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喝血入夢
因為此刻,蕭淩妖有一種無法忽視的強烈直覺,那就是絕對不能在這時打擾那名女子。
一旦打攪了她,此間唯一能動的生靈,也就是自己,就將成為女子體內那未知恐怖宣泄的目標。
就這樣,蕭淩妖一動不動僵立著,能清晰地感覺到全身汗水正在緩緩滲出,浸濕了額頭,迷了眼睛,潤透全身衣衫。
好在隻是片刻後,彌漫四野的恐怖如潮水般消退,女子嬌軀不再戰栗,扶在樹身的素手也已離開,隻在樹身留下一個漆黑手印。
抖落滿身枯萎的葉芽,女子歉聲道:“舊疾複發,見笑了。”
她此刻的聲音,明顯比之前虛弱了幾分。
蕭淩妖承蒙大赦,這才如溺水者呼吸到新鮮空氣般,大口大口貪婪地喘了幾下粗氣。
待勉強平複,蕭淩妖複雜地看著女子形單影隻的背影,方才這一幕,顯然那女子也始料不及,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呼之欲出、令自己本能感到驚懼的恐怖,肯定不是簡簡單單的舊疾複發。
蕭淩妖心中疑慮重重,卻不願揭人痛處,索性忍著沒問。
那女子摸出香帕,輕輕擦了擦額頭,便又說道:“說來也怪,我已經大半年沒有發病,本以為差不多痊愈了,如今又來這一出,或許今生今世都好不了了,但是這倒也不算太過意外,知曉故人下落,自然心境難平。”
故人下落?
蕭淩妖心中一動,知道這肯定不是在說自己,可又是在說誰呢?
女子身上迷霧重重,從知道她存在的那一刻至今,自己就沒有任何頭緒,再回想剛剛大樹枯死那一幕,絕非等閑手段,這名女子,至少也得是個極境強者,不,可能要比極境更強,或者說更為玄妙~~
“你為何不應聲,莫非是被我嚇到了?”女子突然出聲征詢。
蕭淩妖一怔,忙是如實回道:“確實有一點,但更多是不知該與姑娘談些什麽,怕問多了,顯得太過唐突~~”
“你可以問問我為何攔你。”
聽到女子這麽說,蕭淩妖便有些納悶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反而是最明朗的,根本無需發問,便回道:“難道不是怕我打攪葉姑娘?”
女子搖頭道:“她的死活與我無關,隻是看到你來了,我才順口提醒你一句。”
蕭淩妖微愕:“那~~”
“我隻是來見你的,即便你不來,今夜我也會去鏡湖找你,避晴那孩子告訴過我,你是新任七殺~~新任七殺~~”
她緩緩說著,似回憶起了什麽驚駭之事,身子又止不住微微戰栗。
蕭淩妖大驚,以為她又要像先前那樣“發病”時,卻見她霍然定住身形,緩緩轉過身來。
看到女子真容的一眼,蕭淩妖便是呼吸一窒,所有目光心神,盡數落在了那一對無比特別的眼眸上。
皎潔月光下,女子眼白如雪,可那瞳孔竟泛著妖異的紅,流光四溢,端的是攝人心魄。
刹那間,想到黎沉秋說過一些旁門左道的辨別方法,蕭淩妖心中生出了一個極其荒唐的念頭——
那雙泛紅的眼眸不屬於凡人,而是屬於~~
魔!
這女子,是個修煉有成的魔頭!
而女子接下來的話,更是讓蕭淩妖驚得差點魂飛魄散——
“我不知你承了他們哪一位的遺澤,但我隻想告訴你,我是道五。”
道五~~
蕭淩妖張了張嘴,喉嚨裏硬是沒憋出聲音來。
黎沉秋說過,當年逃出南詔時,七殺雖已被月神相中,但由於七人尚未及冠,皆是無名無姓之輩,隻有以數字為主的代稱,黎沉秋為劍一,意為學劍之人,也是月神相中的第一人,在其之後,有儒二、儒三、釋四、道五、釋六、道七,分修三教教義。
此刻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女子,一眼便知是修煉有成的魔頭,竟自稱道五?
縱然千想萬想,蕭淩妖也沒想過才剛剛和黎沉秋分別不久,竟能在這藥師穀與又一位七殺不期而遇。
當然,蕭淩妖還微愕於這位道五的女兒身,但轉念一想,黎沉秋自始至終沒說過七殺各自的性別,道五為女子,也沒什麽不妥。
心亂如麻想了好一會兒,蕭淩妖才問道:“這事,薛穀主知道嗎?”
女子慢慢步下山道,說道:“那孩子並不知情,說來,我不用道五這個名字已經很久了,我如今叫井生生,正是他替我起的名字。”
井生生看上去年紀並不大,若以黎沉秋的年紀來算,井生生應當最多在三十五,稱呼二十歲出頭的薛避晴“那孩子”,倒也正常。
而聽她的意思,她不止是不用道五的名字很久了,似乎在這藥師穀的時間也已很久。
“前輩~~”
蕭淩妖自然不敢再叫對方姑娘,說了一聲前輩後,便陷入了猶豫之中,待到井生生走到近前,才鼓起勇氣道,“前輩,你入魔了?”
井生生瞳孔泛著妖異的紅,不像先天而生,再聯想方才令大樹枯死的詭異手段,呼之欲出的未知恐怖,與黎沉秋口中控製不住心性的邪魔外道無異,想來也正是因為如此,井生生氣機汙濁,才會散發出讓自己這樣殺人如麻者都驚懼不已的氣息。
井生生笑了笑,不置可否道:“道門煉心,最易遭遇外魔入侵,修道者入魔,又有什麽值得驚愕的?”
“這~~”
蕭淩妖啞然。
話是如此沒錯,但入魔的,是道五,是七殺之一啊~~
要知道,入魔者難以控製心性,被心魔勾出內心陰暗麵後,負麵情緒會大幅高漲,許多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在江湖上,如果有什麽比繡衣更可惡的,那就隻有魔道了。
繡衣尚且有所講究,不會無緣無故妄殺他人,但魔道卻完全不一樣,興許隻是一個細微的念頭,對他人產生一絲絲的惡意,就可能激發出內心洶湧澎湃的陰暗,整個人不受控製地殺人,毀滅,破壞~~
一念及此,蕭淩妖突然慶幸剛剛自己的直覺正確,沒有輕舉妄動。
方才,井生生應是在壓製心中突如其來的魔念,如若自己打攪了她,極有可能使得她分神,被魔念控製住心神,失去理智,後果不堪設想。
井生生似看破了蕭淩妖心思,歎道:“你是不是覺得,七殺秉承掀翻繡衣、傾覆攝政王統治的宿命,不該入魔?”
蕭淩妖有些不知所措,破天荒生出手足無處安放的感覺。
眼前近在咫尺的井生生麵容姣好,算得上是個美人,但周身森森之意和瞳孔妖異紅光,卻無一不在提醒自己這是一個魔頭,是一言不合就能大開殺戒的魔頭。
迎著井生生直直逼視,蕭淩妖脊背生寒,艱難地點了點頭,總算憋出一個嗯字。
井生生輕笑,可那泛著紅光的瞳孔中,不可抑製地流露出一絲哀傷:“我又有什麽辦法呢,這十七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離開藥師穀,但每次想踏出去,他卻始終來攔我,告訴我一旦出去,他就將占據我的心靈,竊居我的身體,把我變成一個行屍走肉~~”
“他?”
“你方才感受過他了~~”
蕭淩妖恍然,同時又是不寒而栗。
心魔。
修道之人,注重煉心之法,道心越強,往往滋生出來的心魔越強。
據說,當年武當山那位即將煉真化至、卻最終死在洪靜忠手下的掌門便是修道者,天下間罕有的以道入武大成之人,實力比當初入了至境的黎沉秋不差多少,臨死前更是一念成魔,差點將洪靜忠一同拉下黃泉。
井生生所說的舊疾,便是她苦苦壓製的心魔。
而且,十七年~~
也就是說,當初七殺分道揚鑣之後,井生生就一直留在藥師穀,沒有出去過?
依黎沉秋的說法,七殺人人皆是天資卓絕之輩,稱得上經天緯地之才,若是沒出那一樁弑君案,七殺一旦成長起來,足以聯手顛覆大胤,讓南詔入主天下。
可就是這樣被黎沉秋稱道的七殺之一,竟被心魔困在藥師穀十七年,這十七年裏,她想必經曆了外人難以想象的磨難~~
蕭淩妖歉然抱拳:“前輩恕罪,是我太過想當然了。”
井生生坦然道:“不用道歉,這都是事實,我確實不該入魔~~”
頓了頓,她回望寒潭方向,問道,“把她交給這樣的我,你如今還能安心嗎?”
蕭淩妖一怔,認真想了想,才鄭重其事回道:“前輩能壓製心魔十七年,亦非尋常之輩,相比其他人,我寧願相信前輩,況且~~”
蕭淩妖攤了攤手,無奈道,“好像我也沒得選。”
井生生愕然,隨即掩嘴輕笑:“你倒實誠,那麽,我出不了此地,隻能和他人一樣,把所謂的七殺宿命交由你,你心中又是否有怨?”
蕭淩妖不假思索搖頭:“我做的一切,不是要接替什麽勞什子七殺宿命,而是借七殺之勢,達成我自己的目的。”
其實說到這裏,蕭淩妖還是有些幽怨的。
原來因為夢到過葉沉,以為喝血入夢此事成真,做好了背負七殺宿命的準備,誰知自那之後便再也沒有入過所謂的夢,平陽集一行,得知杜三爺並未殺死那位七殺,而是可能被某位隱在幕後的七殺迷了心智,蕭淩妖便知自己徹底與拜月教遺澤無緣。
雖說自己本就沒有將希望寄托在入夢之上,可心裏那份落差卻是實打實的。
見井生生似笑非笑看著自己,似在等待下文,蕭淩妖思忖了下,索性發問道:“前輩和黎大哥一樣身在拜月,可曾聽說過喝血入夢?”
井生生突然沉下臉:“你叫劍一大哥,卻叫我前輩,嘖嘖,我可比他小兩歲哩。”
對上那雙泛紅的眼眸,蕭淩妖冷不丁一哆嗦:“井姐姐~~”
井生生這才展顏一笑,滿意地反問道:“你說的喝血入夢,又是指的什麽?”
鮮紅瞳孔搭上嬌媚容顏,她笑起來,竟給人一種異樣的美感。
蕭淩妖收了收神,暗道罪過,忙是將石潭鎮發生的事和在平陽集的遭遇完完整整說了一遍。
“喝血入夢~~”
井生生想了許久,輕輕搖頭道,“我所知的拜月教並沒有這樣玄奇的秘術,這根本不是人間手段,想來跟你猜測的一樣,是我當年的某位同伴給那杜三爺下了暗示,刻意將他推到明麵上來,或者是收攏了杜三爺忠心,特意對你說謊,至於夢見那位葉姑娘,難道不是心有靈犀,緣分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