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蛛絲馬跡
蕭淩妖也不客套，跟著丁觀鵬長驅直入，去見崔夫人。
見麵的地方，是一間佛堂，佛堂正中供著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
說是見麵，倒也不太確切，那位披著一身素衣跪坐蒲團的鶴發女子，靜靜正對著觀音像，背對此時入門的蕭淩妖丁觀鵬二人。
“崔夫人，他來了。”丁觀鵬出言提醒。
崔夫人並未轉身，她聲音沙啞，像是許久滴水未沾一般：“觀鵬，你先出去。”
丁觀鵬恭恭敬敬道了聲是，向蕭淩妖微微示意，返身出門。
崔夫人依舊背對著蕭淩妖道：“佛堂清淨，也沒留個凳子在這兒，請你站著聽我說話，不妨事吧?”
蕭淩妖淡淡道：“那崔夫人可得長話短說了。”
“長話短說，嗯~~”崔夫人沉默片刻，再出聲時似乎帶著笑意，“我請你過來，確實也不是來拐彎抹角的，你昨日找上觀鵬，卻沒有知道一切，想來今日不會安生，這一早上可曾又探過什麽消息?”
蕭淩妖嘖嘖一聲，讚道：“崔夫人慧眼如炬，不愧是是人人稱道的奇女子。”
蕭淩妖這聲恭維，存了壓抑不住的譏諷，見崔夫人不應聲，便按捺住內心不忿，回道，“探的倒是不多，隻知道這平陽集，原來還藏了那麽大的驚喜，我光是猜到一星半點，就有人想當街滅口了，好一個民風彪悍的平陽集。”
崔夫人隻是短短一句“願聞其詳”。
蕭淩妖心底頓時燃起一股怒火，憑什麽，憑什麽崔夫人可以如此平靜?
就因為裝模作樣拜了幾年佛，修身養性，自認消除了所有業障?
蕭淩妖忍住了拔劍揭破崔夫人臉皮的衝動，嗬嗬冷笑：“當年那些來買包子的人，其實都對遠來客棧知根知底，遠來客棧也賴著那些人袒護，完好至今，這件事，崔夫人莫非想說不知情?”
“知情。”
崔夫人慢條斯理道 ，“所以，你要來問我的罪，問當年整個平陽集的罪?”
蕭淩妖冷笑：“我若問罪，你們又能奈我何？我聽說崔夫人的蒙汗藥藥性烈的很哪，連中三品武人都能藥倒，在下卻是上三品武人，想必讓崔夫人失望了。”
“杜三與你說的吧~~”崔夫人輕輕一歎，沒有繼續提杜三，隻道，“觀鵬說，你不是偏頗之人，眼下你對我卻已心生怨怒，犯了嗔戒，看來也不過如此。”蕭淩妖微怔：“你說什麽？”
崔夫人聲音前所未有的冰冷：“你莫非真以為，是我主動踏足地獄，圈養了平陽集那一群惡鬼？”
蕭淩妖心中一動，久違地生出一絲驚懼，難道遠來客棧這樁駭人聽聞的故事裏，還有自己沒猜到的事？！
崔夫人聲音不停：“觀鵬心軟，才沒有同你說出實情，杜三來平陽集來的晚，自然也不知底細，嗬嗬，你可知，當年我做的第一屜包子，裏頭裹著的那位亡魂是誰嗎？”
“誰~~”
崔夫人肩頭明顯顫了顫，道：“他曾經殺過一人，姓謝。”
蕭淩妖猛地一挑眉，失神道：“他？！”
不言而喻，崔夫人所說的自然是她的殺夫仇人，當年殺死謝弈之人。
“可是我聽說，那人已經逃之夭夭，不知所蹤~~”
崔夫人輕笑，陰氣森森：“留在遠來客棧的那些人，哪一位不是不知所蹤？”
蕭淩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確實如此。
自己竟忽略了如此關鍵的細節，如果他人不說不知所蹤，難道要承認死在遠來客棧？
又聽崔夫人道：“那年他殺害我夫後，根本沒逃出幾裏路就被亂棍打死，當時我心慌意亂，早沒了主見啊，有個快餓死的過路流民突然說，說我和州平孤兒寡母，日後必然難以為繼，不如在他身上榨些油水，又說亂世之中，人如豬狗，往北一些的幽胤邊境民風凶悍，人吃人極為常見，那人一番胡言亂語，竟說動了幫忙擒凶的鄉鄰。”
“要知道，當時北幽犯境，涼州境的銀錢已如糞土，根本買不到任何糧食，有屯糧的人家隻要露出點風聲，立馬就會被人搶奪一空，許多人隻能吃草皮樹皮果腹，就是那群餓死鬼，生生推我入的地獄，若非我低聲下氣妥協，我夫的遺體恐怕也~~”
說著，崔夫人猛地咳嗽起來，咳的撕心裂肺，似乎那一樁往事牽動了舊傷，撕扯著她這具垂垂老矣的軀殼。
蕭淩妖沉默著。
本以為遠來客棧是主犯，經曆過當年的平陽集本地人是從犯，可聽崔夫人這麽一說，雙方身份調轉，遠來客棧竟成了平陽集賴以存續的傀儡。
這平陽集的惡念，遠比自己想象中要可怕啊~~
佛堂裏，青煙嫋嫋，彌漫著濃鬱的檀香味。
那尊五彩斑斕的觀音像目光悲天憫人，俯瞰芸芸眾生，但是再如何惟妙惟肖，蕭淩妖也知道那眼神是假的，僅僅出自工匠之手，人為刻畫。
所謂的佛，從來就不渡世人，世人唯有自渡。
思量許久，蕭淩妖才開口道：“你們遠來客棧如今有此家業，是他們對此的補償？”
“當初算是，但最後保住這份家業的是我。”
崔夫人挺直了背，聲音裏有說不出的傲氣。
蕭淩妖明白，她說的是西虞犯境時的事，毫不誇張的說，崔夫人幾乎以一己之力扭轉了平陽集的頹勢，帶著遠來客棧的人使平陽成寨，最終保住了平陽集人若不是為了州平，我早該去了~~”
蕭淩妖皺起眉頭：“倒提醒我了，謝掌櫃呢？”
“州平並不知情，這也是我與他們協定的事，如果他們沒瞞住州平，我就將遠來客棧的事捅出去，拉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蕭淩妖直搖頭：“法不責眾，又或者一旦你這麽做，眾口鑠金，在他們麵前根本討不了好處，你想著玉石俱焚，焚毀的，最後隻會是一間遠來客棧。”
崔夫人悵然：“你說的沒錯，可是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呢~~唉，我又何必去想這些有的沒的，隻需州平安好，我便死而無憾。”
蕭淩妖始終眉頭緊蹙，看著這個堪稱可悲的女人，總覺得她話裏有話，可細細去想，又抓不住什麽關竅。
老實說，原本自己見到崔夫人時，確實懷著些打抱不平的意思，可得知遠來客棧另有隱情後，蕭淩妖就知道即使沒有崔夫人，沒有遠來客棧，這平陽集還會有李夫人王夫人、近來客棧之類的怪物，錯的是那些將遠來客棧推入地獄的平陽集人，又或者說，錯的是當年那個世道。
可是，眼下所聽到的一切都是崔夫人一麵之詞，蕭淩妖有些遲疑，自己又是否應該聽信崔夫人所言，將最初的過錯推到其他人身上？
這些陳年往事過去太久，黑白對錯全憑一張嘴，孰是孰非已經很難說清。
不過，崔夫人和丁觀鵬這兩位身處旋渦中心的人明顯流露悔意，自始至終對自己禮遇有加，而麵館老板在內的那些差點截斷自己後路之人凶相畢露，意圖滅口，兩相比較，蕭淩妖心中已有抉擇。
蕭淩妖喟然一歎：“日後，請崔夫人好自為之吧。”
自己尚在石潭鎮時殺的，向來都是盜匪之流的現行犯，那些舊賬翻得不明不白的人與事，哪怕蕭淩妖想殺出個清淨，卻也知道僅憑自己臆斷聽信他人一張嘴，往往有失偏頗，極易錯殺好人。
此刻，蕭淩妖想回平陽集，再找麵館老板問個清楚，佐證崔夫人所說的，但又清楚地知道，平陽集肯定是回不去了。
那兩名入了遠來客棧的繡衣執劍，想必已打聽到自己動向，正在趕往謝府。
蕭淩妖靜靜等了會兒，見崔夫人始終一言不發，心底不禁騰起一縷焦躁，便道：“我有要事在身，先告辭~~”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啦！”
聽到這驚慌失措又顯熟悉的聲音，蕭淩妖心口猛地一揪，拔腿欲走，可終究還是繃住了。
下一刻，蔣忠風風火火衝進佛堂，驚愕地看了蕭淩妖一眼：“客官，你怎麽在這裏?”
這一下，蔣忠明顯目露難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蕭淩妖心底頓時生出警惕。
看來和自己想的一樣，蔣忠來此，是因為繡衣找上門，尋到了自己蛛絲馬跡~~
崔夫人等了片刻沒等到下文，這才意識到蔣忠在顧忌蕭淩妖，吩咐道：“但說無妨。”
“是~~”
蔣忠吞了口口水，臉色發青，“方才有兩位官老爺來咱們客棧後院，挖出了好多白骨~~”
“什麽?！”
蕭淩妖忍不住低聲驚呼。
兩位官老爺，很明顯說的就是蕭淩妖見過的那兩名繡衣，白骨，必然是當年遠來客棧犯下的罪孽，也就是說，那兩名繡衣並非在搜查自己和黎沉秋，而是奔著遠來客棧去的?
崔夫人如同聽到晴天霹靂一般，身子晃了晃，沉聲道：“細細說來。”
此時，丁觀鵬和毛潛也已趕至，抿著唇死死盯住蔣忠，似乎不願漏掉他說的每一個字。
蔣忠誠惶誠恐躬身，臉色比哭還難看：“那兩位官老爺原本是來找人的，展了畫像，問掌櫃的有沒有見過兩個過路人~~”
說著，蔣忠下意識去看蕭淩妖，“小的若是沒看走眼，那畫像上兩人之一，正是客官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