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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愚蠢至極

  幫助七殺,欺騙繡衣,無異於和整個大胤朝廷作對,段流水之所以敢做此事,皆因他內心深處縈繞已久的心願而起。


  這個心願從前和卷入弑君案的墨王世子有關,和名滿天下的萬通鏢局總鏢頭葉烽有關,如今又和七殺碑扯上了密不可分的關係——


  他段流水,要續住葉烽二十年來為大胤江湖撐著的脊梁,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哪怕昔日大俠已逝,大胤江湖猶在!


  心願的起因,必須得從二十年前那樁弑君案說起。


  那一年遼地初雪剛至,六歲的段流水與家姐段紅欞相依,目送父母坦然西行,關於父母的記憶便隻剩下延伸至雪地盡頭的四行腳印。


  等在無盡期盼和反複失望中漸漸長大,他才知道那一年初冬,神宗皇帝擺駕墨王府,十一歲的墨王世子於王府後院弑君,素來在朝堂上與墨王爭鋒相對的武王連夜帶兵圍剿墨王府,又扶持尚在繈褓的太子上位,自封攝政王,將整個大胤納入掌心。


  誰都清楚事情並不如表麵那般簡單,同為大胤開國世襲至今的一字並肩王,墨王被尊為文道魁首,桃李滿天下,萬人敬仰,而武王手握天下兵馬,擅長以殺止殺,冷酷無情,早有篡位傳聞,如此明目張膽的陰謀,自然迎來朝堂江湖兩麵聲討。


  然,捉住墨王世子,逼墨王懸梁自盡後,武王麾下八千繡衣齊出,隻需哪裏有半點不利朝政的風吹草動,便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殺得無人再敢妄議朝政。


  但江湖人自有一身傲骨,兩袖殺氣,流血能堵住文臣世人之口,卻無法輕易壓服看慣生死的江湖中人,墨王世子行刑之日,有血性男兒自發匯聚龍城,硬生生從胤軍口中奪食,屍橫十裏,鋪就一條真正的血路,將墨王世子送出龍城。


  於是就有了那場牽動整座江湖的大追殺。


  龍城之外,萬通鏢局總鏢頭葉烽無懼大胤鐵騎和繡衣雙重追殺,悍然接下那趟鏢,隨後在無數江湖中人舍生忘死相助下單刀行走四千裏,平安送墨王世子進入南詔,過瀾滄江方止,大胤追兵在瀾滄江與南詔軍隊隔江相望,不得已铩羽而歸。


  但是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一樁樁本該激起江湖意氣的壯舉竟給整座大胤江湖帶來足足二十年的噩夢。


  噩夢~~

  或許大多數人無知無覺,但在段流水眼裏,這二十年江湖確實是噩夢,除了那位三入龍城的黎沉秋,已無人夠資格自稱江湖人。回望身後一眾凶焰滔天的繡衣,段流水不由輕歎,如今的江湖哪,若不是葉烽始終未死,有些人心底尚殘存一縷期盼,大胤江湖的脊梁早該斷了吧~~

  當初,江湖血性本就在劫刑場和大追殺的壯舉中十去七八,而大胤鐵騎攻打南詔的三年間,整個大胤江湖又被繡衣徹徹底底清洗了一遍,血性喪盡。


  飛羽刀,從火服,繡衣四出,黥麵令行,什麽十大門派天下盟主,但凡與弑君一案有過牽扯的,一經查證便會有繡衣找上門,站則死,跪則生,以至於那些年江湖上一見灰衣,人人皆如驚弓之鳥。


  待三年後大胤鐵騎攻破太和城,南詔國滅,月神隕落,整個大胤江湖集體噤聲,再無人敢談及弑君案,此後江湖之上唯餘八千執劍、十三執符,那名雄踞半甲子天下第一的輔國太監洪靜忠,也經由數十場殺戮坐穩了天下第一的名頭。


  而遼東段家~~

  在葉烽光芒掩蓋下,段流水雙親甚至連水花都算不上,去時無聲無息,消失的也無聲無息,或許死在刑場之外,或許死在大追殺之中,沒人知道,除了段家自己人,根本無人在意過遼東段家的變故,也正因為此,段家姐弟才能在這座一潭死水的江湖中平平安安長大。


  現如今七殺碑現世,南詔拜月有死灰複燃的跡象,如果他段流水區區一名五品武夫就敢直麵繡衣幫助七殺,傳揚出去,哪怕江湖上隻有一人因此生起膽氣挺直脊梁,能對繡衣說一個“不”字,段家子弟青峰,死而無憾矣~~

  “愚蠢。”


  蕭淩妖吐出兩個字,下一刻衣領便被不可置信的唐懷真揪住。


  “你說什麽?!愚蠢?!你,你!你怎敢出言不遜,踐踏段兄心意!”


  唐懷真嘶聲咆哮著,早沒了翩翩公子的氣度,雙目血紅一片,便如擇人欲噬的野獸,隻要蕭淩妖再有一句不敬,他就會毫不猶豫將其斃於掌下。


  葉沉秀眉微蹙,猶豫了下,隻覺小色鬼用愚蠢二字形容段流水實在有些過分,是時候讓唐懷真給他一點教訓,教他些做人道理。


  蕭淩妖無視唐懷真殺意威脅,眼神古井無波:“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我說他愚蠢,有錯嗎?自己無法戰勝繡衣,便將希望丟給江湖人的良心,可笑至極,可悲至極~~”


  “你~~”唐懷真眼神掙紮閃爍,不知該如何辯駁,頹然鬆開手。


  蕭淩妖整了整衣領,又道:“你也說了,如今繡衣當道,江湖已經不再是那個江湖,激起一人血性又能如何?隻是多一人犧牲罷了。”


  唐懷真強提精神,辯道:“激起一人血性,便可能有第二人,有了第二人,便可能有第三人,聚沙成塔,千川匯海,段兄相信他死得其所,日後終究會有浪潮掀起,重塑他心目中的江湖~~”


  “激起江湖血性的手段有很多,引走董宣,被發現後直麵死亡?”蕭淩妖搖了搖頭,緩緩道,“太傻。”


  “段兄傻嗎~~”


  唐懷真魂不守舍陷回木椅,顫著手在桌上摸索,撞倒了酒杯也不管,抓住酒壺便往喉嚨裏猛灌,讓烈酒澆的清醒幾分,他才重重拍回酒壺,紅著眼看過來,“倘若~~倘若你是段兄,你會如何?”


  “我?”蕭淩妖一如尋常的平靜,“殺了董宣,殺死繡衣,殺到無人敢當繡衣。”


  說的理所當然,又帶著惹人發笑的認真。


  唐懷真張了張嘴,搖頭直歎:“段兄對你青眼有加,可你連武者都不是,僅僅和七殺有些瓜葛,唉~~江湖上的風波詭譎,遠不是你能想象的。”


  段流水已經獲取董宣信任,從董宣口中得知了七殺易位的消息後更加篤定自己做的沒錯,但唐懷真始終蒙在鼓裏,在他眼中,蕭淩妖隻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普通少年,敢否定段流水的宏願,無非是因為見識太淺,未嚐過世間的種種不如意。


  忽然,底下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乒乒乓乓,鍋聲、碗聲、桌椅翻倒聲、慘叫聲,種種聲中,又夾雜著匆匆拾級而上的淩亂腳步。


  那陣淩亂腳步顯然目標明確,直直奔著三樓雅間而來,葉沉臉色大變:“好不要臉,你出賣我們?!”


  名門一劍釘穿酒壺,上好的酒液順著劍身淌濕唐懷真胸膛。


  唐懷真臉皮霜白一片,不知所措。


  蕭淩妖聽了聽動靜,連忙按住葉沉皓腕,將劍尖推離唐懷真胸口:“別慌,是來找我的。”


  “找你?”葉沉一臉錯愕。


  “尋仇罷了。”


  話音剛落,木門上方的鏤空窗欞印出一張橫眉虯髯的彪悍臉孔,對上雅間內蕭淩妖視線時大黃牙咧開,笑得極其燦爛:“找到你了,砍柴的!”


  下一刻,一隻粗壯手臂砸穿窗欞伸進來,好好一扇雕花木門在來人手中如紙糊般被硬生生扯爛,門庭洞開,以那彪悍壯漢為首,後邊又呼啦啦跟上四個凶神惡煞的持刀漢子。


  好濃鬱的血腥氣~~

  唐懷真皺了皺眉,他嗅覺靈敏,瞧著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暗道五人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輩,明顯常做那些刀尖舔血的生計,蕭淩妖說他們是來尋仇,究竟是如何招惹到他們的?


  而葉沉猜測到一二,卻藏起名門,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並沒有出聲。


  “楊大當家~~你們黑窯還沒死絕嗎?”蕭淩妖目露嫌惡,與為首的壯漢灼灼對視,他心思玲瓏,光看葉沉和唐懷真眼神就知道兩人打算先袖手旁觀,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出手。此人名為楊展雄,是當初他剿滅過的金霞穀黑窯的統領,這位楊大當家原本是一名礦工,因為見財起意,夥同其他礦工殺死礦主後霸其家產,以鐵礦洞為據點揚起黑窯大旗,手下漸漸收攏了三百人馬,蕭淩妖五年殺戮中,黑窯是繼連城寨和瓦崗石城後第三大勢力。


  而金霞穀黑窯的消息便是蕭淩妖在長沙城中打探到的,如今楊展雄找上門來,不止意味著他剿滅黑窯時出了紕漏,還意味著他常年來長沙城打探消息的行蹤被有心人看在眼裏,興許是路邊的販夫走卒,又或者是哪家酒樓的掌櫃~~

  “死絕?”楊展雄像是聽到了普天下最好笑的笑話,慘笑道,“你用染金礦石騙人進洞,一把火悶死我三百弟兄,我楊展雄就是死也要拉著你一起!”


  蕭淩妖盯著楊展雄手中明晃晃的刀,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你若真心要殺我,進門就該動手了,黑窯已滅,以你的自私性子哪會為了那些亡魂罔送性命,你是怕殺了我,走不出這長沙城?”


  夜色初臨,楊展雄帶人進酒樓的動靜早已引起附近不少人注意,好在長沙城西魚龍混雜,打砸尋仇都是家常便飯,隻要沒鬧出人命,暫時不會有人眼力差到去報官。


  楊展雄被蕭淩妖一語道破心思,眼中狠辣乍起:“聽說你砍柴多年,惦記你的人可不在少數,殺了你,我照樣能出這長沙城!”


  刀光應聲刮落,蕭淩妖倉促離座,那一刀斬塌木椅,刀鋒直直卡在椅腿上。


  此時,和楊展雄一同前來的四人也已經揮刀,但雅間空間不大,人多並沒有優勢,蕭淩妖眼見自己就要被亂刀包圍,索性不閃不避,在楊展雄刀鋒卡進椅腿的瞬間欺身上前,一腳踩住刀背撞進楊展雄懷裏。


  那四人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將刀子往楊展雄身上招呼,但蕭淩妖也因此被楊展雄粗壯手臂箍住後背,動彈不得。


  “慢著慢著!”蕭淩妖大叫,“楊大當家,這漂亮婆娘送你,咱們恩怨一筆勾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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