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三當家
周通連忙叫屈：“哪能啊，明明是這小混球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三當家你看看他的手！”
手？
蕭淩妖俯身，一把抓住重煥手臂翻開他稚嫩的手掌，瞳孔猛縮。
那胖乎乎的手掌，哪還有白嫩模樣，髒兮兮的布滿樹皮碎屑，掌心磨破了皮，還起了好幾個血泡，看著不禁讓人心疼。
再翻看他握著桃枝的那隻手，也是如此。
蕭淩妖下意識又去看自己離開前留給重煥的玩物。
那鑽木取火的粗枝青煙嫋嫋，散落了一地的枯葉，卻仍舊沒有火苗竄出。
低頭，對上重煥目中流出不應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堅毅，蕭淩妖有些傻眼了：“呃，你一直沒停過？”
得到重煥的點頭肯定，又有周通在一旁氣急敗壞解釋，蕭淩妖果斷了解了此地發生的一切。
也不知該說重煥這小孩死腦筋還是愣頭青，自己留給他鑽木取火的材料後，便一刻不停地在那裏鑽鑽鑽，怎麽攔都攔不住。
但鑽木取火之法看似簡單，真要燃起火苗卻並非易事，普通的成年人想要借此生火，也需要一定的技巧和體力，像重煥這樣的柔弱稚童想成功生火，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蕭淩妖原本急著想出去探探風，才忽悠了下重煥，想著他鑽一會兒木發現取不了火，就能意識到周通口中能夠口吐烈焰的三當家是個騙局。
誰成想，重煥居然堅持到了現在。
粗略估摸下，自己出門至今已有半個時辰，重煥便一根筋到底，硬生生搓了半個時辰的木頭，以至於兩手磨出血泡，周通心疼看不下去了，又屢勸不止，這才出現自己回來時看到的一大一小爭搶桃枝的場麵。
蕭淩妖心情複雜。
這重煥，明明忽悠周通時聰明伶俐，為何偏偏在這事上死磕不放?
莫非是受周通口中故事的荼毒，真把自己這個三當家奉若神明了?
蕭淩妖狠狠瞪了周通一眼，這才蹲下身，與重煥平平對視：“，一直沒有鑽出火來，你不覺得我在騙你嗎?”
“你騙我?”
重煥恍惚了下，卻沒有如蕭淩妖所想那樣怒火中燒，而是抓緊桃枝，固執地搖著頭，“你沒騙我，這東西發燙了，也生煙了，隻要我繼續下去，肯定會起火。”
蕭淩妖尚未出聲，周通已然惱了：“小混球，我早和你說了，這火非得大人來鑽才行，你小小一個，沒有幾兩力氣，哪裏幹得了這種活。”
重煥抿著唇，依舊固執道：“我可以，你們大人可以，我也可以。”
“你~~”周通氣笑，“小小年紀就這般死腦筋，也不知道誰的種，真想見識見識你家大人，看看他們是不是也跟你一樣不知變通。”
“~~”
蕭淩妖同情地看著周通。
希望這地方，不要隔牆有耳吧，否則趕明兒周通浮屍護城河，自己一點都不會感到奇怪。
而那重煥被周通訓斥完之後，依舊抓緊桃枝死死不放，緊張地注視蕭淩妖，似要讓蕭淩妖給個定論。
看著眼前倔強的孩子，有一瞬間，蕭淩妖竟怔然失神了，莫名覺得重煥神情似曾相識。
蕭淩妖完全能理解重煥的心思。
自己被描述成能口吐烈焰的存在，對重煥的舉動而言僅僅是一個引子。
重煥相信的，其實不是傳說中的三當家的話，而是他自己的想法。
他摸到了發燙的桃枝，看到了升騰而起煙，發現了取火的可能性，才會死磕到底。
哪怕，有周通這樣的大人在旁告誡，告誡他這是大人的活，小孩子做成的希望渺茫無比，壓根盼不到頭，他的心思卻依舊巋然不改，在沒有徹底絕望之前不願輕言放棄。
認真想了想，蕭淩妖頓時意識到心中似曾相識的感覺來自何方。
不正是自己嗎?
自己要對付的，是繡衣，是攝政王，是整個大胤，無論在誰眼裏，都沒有任何取勝的可能性。
但是，自從在石潭鎮外杉木林誘殺兩名繡衣，完成從零到一的開始，自己便認定了繡衣並非絕對不可匹敵，因此才耐下性子積累跬步、匯流小河、深挖蟻穴，不斷向著除滅繡衣的目標靠近。
即使繡衣足有能夠時時補充的八千之數，又有高高在上的十三執符，自己目前所做的一切影響又微乎其微，連隔靴搔癢都談不上，可自己仍沒有想過放棄。
既然看到了一線希望，哪怕撞上南牆頭破血流，自己也絕不要回頭。深吸一口氣，蕭淩妖再度打量重煥時的心裏充滿柔和，探手揉了揉重煥小腦袋，笑吟吟道：“你說的沒錯，大人們可以做到，你也可以做到。”
“嗯，三當家說的對。”周通應和地點了點頭，然後“嗯?！”，錯愕地拖長了調，整個人僵住。
蕭淩妖沒有理他，拉起已因自己幾句話眉開眼笑的重煥，回到粗枝旁。
此時此刻，粗枝上的煙已經熄了。
蕭淩妖朝重煥攤開手：“拿來。”
重煥愣了下，不情不願遞過手裏的半截桃枝。
相比給他講故事的周通，他更願意信任故事裏的“三當家”。
周通見狀，憤憤不平說了聲白眼狼，蕭淩妖又瞪他一眼，他才悻悻收聲。
雙掌合十，將桃枝夾在手心，蕭淩妖認認真真鑽起木來。
武人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實力天差地別，蕭淩妖雙手飛快搓動，快得幾乎隻能看到殘影。
不一會兒，兩根桃枝摩擦的坑洞裏再度升騰起青煙，蕭淩妖吩咐重煥扔進來一把枯葉，便又繼續。
很快，煙越來越大，隱約已可見到暗淡的火星。
蕭淩妖鼓起腮，狠狠一吹，火星瞬間變亮緊接著蕭淩妖便是一聲輕喝：“重煥，你來吹！”
孩子到底還是孩子，重煥看著蕭淩妖的舉動，早已眼神放亮，似乎完全忘記了先前堅持親力親為的固執，聽到蕭淩妖輕喝，當即埋下頭湊近了，呼呼對著出現火星的位置吹氣。
呼~
一簇火苗悠悠竄起，緊接著青煙大漲，覆蓋住火苗，可眨眼後，火苗陡然上竄，又吞噬了青煙，終於徹底燃燒起來。
重煥一時不查，給青煙熏了下，又給陡然竄起的火苗燒掉半撇眉毛，這才驚慌失措一屁股坐倒。
可隻是刹那，他眼裏的驚惶盡數被欣喜取代。
“著了，真著了！”重煥拍手大笑，目不轉睛盯著升騰而起的火，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令他滿足的東西。
周通在旁叉著腰，譏笑道：“到底是養在深院的小雞仔，沒見過世麵，不就是點了個火，至於嘛~~”
重煥置若罔聞，隻專心致誌看著那團搖晃升騰的火。
周通還想再嘲笑幾句，便給蕭淩妖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蕭淩妖又揉揉重煥腦袋，說道：“有很多事都不必蠻幹，一個人的實力終究有限，哪怕是我也一樣，你年紀雖小，做事比不得大人輕鬆，卻可以想方設法借力。”
“站在他人的肩膀上，永遠比自己死磕的人要先行一籌，你出身不凡，日後會遇到許許多多事情，有時候耍性子硬想親力親為，浪費時間不說，還收效甚微，不如放給那些擅長的人專門去做，你隻需著眼大局，以最簡便的方式摘取果實即可。”
頓了頓，蕭淩妖突然有些啞然，暗道自己說了這麽多，重煥這般年幼，估計聽不太懂。
卻見重煥拍拍衣服立起，竟朝忽然自己鞠了一躬：“今日，受教了。”
雖不知是否真的受教，可說話老氣橫秋，姿勢有模有樣，顯然受過良好的家教。
這還不算完，待重新直起身後，重煥又搖頭看向周通，吸了吸鼻涕認認真真道：“方才是我做錯了，要是能向你求助，你我也不必在三當家麵前出醜，對不起。”
蕭淩妖愣了，和周通麵麵相覷，不由覺得歎為觀止。
攝政王府出身的人，果然不同凡響，區區掛著鼻涕的稚童，不僅聽明白了這一番說教，還印證自身，知道該如何改正，甚至為此道歉，完全不像大多數小孩那樣滿腦子玩樂，隻會無理取鬧。
周通撓撓頭，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連說幾句沒事，不知該做什麽好了。重煥全然沒有在意周通的反應，轉頭便朝蕭淩妖咧嘴一笑：“三當家，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昨天說到三當家鬧海打死夜叉，龍王水淹陳塘關~~”
“~~”
蕭淩妖特別想開口罵人，但看到重煥眼裏滿是期盼，又不忍心打斷這孩子的美夢，猶豫了下，吩咐周通滅火，便牽起重煥到了石凳邊。
蕭淩妖落座，重煥則趴在石凳上，乖乖準備聽故事。
忍住內心羞恥，蕭淩妖輕咳道：“咳，那什麽，龍王水淹陳塘關~~”
剛起了個頭，蕭淩妖微微一蹙眉，停住了。
耳中，別院外腳步聲匆匆。
“三當家，快說呀~”重煥催促道。
蕭淩妖搖了搖頭：“今日就不說了，有人接你來了。”
話音剛落，便見月洞門外出現兩個慌慌張張的人影。
那兩人穿著王府的家丁服，正是蕭淩妖之前在府中閑逛時見過的、一路都在四下尋找什麽的家丁。
一見到兩人，重煥頓時拉出一張苦瓜臉，拔腿想跑，礙於蕭淩妖在前，動了動腿，硬是沒有挪動步子。
而那兩人則眼前放亮，如饑似渴地盯住重煥。
“我的小世子喲，您怎麽跑這兒來了，快快隨小的回屋吧。”
“就是就是，待會兒夫人怪罪下來，小的二人又沒臉見人了。”
“小世子，咱乖乖回去行不?想出來透透風，您就跟小的說呀~~”
“小世子~~”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衝進庭中，明明才隻有兩個人，也不是武人，圍住重煥時卻莫名呈水泄不通之勢，截住了重煥所有逃跑的方向。
顯然，在圍捕重煥方麵，兩人已是身經百戰，熟能生巧了~~
不過，也不知是刻意還是因為太過專注，兩人壓根沒有注意蕭淩妖和周通的存在，就仿佛這兩位攝政王府的客人是透明的，就連重煥灰頭土臉的模樣，手上明顯可見的傷，他們心疼地看在眼裏，卻也隻字未提，古怪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