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此事當真?
方才餘朝恩頂著冒犯柳毅的風險替衛錐求情,已經展示了來自洪公公的誠意,而衛錐也如他所料,投回了感激目光。
相信隻要衛錐不傻,一定清楚若是攝政王和柳毅問罪下來,洪公公是能夠保他的最有力的人選。
這枕水獄,因為蕭淩妖發瘋一事,將徹底倒向洪公公一方。
隨著帳下勢力不斷增長,洪公公在龍城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越來越重要,到時候哪怕攝政王徹底甩手由當今聖上理政,與洪公公素來爭鋒相對的柳毅以帝師之名封侯拜相,也決計壓不倒洪公公。
這一回,自己可是立了大功~
一念及此,餘朝恩唇角翹起笑意,看著柳毅後背的目光掠過輕蔑。
區區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罷了,敢跟天下第一的洪公公爭寵,也不怕日後死的不明不白。
很快,三人到了這枕水獄的最底。
一扇粗大鐵鏈栓住的精鋼牢門,屹立在三人麵前。
衛錐探手摸上鎖鏈,剛將鑰匙插入鎖栓未擰開,便聽柳毅突然道:“衛錐,有一事想是你誤會了。”
衛錐手頓了頓,莫名其妙回看柳毅,吞了口口水:“還請執法大人明示?”
柳毅道:“我先前說的不應該,不是說你不應該用這石室關他,你盡忠職守,做的很不錯,切勿因此自責。”
“呃~~呃?”衛錐登時傻眼。
這算什麽?
柳毅在認錯?
還是說從剛剛餘朝恩的態度想明白了他衛錐的重要性,刻意拉攏?
下意識和同樣莫名其妙的餘朝恩對視一眼,他才後知後覺般回過神,連忙追問,“執法大人何出此言?”
其實不用問,衛錐就已經想清楚柳毅為何會突然轉變態度。
攝政王帳下的兩員大將,也就是洪靜忠和柳毅一向互有齟齬,如今聽說攝政王久病不愈,撒手政務,交由當今聖上理政,他早就嗅到了一絲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一旦攝政王徹底放權給聖上,或者說句不好聽的,攝政王駕鶴歸西,便將是洪靜忠和柳毅爭鬥最為劇烈的階段。
柳毅有帝師身份傍身,而洪靜忠執掌宮務,身份不相伯仲,難以在這上麵大做文章,兩人之間爭權奪勢的重心,必然是攝政王一手打造出來的繡衣。
枕水獄專門用於拷問繡衣的敵人,手握無數秘辛,在繡衣中的地位不可謂不重要,實力強如洪靜忠,智謀高如柳毅,也必須要拉攏枕水獄,拉攏他這位枕水獄的執掌者,以期能在未來爭權奪勢中獲取勝利。
想到這裏,衛錐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杆,看向柳毅的眼神再也不複唯唯諾諾的恭維。
然而柳毅並未回答他,隻淡淡道:“開門。”
衛錐撇撇嘴,這般怠慢,柳毅想拉攏自己,還得向餘朝恩多學學呐~~
饒是心中不爽,仍舊依言照做。
鎖鏈鏘啷落地,厚重鐵門徐徐洞開。
燈火眨眼間驅散黑暗,照亮了那一方小小的石室。
裏邊情形一覽無餘。
衛錐霍然張眼。
還不待他反應過來,就見立在其間的蕭淩妖擺擺手,笑吟吟衝柳毅打招呼道:“好久不見,柳執法。”
活見鬼。
衛錐此時滿腦子的想法,就隻剩下活見鬼三字。
立在石室內的蕭淩妖,除了比之前稍微瘦了些,哪還有半點瘋瘋癲癲的模樣。
甚至,衛錐覺得眼前的蕭淩妖比之十日前,精氣神更甚一籌,完全看不出在黑暗中飽受了十日之久的折磨。
“你,你~~”衛錐驚詫地哆哆嗦嗦指著蕭淩妖,語無倫次。
餘朝恩將衛錐的失態收入眼中,又凝重地看了看柳毅,後者淡定自若,並沒有被此時石室裏完好無缺的蕭淩妖驚到。
顯然,柳毅早料到了眼前這局麵。
回想自己之前對柳毅的不敬,餘朝恩臉色微沉,眼珠子不住打轉,心裏憋著一大堆髒話想罵,卻硬是不敢在柳毅麵前抖落出來。
柳毅則與蕭淩妖淡然“對視”,道:“我早知道,你不應該如此脆弱,區區枕水獄而已,即使衛錐給你上刑,也決計撬不開你的嘴巴,更遑論他隻學了董宣誅心術的皮毛,根本不知董宣當初利用這石室的百般手段。”
聽到此話,衛錐這才知道柳毅口中的“不應該”究竟是在說的什麽。
而蕭淩妖笑了笑:“既然柳執法早猜到了,為何還要親自來確認?莫非堂堂繡衣執法,竟不相信自己的推測?”
柳毅臉上毫無半點波瀾,沒有辯解。
反倒是隔在兩人之間的衛錐,身體如抖篩一般顫動著,表情瞬間變得猙獰,猛瞪著眼仰頭直視蕭淩妖,咬牙切齒道:“你,你在騙我?!”
蕭淩妖點頭道:“為求自保,迫不得已。”
“好一個迫不得已,你~~”
衛錐氣的說不出話來,眼珠子滴溜一轉,轉頭便向柳毅跪下,“執法大人恕罪,還請給小的半日功夫,不,一個時辰!小的叫這小子老老實實供出一切!”
衛錐清楚,蕭淩妖既然沒瘋,那他便是在向攝政王謊報消息,一旦柳毅回稟此事,他顏麵盡失事小,日後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唯今之計隻有使出渾身解數給蕭淩妖上刑,撬出所有柳毅想知道的消息,方能將功補過。
餘朝恩猶豫了下,開口求情道:“看在這些年衛先生勞苦功高的份上,請執法大人網開一麵。”
他對洪靜忠忠心耿耿,時時刻刻想著拉攏衛錐。
柳毅慢條斯理道:“你已輸了一陣,我再倚仗你的刑罰,若仍撬不開他的嘴巴,豈不是連我也要輸上一陣?”
衛錐頓時麵色如土,頭重重磕在陰濕的地麵,伏著不敢動彈:“請執法大人開恩,相信小的,今日小的如若撬不開他的嘴,必定提頭來見!”
餘朝恩幫腔道:“不如讓衛先生試一試?”
柳毅回過頭,冷冷“看著”餘朝恩:“洪執符倒養了一條好狗,我與衛錐說話,與你何幹,處心積慮替洪執符拉攏簇擁,莫非當我這個執法不存在?”
餘朝恩臉色倏然漲紅,眼中一瞬間溢滿怒火,可他深吸一口氣,仍是悻悻憋了回去,抱拳躬身道:“執法大人教訓的是,卑職知錯了,請執法大人任意發落~~”
看到這一幕,蕭淩妖心中不由默默一歎。
有對自己處境的擔憂,也有對柳毅這份膽氣的佩服。
當今世道文弱武強,素來以武人為尊,但柳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目盲文士,竟敢直斥餘朝恩這樣的極境強者是狗,不留絲毫情麵。
而那餘朝恩受了如此大辱,連屁都不敢多放一個。
嘖嘖,這就是權力的作用?
蕭淩妖悵然。
柳毅訓斥完餘朝恩,複又轉回注意,對著蕭淩妖道:“今日便算你僥幸過了一關,殿下有令,你若能活著出枕水獄,便邀你去參與每月十五的圍獵,雖說殿下給的期限還有五日,但你勝了衛錐一陣,我沒理由過多為難於你,我問你,你可敢應邀?”
圍獵~~餘朝恩聽在耳中,臉色變了變,有些迷茫。
此刻,他著實捉摸不透那位權傾大胤的攝政王所想。
七殺立下七人誓殺重征之輩,理應是攝政王的死敵,蕭淩妖身為新任七殺,自然承七殺之誌,與攝政王不共戴天。
但邀請蕭淩妖去參與圍獵?
這算什麽,示好?
要知道,圍獵可是龍城權貴子弟進入攝政王眼簾的捷徑,每月都有無數年輕人擠破了頭,動用各方盤根錯節的關係去爭進入獵場的資格。
邀蕭淩妖去參與圍獵,豈不是在說,攝政王要給這新任七殺一個展示自身的機會?
越想,餘朝恩越覺不可思議,心想那位老人當初在龍城城頭試圖拉攏黎沉秋,卻給黎沉秋一劍毀城差點埋在城牆底下的笑話還未被世人忘卻,竟又動起了拉攏新任七殺的念頭,該說頑固,還是執迷不悟呢?
忽聽柳毅道:“我今日親來枕水獄,便是為了此事,餘公公若要去稟報洪執符,請速速去吧。”
餘朝恩尷尬笑笑,不作回應。
而看出餘朝恩對自己被邀去圍獵一事頗為震驚,蕭淩妖不由納悶道:“邀我去圍獵?你們打的什麽算盤?”
“時日未至,你無需知道,你隻需知道那裏是邙山獵場,是段紅欞曾經待過的地方。”
段紅欞!
聽到這個陌生又分外耳熟的名字,蕭淩妖挑了挑眉,眼中哀悼一閃即逝。
蕭淩妖想到了那一對盤旋天際的海東青,淒厲的哀鳴聲仿佛在耳邊響起。
段家姐弟啊~~
當初要不是有段流水幫忙引開董宣追擊,想必逃往襄陽的路途倍加艱難。
那與自己素未謀麵的青年,最後被董宣縱馬拖屍,連具全屍都沒有留下。
而他的姐姐段紅欞,獲悉弟弟所為後大膽刺殺攝政王,最後與段流水一同奔赴黃泉。
段家姐弟,當真傻得令人心痛。
“圍獵便圍獵,告訴那位王爺,新任七殺蕭淩妖,應邀。”
蕭淩妖斬釘截鐵道。
~~
龍城正中,明黃朱紅兩色相間的巍巍皇宮內。
“你說什麽,殿下邀他圍獵,此事當真?”
略顯尖細的聲音從司禮監內的偏房傳出。
餘朝恩的聲音緊接著便響起:“千真萬確,卑職親耳聽到的,柳執法說了,殿下吩咐下來,隻要那新任七殺在衛錐手底保住性命,便邀他去圍獵,那新任七殺也已允了。”
尖細聲音又起:“哼,衛錐那沒用的東西,竟被一個小娃娃耍的團團轉,整整十日,沒從對方嘴裏撬出什麽不說,還丟了這麽大的人,嘖嘖~~”
那聲音自言自語完,偏房裏便靜了好一會兒。
許久,餘朝恩才小心翼翼問道:“洪大人,枕水獄那邊,咱們該如何應對?”
顯然,那尖細聲音的主人正是餘朝恩所效忠的洪靜忠。
洪靜忠冷哼道:“柳執法既往不咎,衛錐感恩還來不及,哪有閑心顧得上咱,況且咱們即便大費周章拉攏他,日後蒼鷹回京,也不過再撈個平分秋色的局麵,不值當,說到底,還是董宣那廢物~~唉~~”
洪靜忠長歎一聲,頗為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