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不敢造次
“我隻是想不通，既然你沒和段兄通信，那頭海東青為何會在襄陽守著我們？”
唐懷真眼神驟變。
對啊，他和段流水事先並不知道蕭淩妖葉沉要去襄陽，而董宣既然選擇了跟從段流水，意味著他也不知道蕭葉二人要去襄陽，否則早應該在襄陽守株待兔，既然如此，那頭海東青為何會盤旋在襄陽上方？唐懷真有些茫然，看了眼簾子外的駕車背影，不是自己，難不成是秦滄滄？
蕭淩妖不住打量唐懷真表情，忽然又道：“唐兄，莫要懷疑自己人，我覺得可能段兄那裏出了什麽變故，這幾口口我四人同吃同住，你和滄滄想害我們，有很多下手機會，根本犯不著等到襄陽，我們先去附近村民處問問那頭海東青究竟何時出現的，再做定奪？”
唐懷真猶豫了下，看向一旁虎視眈眈撫腰的葉沉征詢道：“葉姑娘的意思？”
“聽你們的。”
自從在長沙城服軟，說抵達襄陽之前全都聽蕭淩妖安排以後，葉沉似乎真對蕭淩妖言聽計從，不過問其他，隻負責安安穩穩跟著趕路。
定下行程，秦滄滄揮舞馬鞭再度啟程。
馬車停在村口，秦滄滄進村打探消息，一進一出，回來時麵白如雪，遠比看到海東青時更加倉皇無措，再開口，說的卻是一樁震人心魄的噩耗——
“段紅欞死了~~”
車廂內三人同時錯愕。
段紅欞？
不是段流水也不是海東青，居然是段紅欞？
“怎麽死的~~”唐懷真聲音艱澀，折扇掉落地上也渾然不覺。
“三日前，段紅欞在邙山獵場刺殺攝政王未果，服毒自盡。”
唐懷真眼淚頃刻間淌了下來，哭哭笑笑，也不知道是傷心還是開心：“段兄啊段兄，你這個當弟弟的還是輸了一籌，哈哈，刺殺攝政王，刺殺攝政王！難怪你那姐姐背著罵名，不惜與你決裂也要入龍城，原來早有打算~~”
蕭淩妖和葉沉對視一眼，俱是心思複雜，石潭鎮七殺現世，本以為暫時隻與他們寥寥幾名當事者有關，如今看來，引發的波瀾遠不止石潭鎮一隅，衡山、襄陽、荊州，又至龍城，似乎有一波無形浪潮正在掀起~~
“海東青呢？”蕭淩妖憂心忡忡。
“今晨剛至，已經盤旋了足足三個時辰~~”
“僅此一頭？”
“嗯。”
“唐兄~~”蕭淩妖將撿起的折扇硬塞進唐懷真手中，“我們速速進城，隻見一頭海東青盤旋，沒有兩頭協同的追蹤跡象，段兄很可能已經遇害，放飛海東青過來提醒我們，至於段兄為何知道我們在襄陽，來不及刨根究底了，再晚，可能連董宣都會來襄陽~~”
連襄陽周邊的小村莊都聽聞段紅欞刺殺攝政王的消息，可見此事在短短三日已經傳遍天下，段流水引董宣入蜀，本就在刀尖起舞，整整六日再沒摸見他和葉沉的蹤跡，那頭董臥虎隻要不蠢，必定早已起疑，一旦董宣得知段紅欞刺殺攝政王，段流水隻怕凶多吉少。
況且段流水放飛海東青，知道他們要去襄陽，董宣未嚐沒得到這個消息。
一團亂麻之中，蕭淩妖勉強理出些頭緒，有七成把握認定襄陽暫時安全，一旦到了明日，因為船速緩慢和襄陽離長江入蜀一線距離較近的關係，七成把握便隻剩下三成。
唐懷真點頭，秦滄滄揮鞭，馬車沿官道繼續北上，直直撞進襄陽城。
雖說沒有收集到足夠信息來推斷，但這一次的七成把握確實讓蕭淩妖給賭對了。
就在今晨，已經踏入益州境內半日的董宣終於耐心磨盡，一見兩岸平坦，忍不住棄船向前追逐，但沿河狂追三十裏，沒摸到蕭淩妖葉沉蹤跡不說，還在河邊小鎮裏得到了段紅欞刺殺攝政王的消息，那頭惱羞成怒的董臥虎懊惱沒聽年輕執法的吩咐，正發了瘋似的快馬加鞭往襄陽趕。
~~
一入襄陽城，蕭淩妖唐懷真秦滄滄三人就棄了招搖的馬車，開始跟葉沉走，自北門入城後行了約莫小半時辰，終於在這處略顯破敗的大宅門口停下腳步。
蕭淩妖有著近乎強迫的習慣，每到一處地方，必定先將周圍地形摸個通透，如果他觀察得沒錯，此地當屬襄陽城鬧市邊緣，隻是大門開在一條隱蔽小巷裏，小巷內又隻有這一戶人家，因此四人擦著鬧市來到此處時，沒有引起任何關注。
再看這戶人家門口，兩頭鎮宅石獅早已翻倒，大門左手那扇牢牢關著，另一扇搖搖欲墜傾斜了大半，能透過縫隙看到裏邊破舊的院落，而上方，依稀可見曾經掛過牌匾的痕跡。
一座毗鄰鬧市的荒宅？
“這裏是~~”
蕭淩妖剛問出口，下一刻就給葉沉淩厲眼神堵住。
吱呀~
葉沉小心翼翼推開倒了一半的門，等三人相繼進門，探出頭左右瞧瞧，才將大門恢複原樣，輕聲回道：“萬通鏢局。”
“萬，萬通鏢局？！”唐懷真手一抖，習慣性展開“運籌帷幄”掩飾震驚，“葉，葉姑娘，萬通鏢局不在廣陵嗎？”
“襄陽分局。”葉沉又補了四字。
唐懷真不由語塞，心道萬通鏢局家大業大，果然名不虛傳。蕭淩妖甫一進院便在仔細打量院落，這裏並非普通的院落，而是一座小校場，想來是當年萬通鏢局訓練鏢頭的地方，兩邊的兵器架都已朽爛了，地上散落著鏽跡沉沉的長短兵器，磚縫裏鑽出的幾蓬野草近半人高，顯然許久不曾有人打理。
“襄陽分局嗎~~”蕭淩妖不禁喃喃自語，光是一座被稱為襄陽分局的荒宅，就比蕭淩妖以前在長沙見過的幾座鏢局氣派許多。
這幾日裏和唐懷真一同趕路，沿途聽唐懷真說了數不勝數的江湖事，比如萬通鏢局當年被稱作天下第一鏢，若不是發生總鏢頭葉烽單刀四千裏護送墨王世子入南詔那一出大追殺，萬通鏢局在朝廷重壓下轟然倒塌，隻怕早開枝散葉開遍大胤，沒有其他鏢局的飯吃了。
如今在這座襄陽分局內便隱約能窺見當年氣象，坐實了萬通鏢局天下第一鏢的名頭。
而唐懷真和秦滄滄，在跟著葉沉穿進校場的同時突然繃著臉，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蕭淩妖納悶道：“唐兄？”
“噓~~葉前輩麵前，不要造次~~”
葉老爺子？
蕭淩妖順著唐懷真目光，才驚覺校場角落的槐樹下竟不知何時站著一位佝僂老者。
時值深秋，那棵老槐樹下一地枯黃，佝僂老者背對眾人，握著與他人差不多高的竹掃帚，正一絲不苟將落葉掃向院牆。
“爺爺，人帶來了，你們自己聊。”
葉沉語氣神情皆是不鹹不淡，似乎不太情願和老者說話，講完一句，便冷著臉徑直走進裏屋消失不見，留下麵麵相覷蕭淩妖唐懷真秦滄滄三人。
確認對方是葉烽無疑，唐懷真和秦滄滄臉刹那間繃不住了，激動得身體直顫，幾乎同時躬身作揖：“拜見葉前輩！”
萬通鏢局局主，天下第一鏢的總鏢頭，大刀葉烽，在唐秦二人所知的這二十年江湖中堪稱最為傳奇的存在，要是沒有那一場單刀四千裏的鏢，沒有二十年間葉烽始終不倒的消息，整座大胤江湖怕是從肉身到心靈都已經被繡衣碾入永世無法翻身的底穀。
老者始終背著身：“我與你們無親無故，犯不著拜我。”
唐懷真和秦滄滄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回話，也不敢回話。
竹條與石板摩擦的沙沙聲中，老者輕聲一歎：“現在的年輕人哪~~你呢，又為何不拜我？”
蕭淩妖意識到老者在同自己說話，連忙回道：“我不算江湖中人，從未體會過唐兄對您的心境，不知該如何拜見。”
“如實說話。”
蕭淩妖一愣，莫名感到對話似曾相識，細細一回味，才覺葉老爺子和葉沉脾氣恁個相似，頓時無奈道：“我不喜歡拜人。”
“好一個不喜歡，好一個‘不’字。”
老者欣慰大笑，忽然氣息頓住，弓著背便是一陣猛咳，片刻後，殘葉稀稀落落的槐樹下，那位名震天下的葉總鏢頭終於轉身。
但哪有什麽臆想中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蕭淩妖三人眼裏，唯有一名病懨懨的小老頭轉過身，須發花白且淩亂，渾濁老眼埋在深深皺紋裏，破舊青袍下身無三兩肉，抓著掃帚的手形如雞爪，血管虯結，一舉一動皆透露著風燭殘年的意味。
“葉前輩，你怎麽~~”唐懷真話說一半，欲言又止。
他有些不敢相信當前所見，二十年前葉烽才過四十，習武者神完氣足，隻會比普通人顯年輕，眼前這位直如八九十歲的耄耋老人，真是剛剛步入花甲之年的葉烽？！
“怎麽，不想認葉某了？二十年日月如梭，果然不服老不行~~”
葉烽咧開所剩無幾的黃牙，爽朗笑笑，隨後輕輕抬手去按右胸，碗口大小的位置竟硬生生凹陷下去一寸有餘，“當年在瀾滄江前中了洪靜忠一掌，能撿回這條命苟延殘喘二十年，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洪靜忠，又是洪靜忠！
唐懷真心生滔天恨意，卻倍感無力，滿心都是卑微，頹喪，無法言喻的窒息感~~
繡衣能力壓整座大胤江湖，與那位號稱輔國太監的洪執符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當年數十場腥風血雨下來，膽敢反抗、有能力反抗的高手皆被洪靜忠屠戮一空，其中便包括了蜀中唐家的一位極境宿老。
蜀中唐家接連失去他的父親唐簡和唯一一位極境宿老，上有繡衣打壓，下有其他門閥侵蝕，漸漸失去蜀中四大家的地位，如今家道中落，別說極境高手，連二品小宗師都難覓蹤影。
見三位後輩不聲不響，葉烽笑了笑，隨手將掃帚擱在牆角：“外邊風寒，三位隨我進屋吧，葉沉，奉茶。”
裏屋陡然傳來一聲叫罵：“死老頭子，天天就會使喚人，喝什麽茶，趕緊死外頭，別進屋禍害人！”
葉烽皺紋層疊的眼皮輕跳，尷尬道：“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