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應該知道荊州大地何其之廣，即便那位繡衣高人提前預知了你和老頭子前行的大體方向，可前來助拳的義士各自為戰，散落的星星點點，撞上你們的人連半成都沒有，大多數都在和四下偵察的繡衣胤軍糾纏。”
“鶴叔說了，以公孫爺爺為首的義盟迄今為止聚集了十九人，因為怕被明夷察覺，不敢收攏已經同你們接觸過的那些義士，白白葬送掉好幾位上三品高手，我這裏則聚集了近三十人，我知道你們要去衡山，便帶人在前頭替你們開路，剪除明夷眼線。”
聽到此處，蕭淩妖心中悄然歎息，那日長江邊，葉沉口口聲聲說不要管葉前輩死活，此時聽她勞心勞力奔波，倍覺微妙。
耳邊，黃鶯出穀般清脆聲音還在繼續。
“長沙城生亂，我們湊巧已經渡過湘水，來不及施以援手，等偵察到季長垣一劍倒流湘水的消息，趕到時已不見季長垣蹤影，隻碰上鶴叔帶著你上岸。”
頓了頓，葉沉抿唇緊緊咬住，又恨又忌憚道，“季長垣那廝，壞事倒是沒敢做絕，既想向繡衣表忠，又不想寒了江湖同道的心，與我們撕破臉皮，出了那隻傷不殺的一劍，頂多日後被江湖上的人指著脊梁罵上幾句，不痛不癢的~~可天底下哪有這般兩全其美的便宜事，我葉沉遲早有一天要殺上衡山，替鶴叔討個公道！”
葉沉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怒衝衝叉著腰，猛地衝蕭淩妖攤手道：“水！”
蕭淩妖愣了下，手一摸索，才發覺身邊有水囊，老老實實拿起來遞給葉沉。
白皙的鵝頸聳動，能裝兩斤的水囊眨眼間癟了一半，葉沉痛飲完畢，又把水囊隨手丟到蕭淩妖邊上：“收好了，沒姑奶奶允許不準偷喝！”
倒不是飲水稀缺，而是兩人目前隻有一個水囊，葉沉惦記著男女之別，不肯叫蕭淩妖占了便宜。
蕭淩妖舔舔幹涸嘴唇，不願計較這些細節，四下掃了幾眼，猶豫著問道：“葉姑娘，你~~你聚攏的人呢？”
公孫殊為首的義盟，除去陳峰以外應該已經全軍覆沒，就算僥幸沒死，在混亂的長沙城裏找到了躲避之處，日子估計也不會好過，而以葉沉為首的義盟，說好的有近三十人，可附近竹影稀疏，一目了然，根本找不見其他人影。
“走了，老頭子詐死換來明夷重傷，荊州想必已經軍心大亂，我叫他們四散各處，去尋找其他仍在荊州各地的義士，傳出長沙城發生的一切，到時候想回去的人就回去，想複仇的，便吸納進義盟蟄伏下來，以後義盟該如何行事，還得從長計議。”
“留了聯絡手段？”蕭淩妖問道。
葉沉奇怪地看了蕭淩妖一眼，本不想回答，猶豫了會兒還是回道：“以一月為期，約定過匯合地點。”蕭淩妖點點頭，這可能是連日來最好的消息了，葉沉借義盟將匯聚荊州的力量擰成一股，相當明智的策略，以葉烽孫女的身份，以後義盟盟主位置非她莫屬。
蕭淩妖看過北去阻截明夷的那些江湖高手，也見識過公孫殊和陳峰的實力，窺一斑而知全豹，自然意識到義盟一旦成事，該是何等可怕的一股戰力。
要知道，那些人可不隻是武功高強，還是人人敢於舍生忘死的存在，人一旦不懼生死，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將化作可能。
昔日，他們可以從那座堅不可摧的巍巍帝都中陳屍十裏劫下刑場，還可以護衛墨王世子西行，長驅四千裏直入南詔。
如今呢，雖說這二十年間不知死去多少壯誌未酬的老人，也不知才生出多少肝膽俱在的新血，但那些人畢竟散布於廣袤無邊的大胤十三州，數量可期，一旦盡皆聚集，對抗荊州一州之力，未嚐不是奢望。
“對啦~~”
葉沉秀眉蹙起，疑惑地看過來，“你們一路都在好端端的逃跑，為何突然殺進長沙城？僥幸傷到明夷不假，但也打亂了我和公孫爺爺的全盤布局，估計連那位居於幕後的繡衣高人都始料不及，等我散出去的人收攏了其餘義士，荊州短時間內是亂不起來了。”
葉沉心生遺憾，好不容易聚集人手想要絞殺明夷，偏偏老頭子想不開去攻長沙城，現在明夷傷愈前必定會被重重保護，義盟聚集再多人，也是有力無處使，有仇無法報。
蕭淩妖張了張嘴，猶豫了。
該向葉姑娘坦白是自己叫葉前輩去死，去結束這場看起來毫無意義的追殺嗎？
那柄鋒銳無雙的名門，或許會在揭開此事真相的瞬間就從自己脖子上抹過吧~~
沉默了許久，蕭淩妖決定說出事實。
葉沉卻突然擺擺手：“罷了罷了，老頭子想死便死，與我何幹？早點死也好，帶走明夷一條手臂，算他不虧。”
不知該誇她豁達，還是誇她將情緒隱藏得夠深，提起葉烽死活，葉沉一臉木然，仿佛死去的那位老人真如所說，與她毫不相幹。
蕭淩妖默不作聲，將已在喉嚨口的話咽了回去。
兩個人各懷心事，竹林裏風聲沙沙，異常靜謐。
寒風貼著濕冷的衣服，從四麵八方瞅準間隙鑽進來，蕭淩妖緊了緊衣服，冷得牙齒咯咯作響。
好在自長沙城內提刀晉入九品，體內便有一股遍布全身的細微暖流循序遊走，因此此時蕭淩妖身體所受的寒涼僅僅流於表麵皮肉，尚不至於冷到骨頭，凍傷髒腑。
葉沉察覺到異樣，驚咦一聲，姣好麵容上劃過一絲慍怒：“小色鬼，你跟葉老頭學刀了？”
蕭淩妖沒來由臉一紅，想到了葉烽問自己過看中人還是刀時的促狹，趕緊搖搖頭甩走羞澀心情：“沒學，葉前輩說我心無霸道，不肯教我刀法。”
“那就好，你要是敢承他的衣缽，這輩子我都不會理你。”
葉沉板著臉，說的好像與自己祖父有深仇大恨一般，頓了頓，又問，“幾天不見，你體內生出微弱氣機，怎麽入的九品？”
這事蕭淩妖沒什麽好隱瞞的，將長沙城裏遇到駐軍，自己想提刀搏殺卻莫名其妙成為武人的狀況老老實實交代了。
葉沉哦了一聲，一點都不詫異：“厚積薄發，水到渠成而已，尋常人像你那樣天天跟人殺來殺去的，又瞎練過幾門粗淺武功，也能入個九品，就是再往上~~”
葉沉沒有繼續說下去。
武道一途博大精深，有前人踩過無數深坑，斬開無數荊棘，才開辟出如今最強大的武人可以一人成軍的盛景，若無明師指點，蕭淩妖一個人摸著石頭過河，這輩子也就在下三品徘徊，無所作為。
蕭淩妖心思聰慧，見葉沉並沒有要教自己習武的樣子，就不貼上去自找沒趣，隻問道：“葉姑娘，我們接下來去哪？”
“還能去哪，逃唄！”
葉沉理所當然道，“我吩咐過了，叫義盟其他人找人時盡量攪亂荊州局麵，天高地廣的，繡衣目前已經失去你我蹤跡，要想再找上我們，難於登天，等姑奶奶找個僻靜地方把你藏起來，無人叨擾，就好好研究你一下的腦袋。”
蕭淩妖一愣，我的腦袋？
旋即想到入夢一事，才記起自己已經不是石潭鎮一無所有的少年，而是一舉一動都能引起江湖動蕩的新任七殺。
蕭淩妖心口一顫，無需葉姑娘教自己，隻要夢見那些拜月教絕跡於世的武學秘典，習武的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
可是，夢呢？
其實一開始承下杜府與繡衣之仇的時候，蕭淩妖沒有把希望寄托在入夢之上，甚至完全沒有接受七殺身份的準備，直到杜三爺死後那一次入夢夢見葉沉，蕭淩妖信了入夢一事，心中也因此生起絲許期盼。
這一趟直貫荊州南北的來回，蕭淩妖沿路見識了武人種種不可思議的強大，期盼心思水漲船高，最終蕭淩妖竟盼望著再次入夢，好盡快成為如葉前輩一樣能夠硬撼繡衣的高手。
但如今，期盼正在被現實慢慢揉碎。
沒有任何再度入夢的跡象。
蕭淩妖不願多想。
定了定神，對上葉沉那雙恨不得當場將自己開瓢取腦的好奇眸子，蕭淩妖道：“如果你真沒想好接下來去哪，我倒是有一個去處，就是不知葉姑娘敢不敢跟我走。”
敢不敢跟你走？
葉沉柳眉一挑，意外道：“你是說~~石潭鎮？”
“不。”蕭淩妖嘴角勾出晦暗難明的一絲笑意——
“我要去的是~~”
“衡山。”
遠遠的，一座牙簷飛翹、金碧輝煌的參天山門進入視線。
蕭淩妖和葉沉默契地對視一眼，又各自別開目光。
山門上方鐫刻“南嶽衡山”四個大字，昭示著兩人此行的目的地，終於到了。
看到葉沉平靜如初的臉色，蕭淩妖反倒有些忐忑。
“葉前輩至死都要送我去衡山，我不去衡山看一眼，向季長垣問個明白，心裏難安。”
前日裏說出衡山兩字後，自己又道出這麽幾句說辭，等著迎來葉沉一通怒罵，結果葉沉想了想，竟然不加詢問便直接答應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按葉沉的說法，遲早有一天她要殺上衡山，為陳峰討個說法，那她現在願意陪自己上衡山，究竟抱著何種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