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如此自大
那雙清眸在燭火映照下分外明亮，除了淡定自若的清冷，看不出任何明顯情緒——
“你是呂秋外甥，又是王峰主準你上山的，你在石廩峰的事~~與我何幹？”
林落微的語氣稍稍在“石廩峰”三個字上加重。
蕭淩妖便一下子聽懂意思，大喜過望。
簡而言之，乖乖待在石廩峰，我林落微就不找你麻煩。
蕭淩妖心中懸了整整兩天的大石終於落定，欠身道謝：“多謝師姐！”
再抬頭時，已不見佳人倩影。
蕭淩妖舒心笑笑，叫道：“師姐寬宏大量，蕭淩妖必定銘記於心！此生~~嘎？”
門口黑影一閃，林落微去而複返。
林落微眼神不善：“嗯~~你說寬宏什麽？”
“呃~~”
禍從口出。
蕭淩妖萬萬沒想到林落微仍舊對自己先前胃口的失誤耿耿於懷，以至於連“大量”兩個字都成了禁臠。
此時他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大耳刮子，叫你得意忘形，人家都不打算盤你了，你丫還多嘴！
蕭淩妖囁嚅辯解：“師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個意思是哪個意思？”
“~~”
蕭淩妖眼皮一跳，怎麽感覺這種窮追猛打的蠻橫似曾相識？
“撲哧~”
月光中，門邊的人兒繃不住了。
門庭恢複敞亮，林落微怡然離去。
蕭淩妖懵了好一會兒，才恍若隔世驚醒。
自己再困頓，也不至於短短時間連續兩次出現同樣的幻覺吧？
林落微，真的笑了~~
而且，剛才她回來，好像是為了~~
逗我玩的？
~~
天微微亮，馬七睜開眼，呆呆看了好一會兒房梁。
想到昨夜離開前自己幫忙嚐味的那盤青菜，馬七有了一點點小壓力。
呂秋那假外甥，確實有紮實的廚藝功底，這才研習幾天時間，已經能勉強駕馭供幾百人吃食的大鍋。
雖說離自己登峰造極的炒青菜還有不少差距，但那差距並非遙不可及，隻要他再努力向前伸伸手，就能夠到。
那家夥目前所欠缺的，隻剩味道了。
可是，那家夥為何要如此拚命呢？
就因為是呂秋外甥，所以要幫呂秋施恩，鞏固代峰主的地位？
馬七臉沉在被窩裏，唉聲歎氣——
“如今的年輕人越來越懂事了，羨慕哪~~我也想當峰主啊，我也想要個懂事的外甥~~”
頓了頓，重重一歎，沉默了。
沒可能的。
除非石廩峰弟子死絕，否則這輩子都沒可能的。
馬七清楚知道，自己區區九品實力，在石廩峰的職責僅僅是看管書閣，替入門弟子登記造冊，說狠一點，其實屬於可有可無的存在，若不是會兩手廚藝，能時常替代楊南掌勺，估計早給人遺忘了。
書閣啊~~
自己當初怎麽就如此倒黴，偏偏進了書閣。
像衡山這種以武立世的宗門，從來都是習武為主，讀書為輔，平日裏根本沒人會出入書閣。
而且，書閣裏那些奇奇怪怪的書也不知是衡山先輩們從哪裏淘來的，要麽不成體係，要麽艱澀難懂，哪怕有人想要問津，也隻會雲裏霧裏的無從下手。
馬七看管書閣十多年，知道裏邊好些書在多年擦拭中連書皮都擦破了，但一翻開，原封不動，和剛放進書閣時一模一樣。
讀書，在武人眼裏隻等於識字。
大胤以武治世四百年，武道為尊的思想根深蒂固，衡山書閣就是其縮影。
但是據說，山下那位權傾朝野的攝政王為了徹底鞏固江山，正在大推儒道，興辦學堂，教化山野之民，修繕科舉之製，崇文抑武的心思昭然於世。
此舉一施，寒門入仕有望，如今山下漸漸興起了讀書潮。
與之相對的，因為繡衣的關係，武人地位一落千丈，世人再不像從前那樣對武學宗門趨之若鶩，許多門派已經出現青黃不接的跡象。
馬七惆悵片刻，又是一聲輕歎，山下的事，跟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
小時候自己想讀書，可那個靠爺爺養活的敗家子老爹非說家裏讀書的人夠多了，一無所用，隻會學他一樣吃閑飯，便狠下心送自己上山，叫自己練個極境高手當當光大門楣。
嗬嗬，極境？光大門楣？
就他那德性，生出來的兒子是什麽模樣心裏沒數嗎？
馬七一臉幽怨，掀開被子下床，穿衣洗漱，便往朝陽將升未升的方向往山腰走。
他要去給即將晨起的弟子們煮粥。
雖說自己不成器，也當不上峰主，但若是被蕭淩妖當成墊腳石，踩著捧呂秋上位，自己在衡山上僅有的一點點存在感都將蕩然無存。
所以~~
沒門！
廚房是我馬七的地盤，沒有商量的餘地！
天邊一絲光華綻起，氣衝衝進到廚房，馬七怔住。
灶台上，滿滿當當的菜盤堆在一起，菜雖然已經倒掉，但盤子卻沒有洗，顯然是某個假外甥昨夜留下的殘局。
馬七臉就拉下來了，罵罵咧咧：“那狗東西，以為呂秋已經當上峰主了嗎？自己搞出來破事，竟然不收拾幹淨，好大的臉！”
馬七想回山上去罵蕭淩妖，卻又忍了下來。
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話，衡山苦七久矣~~
本就黑不溜秋的臉頓時蒙上一層陰霾，更黑了。
蕭淩妖鍛煉廚藝一事，連一向和呂秋不對路的宋茂都沒出聲反對，足見這句話早已深入人心。
洗不洗盤子隻是一件小事，如果自己現在就氣急敗壞回山罵人，隻會顯得自己很慌，害怕被蕭淩妖取代。
再說了，洗碗又不是自己的活，等會兒有其他雜役弟子來洗盤子，要說髒話也輪不到自己啊~~
馬七氣鼓鼓擼起袖子，就要去舀米，怔了怔，目光落在案台上。
那處有碗。
筷子整整齊齊擱在碗沿，裏麵浮著幾根零零星星的麵條。
兩隻留著麵湯的碗~~
兩隻~~
馬七倒吸一口涼氣：“還以為隻是臉大，想不到膽子更大，又偷吃，外甥不要臉就罷了，呂秋竟也如此自大？！”
馬七眼中，兩隻碗，一定是呂秋和他外甥造的孽。
說實在的，衡山一視同仁的規矩久遭詬病。
老祖宗的本意，可能是覺得不患寡而患不均，又或者提醒後人不要沉湎六欲，才定下這等一刀切的古怪規矩，讓整座衡山所有人都吃一樣的餐食，因此別說掌門了，連掌勺的廚子都不能在規定時辰外私開小灶喂飽自己。
然而老祖宗千算萬算，肯定不會算到弟子中會有一個馬七。
隻要馬七掌勺，就天天給人喂青菜蘿卜，以至於整座衡山都怨聲載道，見馬七如見閻王。
因此，一聽說蕭淩妖有意取代馬七，饒是大家都自覺不會領這種極其刻意的人情，未來高看呂秋一眼，卻也因為苦七久矣，並沒人就此提出異議。
但，蕭淩妖試菜可以，偷吃~~
絕對不行！
不對~~
作為一個經常暗搓搓給自己開小灶的廚子，馬七心中默默改口——
偷吃沒被發現，可以。
被發現了~~絕對不行！
明麵上說好了一視同仁，就要一視同仁，那可是規矩，老祖宗的規矩，衡山的規矩，若是不遵守，就是不把老祖宗放在眼裏，不把衡山放在眼裏！
在馬七眼中，前日蕭淩妖等人第一次偷吃被齊霜霜察覺，甚至告到棲真峰大師姐那裏，棲真峰卻沒有降下任何處罰，那是大師姐心胸寬廣，大度！
念在蕭淩妖剛上山不懂規矩，初犯就初犯，以後注意就成。
可是才過了兩天，又犯？
犯也就犯了，還留下這麽明顯又囂張的證據，像是在說我就是偷吃了，你能奈我何？
竟敢枉費大師姐一番好心，打棲真峰的臉？
馬七默默收回想要個懂事外甥的話。
那廝真是蠢到家，這哪裏是懂事啊，分明是坑舅！
馬七嘿嘿冷笑，瞅瞅左右無人，便上前將那兩隻麵碗擺在一起，刻意將筷子朝向都擺放一致，讓它倆造型更顯眼一點，更囂張一些。
看到自己的傑作，馬七滿意地點點頭：“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多好啊~呂秋假外甥，你倆壞了祖宗規矩，我也幫不了你們，本門向來一視同仁，又不是隻針對你們兩人，念在相識多年，我不會去告狀的，但是等會兒就有人來洗碗，給他們看到，我就~~咳咳，愛莫能助~~阿彌陀佛~~”
馬七忍不住笑開了花。
石廩峰代峰主的位置，豈是輕易就能坐穩的，除開呂秋宋茂，還有至少六人有望染指那個位置，一旦發現有呂秋這樣的強力競爭者一而再再而三犯錯，必將大肆攻訐，不將對方拉下馬誓不罷休。
呂秋和他那愚蠢的外甥~~
已經完了。
嗙嗙嗙！
有人猛拍門板。
聲震瓦礫。
“呂秋，呂秋！出大事了！快開門快開門，我知道你們在裏邊，別躲著不出聲，開門啊~~”
蕭淩妖揉了揉惺忪睡眼，和同樣迷迷糊糊的呂秋對視一眼。
是方平。
呂秋不情不願裹起棉被，罵罵咧咧下床去拉門栓：“大早上的，出你娘~~”
一個矮小身影踉踉蹌蹌撞進來，撞在呂秋小山一般的身子上，彈了彈，一屁股坐倒。
方平有點懵，抬頭，和棉被裏隻露出半張臉的呂秋對了個正眼。
呂秋恨鐵不成鋼，隔著棉被踢了他一腳：“起來說話，我倒要聽聽大清早的能出什麽破事，叮囑過你多少回了，要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都當耳邊風？盡會上竄下跳，明明比我多吃了十年飯，卻跟沒腦子的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