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正(七)
一隻荒原狐小心謹慎地在一條小河邊喝水。冷冽的河水在荒原狐暗紅的舌尖紛飛,湧入它正在消化剛才那隻可憐鬆雞屍骨的胃。它的耳朵一立,停下喝水的動作,緊張地環顧四周,接著跑到河對岸去了。
那隻荒野狐飛奔過河,四爪踏出數朵水花。水花翻滾向下遊湧去,拍在凸出水麵的如史前恐龍巨蛋般的石頭上又碎開幾瓣;水花從寒水魚光滑的鱗片上流過,順便帶走幾個包裹著寒水魚歎息的泡泡;水花甚至在路上親吻了一下一個已經死亡的男人的冰冷的腳踝……那個男人倒在河邊,死在王蒙正之手。
“我說過,我隻要你的裝備和食物。”
王蒙正將裝有那個死去的男人的妻女照片的小鐵盒塞回男人的內衣口袋,然後一腳將他的屍體踹進冰冷的河裏,任他向下遊漂去。王蒙正不會想到男人最後在傑克的幫助下得以入土為安:
蘭花昨天死了,也可能是前天。傑克不知道。因為她一直躺在自己麵前,閉著眼睛,仿佛隻是睡著了。
天還未破曉。傑克終於下定決心把蘭花安葬在她生前靠著的那棵樹下。從一路冒險中唯一沒有丟棄的一袋行李裏拿出鐵鎬。這把鐵鎬原本是為淘金準備的,如今卻要用來為自己心愛的人挖墳。山林中的大多數生物還未蘇醒,有幾隻早起的鳥已經開始為新一天的生存而飛向遠方。毫無節奏的挖土聲打破此刻山林的幽靜。這挖土聲聽起來如此沉悶無力。傑克感覺揮鎬挖土從未如此費力過。在忙活許久卻隻是挖了個小坑後,他索性將鐵鎬扔下,靠著蘭花生前倚靠的那棵樹,看著不遠處火堆旁的蘭花。他想起那個下午,他背著蘭花淌過湍流,走進另一岸的樹林。
“這裏好陰冷。”蘭花緊緊依偎著傑克說。
“天暗了嘛!今晚就這休息吧!我先去生個火。”
傑克放下蘭花,在附近撿了點幹柴開始生火。他們在一處河灘上休息。火焰升騰,瞬間照亮了整個河灘。傑克在河流旁用石頭砌了個小水坑,朝河流的上遊留下個小口。
“願者進坑。”
做完這些後,傑克從裝備中拿出一把匕首,向樹林深處走去。
“我去林子裏找找有沒有吃的。發生什麽事,大聲喊我。我不會走太遠的。”
蘭花點了點頭,看著傑克的身影被樹木吞沒。她在確認傑克真的走遠後,伸直左腿,解開腿上的布條。一個潰爛的傷口出現在她眼前。傷口已經化膿。黏稠暗黃又帶著一絲絲血紅的液體從傷口中流出。蘭花用手輕輕一碰,割肉般的疼痛瞬間擴散至全身,使她忍不住發出一聲淒慘的呻吟。忍著疼痛,蘭花簡單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傷口後,重新包紮。做完這些,蘭花全身被冷汗浸濕。她抬頭仰望天空,隻看見一潭深不見底的黑夜。
“今晚一顆星星都沒有。”
夜是靜的。身後的茂密山林沒有半點聲響。眼前的小河爭先恐後地湧向那片廣闊的荒野。某隻不幸的鯰魚鑽進了傑克砌的小水坑,卻毫不知情,以為找到了舒適的港灣,悠閑地擺動身體,不時吐個氣泡。樹叢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是傑克回來了。
“看!我掏到幾個鳥蛋。”
雪白的鳥蛋在火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透明。似乎能看見蛋殼內壁上縱橫交錯的紅藍血管,一個鮮活的生命在其中跳動。傑克將鳥蛋交給蘭花,走向水坑。蘭花雙手捧著鳥蛋,看著這個原本即將誕生卻又很快要走向死亡的生命,不禁眼泛淚光。生命為什麽是這樣?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心想:我這是怎麽了?總想這些東西。
傑克看見了水坑中的那條鯰魚,立刻用石頭把唯一的口子給封住。以防萬一,他用石頭把水坑又壘高一層。
“好家夥!蘭花,我們明天的早飯有著落了!”傑克興奮地告訴蘭花。
“是條大魚嗎?”
“對!”
蘭花看著傑克,眼睛的餘光卻看見一團黑色東西從河流上遊漂流而下。
“那是什麽?”
傑克一回頭。那團黑色東西漂到他的腳下。傑克一驚,摔坐在地上。是一具男人的屍體。傑克把屍體拖上岸,搜索全身。
“是什麽?”蘭花不安地問。
“一具男人屍體,應該也是個淘金者。”
傑克翻遍屍體的全身,隻在胸前的口袋中找到一個生鏽的小鐵盒,鐵盒裏有一張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嬰兒的照片。他把鐵盒放回去,用河灘上的石頭為屍體搭築了一座墳。做完這些,傑克陰沉著臉回到蘭花身邊。
“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
蘭花把煮熟的鳥蛋遞到傑克麵前,說:“吃吧!人總會死的。”
“人總會死的。”傑克靠著樹喃喃自語。他突然想到,那時蘭花是不是就在暗示自己什麽。他起身,去為即將熄滅的火堆添點柴。火光照在蘭花的臉上,好像她的臉頰泛出紅暈。她還活著。傑克情不自禁地吻向蘭花。但觸碰的那一刹那,一陣透出死亡氣息的冰冷將他拉回現實。她死了。
天已經亮了。山禽野獸的叫聲此起彼伏。原本寂靜的山林又變得喧鬧。傑克撿起鐵鎬,繼續心不在焉的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