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三)
眼前一片模糊的濃陰,晃動著,仿佛無數隻鬼魅的手。傑克成為那唯一一點光亮,但為什麽他的身影越來越遠,唯一的光亮也變得黯淡。鬼魅的手掐住脖子,呼吸已經不存在。死亡的冰冷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終究堅持不住了——蘭花昏迷倒下。
“你為什麽不等等我?”
被傑克砍倒的灌木雜草瘋長回來,將蘭花吞沒在冰冷的綠色中。紅頭黑齒的螞蟻爬來了,紅皮帶刺的樹根長來了,冰冷腥味的風吹來了……它們都想從蘭花身上得到一份養料。
“蘭花!”
傑克劈開重重草木找了回來。蘭花感覺到自己被抱起,熟悉的懷抱裏,她安靜地依偎著,安靜得像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五歲那年,我本就是個小女孩,一個頑皮又膽小的女孩。那年的每個夜晚,我都是躲在被窩下,一邊哭一邊祈禱父親和母親能早日歸來。
我無數次坐在村口的那塊石碑旁,擺弄著三塊石頭。最大的那塊是父親,白色的那塊是母親,紅色的最漂亮那塊是我。玩法很簡單,把大塊石頭和白色石頭丟進河灘的青草裏,紅色石頭放在石碑上,再去把青草裏的石頭找回來。不斷重複,我喜歡這個遊戲。
我也在邢家宗祠裏等著父親和母親回來。因為管理宗祠的大伯說,祖先們會保佑他們的。我相信。因為那個父親回來前的下午,我看見母親回來了。她全身濕透了,看見我就抱住了我,說了些什麽,就又走了。我還是習慣在石碑旁等他們,玩著我的小玩意。
父親回來了,抱著一個小黑瓦罐。看了石碑旁的我一眼,但沒抱我,直接走進了宗祠。我也沒搭理他,繼續我的遊戲。但這次,那塊白色石頭掉進了水裏,我再也沒找到。
連續幾個夜晚,我穿著白衣服,戴著白頭巾,在宗祠裏昏昏欲睡。一個道士又跳又唱,伯母和姨媽們又哭又鬧。但我隻想睡覺。大伯母告訴我那個罐子裏的是我母親。我不相信。母親那麽大,怎麽會在那個小罐子裏。
之後的日子裏,我仍然在村口的石碑旁等著母親回來。我仍然玩著我的遊戲。不過遊戲規則變了,變成隻找那塊河中的白色石頭。但我怎麽也找不到。
父親總是去宗祠。我也經常去宗祠。上次,我就是在這遇見了全身濕透的母親。她一定會再回來的。因為上次她對我說的是“再見”。“再見”嘛!以前她和父親出去冒險的時候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其實我一直想打開那個罐子看看。那個小黑瓦罐子裏一定有東西。可能是我的那塊白色石頭。
後來,我不再去想那塊白色石頭。而是用大塊石頭和紅色石頭繼續著我的遊戲。直到那天,那塊大石頭掉進水裏,我找了很久但沒有找到。我感到害怕。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害怕。我大哭起來,哭著哭著就累了,累了就靠著石碑睡著了。睡夢中,有一個人抱起了我,熟悉的懷抱……
蘭花靠著樹,半睜著眼。傑克正焦急地為她處理傷口、生火。傑克的身影如此像父親。那晚,父親也是焦急地為發燒的她忙上忙下。父親從石碑那找到剛哭過並已經睡著的蘭花,摸一下她的額頭是燙的。父親一邊抱著她跑往醫院,一邊不停地對她說:“會好的。沒事啊!”她聽見了,在睡夢中。當醫生為蘭花檢查時,她的手裏緊緊握著那塊大石頭和紅色石頭……
蘭花發現傑克正緊緊抱著自己。她努力睜開眼睛,試圖看清他的模樣。傑克看著她,憂心忡忡。
“會好的。沒事啊!”
蘭花聽見這句話,笑了。
她剛剛回憶起了自己的故事,而眼前這個男人會有什麽故事呢?蘭花努力使自己發出聲音:
“講講你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