為已經處在五品之境,再進一步便是內氣大成的武人,對付那名不符實的新任七殺,還不是手到擒來?

  吳均冷笑著,又悄然上前一大步。


  陡然間,他屏住呼吸停了下來。


  前方不遠處,有刀兵交擊的聲音傳來,可隻是一下之後,便偃旗息鼓。


  有人在交手,而且,一瞬間分出了勝負?

  聽來,要麽是蕭淩妖撞見了那些下三品之流,輕鬆結束交手,要麽有崇軒王承恩那樣的高手出手,頃刻間解決了蕭淩妖。


  吳均心裏一沉。


  若是前者倒還好,有人替他耗費蕭淩妖力氣,對付起來更加容易,若是後者,他看到的那條越過鴻溝的出路,又將被牢牢堵上。


  不行!


  那名為新任七殺的獵物,是我的!


  吳均再也顧不上隱匿身形,提刀,身形暴進。


  眨眼間,已至發出刀兵相交聲音的位置。


  那裏,稱不上熟悉卻又不顯陌生的背影正要逃竄,背影後方三丈左右,是一名臉朝下、已經倒地不起的錦衣青年。


  果然分出勝負了,而且,新任七殺勝了!

  吳均心中狂喜,怒喝道:“賊子休走!”


  那正欲逃竄的背影似乎沒料到後援來的如此之快,身軀一震,慌忙向前竄去。


  吳均大喜過望。


  他聽清了對方粗重而紊亂的呼吸聲。


  再看對方腰肋處洇濕刺目血紅,吳均頓時明白,那新任七殺方才一瞬間解決對手時,受傷了!

  千載難逢的機會!


  吳均再也顧不上其他,提刀急追。


  可下一刻,他心中警兆陡生,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什麽,左腳腳踝便被什麽東西牢牢鎖住,整個人便不由自主向前趴倒。


  砰!

  饒是有內氣護體,這一下依舊摔得七葷八素,半柄長刀斜斜插在泥地裏。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遇襲了。


  那新任七殺明明身在前方,是誰突然襲擊了自己?!


  吳均不及多想,未被鎖住的右腳狠狠踹出。


  左腳腳踝處一鬆,右腳便踢空了。


  吳均趁勢就要翻身而起,可前方又聽風聲響起,電光火石之下,他下意識縮手,沒有繼續握住那柄半插泥地的刀。


  縮手的瞬間,原本手腕位置便有一道寒光無情落下。


  吳均頭皮發麻,靈機一動使了招懶驢打滾,慌忙滾離原地。


  倉皇立起時,便聽嘖嘖一聲——


  “吳統領生了個不爭氣的兒子,若非我二人手下留情,你早已身首異了,刀已失,吳均,束手就擒吧,否則下一招就該取你性命。”


  二人?束手就擒?

  吳均茫然抬眼,終於看清了麵前的情形。


  說話的,正是方才臉朝下倒地不起的錦衣青年,而顯然抓住自己腳踝偷襲的也是他。


  再看本來向前逃竄、在自己倒地後去而複返差點砍斷自己手腕的新任七殺~~

  不,那哪裏是什麽新任七殺,隻是穿著和新任七殺一樣的衣服,身材相似,也同樣配兩柄劍的人而已。


  吳均蹙緊眉頭:“你,你們兩個~~”


  吳均覺得兩人甚是眼熟,就在圍獵開始前,他在獵場邊緣見過兩人,應是屬於龍城哪個不起眼的權貴世家後人,吳均以前從未和兩人打過交道,根本叫不上兩人名字。


  可是~~

  那穿著和新任七殺同樣衣服的青年,先前明明也身著錦衣,一副權貴子弟做派。


  究竟發生了什麽?

  吳均茫然不知所措,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清楚自己走不掉了。


  這兩人內氣雄渾,任意一人都能與自己旗鼓相當,而且細想方才,又確實是手下留情沒下死手,眼下自己兵器已失,的確無法和兩人抗衡。


  那詐死的錦衣青年見吳均不說話,淡淡道:“怎麽?堂堂禁衛統領之子,竟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吳均臉色微微漲紅,心中怒極,奈何形勢比人強,吳均也算識時務的人,當下深吸一口氣抱拳道:“在下確實是禁衛統領吳起之子,敢問兩位有何指教?”


  吳均自認問的彬彬有禮,對方理應禮尚往來回來一下,可接下來的事卻讓他憋屈極了,那兩人似乎不願多說什麽,僅僅互換了下眼神,欺身上前。


  對方一出手,失去兵刃的吳均束手束腳,隻在兩人合攻之下拆了七八招,見對方目泛凶光,一副再拖下去就要下死手的模樣,慌忙束手就擒。


  噗通!

  吳均雙膝重重跪倒,緊接著後頸一痛,眼前便漸漸沉入黑暗之中。


  見終於打昏吳均,那設伏的兩人同時鬆了口氣。


  和蕭淩妖穿著同樣衣服的青年自某棵樹後摸出一個包裹,換上裏邊存放的貴氣錦衣,又將換下來的衣服塞入包裹,隨身背著。


  而另一名詐死過的錦衣青年則給吳均喂了一顆丹藥,讓他昏睡得更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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