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不可理喻
這回沒有人直接理所當然接話，而是想了片刻，才有人出聲——
“強弱之分是相對的，相比二師兄，我們都是弱者，相比大師姐，二師兄和我們都算弱者~~”
坤靈嗯了一聲：“一般而言，確實如此，但你們別忘了，強弱之分，不僅僅局限於武功啊，還有權勢，錢財，甚至於虛無縹緲的氣運之說~~不提遠的，荊州刺史何東君一介書生，你們覺得他和我，誰才是弱者？”
方才回話的人想了想，又出聲道：“近在咫尺，人盡敵國，若是二師兄和何刺史單人對敵，二師兄是強者，若是算上背後實力，何刺史應當算強者~~”
坤靈看了那人一眼，搖頭：“又錯了，如果何刺史一直是那個執掌荊州的何刺史，我就是徹頭徹尾的弱者。”
“嗯？”
“哪裏錯了，難不成何刺史單挑能贏二師兄？”
“何刺史，不會是隱藏的極境高手吧~~”
眾弟子麵麵相覷，嗡嗡嗡輕聲討論著，皆是不明其意。
坤靈微微一歎，便看向蕭淩妖：“外甥，你認為呢？”
他看的清楚，在場八十來人，隻有寥寥四五人聽懂了他的話，蕭淩妖就是其一。
蕭淩妖略過那聲外甥，回道：“若是沒有武功，二師兄肯定是弱者，有了武功，二師兄才有了一絲能跟何刺史叫板的本錢，可相對於何刺史背後龐大到令人絕望的勢力，二師兄還是弱者。”
對於荊州刺史何東君其人，蕭淩妖可謂有著切身體會，那位荊州刺史能號令襄陽城的軍務，又把持摧城弩那等殺人利器，一旦真有人敢動他，意味著將麵對整個大胤朝廷的傾軋，因此無論何時，隻要何東君身處高位，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都算十足的強者。
坤靈露出滿意的笑：“外甥深得我意，有了武功，我才有挑戰強者的資格，私以為，隻要存在我想戰勝的強者，我就一直是弱者，當然，我口中的弱者並無任何貶低意思，僅僅是身份對立，毫無偏頗的稱呼，武學本質，無非是來自於弱者對強者的畏懼，是弱者為了能夠以弱者之身戰勝強者，才創造出來的東西，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開創回風落雁劍的本門先祖，也是弱者。”“而我們這些循著前人所創武學才能修行的人，更是弱者中的弱者，今口口教你們的第一個道理，就像我和何刺史的比較一樣，不要用外表去衡量大多數事物，要學會多加觀察，思考，保持謙遜，時刻認清自己的弱者位置，千萬不要以為自己武功高過他人，就算的上強者。”
“這便是我一直堅持的道理，在沒有勝無可勝之前，我為弱者，既然習武，就是要用來戰勝我想戰勝的強者。當然，也不排除你們有人自認為受天地眷顧，天賦異稟，擁有強者之心，日後必能橫推一世，是洪靜忠，是黎沉秋，是那位斬殺了我們前代掌門的光明聖皇帝~~”
坤靈這一席話振聾發聵，即便在場弟子有人不讚同這些話，卻也不由得陷入深思，想從坤靈的道理中以微知著，反省自身。
蕭淩妖倒是愣了，對上坤靈令人如沐春風的目光，心中沒來由的一暖。
總覺得坤靈說了這麽多，像是在警醒那些先前看低自己的人，不要看到一個人的表麵就隨隨便便給人下定論，又像是提醒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人人都是弱者，九品，一品，皆是如此~~
忽聽有人出聲：“可是，二師兄說的這些道理，和假師弟的刀法又有什麽關係？難不成二師兄想說，假師弟雖是九品，可因為刀法有所建樹，於我們而言，可能是強者~~”
那人說著說著，便在坤靈笑吟吟的目光中氣弱下去。
坤靈道：“這位師弟說的極是，與我想說的不謀而合，如果你們不想了解我的道理，非要分個強弱，那麽沒有‘可能’二字，外甥於你們，就是強者~~”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
眾弟子早因為之前坤靈和寧毅的話而心裏有所準備，可坤靈如此直白地說出口，有些戳痛他們身為名門弟子的自尊。
外甥是誰？
不就是呂秋外甥嘛，區區九品，得呂秋偷偷傳授，又學了山下最粗淺的迷蹤刀，對他們這些成日修行回風落雁劍的弟子而言，竟然算是強者？
不可理喻！
感受到眾弟子同仇敵愾的眼神，蕭淩妖深深看了那出聲的人一眼，有點麵熟。
想了想，才記起正是宋茂的簇擁之一，自己初上山的那晚，宋茂和呂秋在飯堂唇槍舌劍後，那人就隨著宋茂一並走了。
其實在蕭淩妖看來，坤靈所說弱者之論淺顯易懂，相當有道理，旨在提醒眾人保持謙遜之心，敬畏之心，又崇尚以弱勝強，不失追求武道的動力，若能領悟，本身就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可是，畢竟坤靈剛拋出這種不拘一格的見解，在場大多數弟子還沒有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身處衡山這等名門，他們對於自身是弱者的說法，原本就是帶著一些抵觸，此時被那人有心引導，頓時拋開求知心思，無端端將矛頭對準了蕭淩妖，枉費坤靈一片苦心。
好在，坤靈氣度極佳，也沒和那人多加計較。
聽著滿場質疑的聲響，他微微一歎。
石廩峰弟子果然和傳聞一樣，爛泥扶不上牆啊，心思一下子就給人套走了，說點大道理容易嗎我？
他道：“你們好像都不太服氣？”
除了寧毅呂秋寥寥幾人，其餘弟子接連點頭。
坤靈道：“那我便好好給你們解釋一下，先講劍吧，我之劍道，可以三分，得其形，解其意，取其真，你們有些人學識粗淺，我說的簡單點，又叫作皮，骨，心。得其形自不必說，你們都把回風落雁劍練得有模有樣，架勢同教授你們劍法的師兄師姐們分毫不差，學到了一張外強中幹的大好皮囊。”
“但是，這張名為回風落雁劍的皮囊，是你們從他人身上取來的，模仿得再惟妙惟肖，終究還是他人之劍，不屬於你們自己，人有高矮胖瘦，在我看來，回風落雁劍也同樣有著高矮胖瘦，試想，你若是一個瘦子，從胖子那裏學來回風落雁劍的鬆鬆垮垮的皮囊，合身嗎？”
眾弟子皆是會心一笑，二師兄講的通俗易懂，又相當風趣。
坤靈繼續道：“既然不合身，就需要解其意，我又稱之為琢骨，皮附於骨，你們要是已經取來了一張皮囊，要讓這張皮囊完美貼合自身之骨，就得精心雕琢，該補的補，該削的削，將其改成適合自己的回風落雁劍，寧毅和外甥，就已經身處此處，隻不過外甥學的刀罷了。”
眾弟子目光紛紛落在兩人身上。
當然，落在寧毅身上的大多數尊敬，對中三品武人的尊敬，落在蕭淩妖身上的，還是不甘心居多。
有弟子收回視線，若有所思問道：“那~~二師兄，我該如何去做？”
“我說過了，精心雕琢~~”坤靈頓了頓，心知石廩峰弟子大多資質愚鈍，歎道，“我再簡單些吧，兩個字，調整。”
“從出劍力道，速度，抬手高低，跨出步子的長短等等等等細微方麵，不斷調整，調整到最契合你們本身的狀態，你們學劍照本宣科，學來的是他人依據自身調整完畢後的劍法，想必練著練著，會發現許多與你們本身不甚契合的地方~~”
那名弟子撓了撓頭：“好像~~沒感覺有什麽不對勁~~”
坤靈不動聲色咬了咬舌尖。
冷靜，我坤靈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要保持住，不能輕易發火~~
他笑眯眯道：“文人有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的說法，武人同理，如若死學他人之劍，卻感覺不到任何問題，意味你還不夠勤勉，此時就需要練劍，練劍，不斷練劍，練到你明白為止。”
“我所說的練劍，其實有著兩個殊途同歸的目的，其一，是讓你練到對自身身體掌控自如，一絲細微不適的都逃不過你的感知，那時你自然知道該如何調整。”
“另一目的，你若感知有缺，無法做到對自身掌控自如，就可以通過日積月累的練習，將那絲細微的不適感逐漸放大，放大到可以察覺為止。所以，要想解其意，隻需練劍，寧毅下過的苦功，你們應該都看在眼裏，他上山十多年，這處校場，應該從沒哪一日少過他的身影，至於外甥~~”
見坤靈看過來，蕭淩妖麵不改色道：“朝夕苦練，寒暑不輟。”
坤靈欣慰笑笑。
眾弟子中再愚鈍的人，也總算聽明白了。
消化了片刻，又有人急著問：“二師兄，取其真呢？”
“就知道你們好高騖遠，能雕琢出一張適合自己的皮囊，已經極其不易了~~”
坤靈搖搖頭，卻仍舊說道，“取其真，便是探究本心，探究先輩創出武功時的本心，比方說，你們知道回風落雁劍因何而創？從何而創？一招一式有何深意？在練劍中領悟這些，催生出設身處地的意境，再與先輩武道之心相互印證，方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日後回風落雁劍高矮胖瘦，全在你一念之間，那時的回風落雁劍返本歸源，與先輩所創並無二致，甚至猶有過之，才稱得上真正的回風落雁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