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下)
午後的正院,薔薇花開,滿院清香。
趙老夫人足足喝了三盞茶,出了兩次恭,才迎來自家兒媳的姍姍來遲。
李氏春睡懶起,套了件輕紗長衫隔著八扇屏風見自家教書人家出身的婆母穿著杭綢錦繡雙喜雙壽褙子,頭戴墜珠靛青抹額,一副榮貴打扮,不由心頭冷哼一聲,暗自撇撇嘴。
陳婆子在旁輕掐了掐李氏,“夫人…”
李氏拍了拍陳婆子的手,“我省得。”
這坑深也好,淺也好,有火也好,有花也好。
跳也跳了,不僅跳了,還在這裏麵一呆就是十來年,還能怎樣?
更何況.……
李氏憶及趙顯的樣子,心頭泛酸,更何況,她竟然舍不得出去…她自己…不想出去.……
那就互相折磨吧。
就算你很痛苦,就算你忘懷不了,可又能怎麽辦呢?反正你是我的,就算你死了,也是與我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等我們都死了,那便好了,墓穴裏就再沒有白九娘的身影了。
李氏撩開簾子,趙老夫人輕擱下手中的茶盞,輕笑道,“怎麽起來了?身子骨可還不舒坦?你說你也是,當日不舒坦就得請大夫,甭仗著年輕便一直拖。”
若是不知情的,聽話聽音,必定以為李氏與趙老夫人是一對感情甚篤的親娘倆。
李氏一笑,“若兒媳當日請了大夫,咱們家趙大人的官聲還保得住保不住便當另說了呢。”
這都不是打老婆了,這是想掐死老婆了。
這事兒若傳了出去,趙顯顏麵掃地!
聽李氏一來便咄咄逼人,趙老夫人神色漸漸淡了下去,手裏攥著佛珠,勾唇笑了笑,“懷玉,你我婆媳也有十年了吧?你自己想一想,我老婆子可對你說過一句重話?可讓你立過一天規矩?可往自家兒子房裏塞過一個女人?別的不敢說,我這個婆婆卻是當得很合適的。”
李氏張口想駁,被陳婆子扯住了袖口。
趙老夫人看得通透,又笑道,“你也別慌忙反駁我。是,李家同趙家有恩,就是念及此,我也不能說你重話,立你規矩,塞女人進去,我是該念著恩當個省事的好婆母。”趙老夫人眼角一勾,卻見陳婆子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話鋒已轉,“可懷玉,你也自己想一想,我替你擋了多少禍事?”
趙老夫人輕哼一笑,十分慈祥,“白九娘的生辰八字?嗯?是我給的嗎?”
李氏猛地一抬頭,神容緊張。
趙老夫人笑起來,這麽會功夫,她已將手上的佛珠數過三五遍了,佛珠被磨得鋥亮。
“我老婆子已經是坐五望六的人了,說句不吉利的,還能好活多少年呀?我唯一求的不就是你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嗎?”趙老夫人說不出什麽典故來,也用不來什麽好詞兒,可字字句句都錐到李氏心口尖上,“故而許多事,我是看見了裝瞎子,聽見了裝聾子。懷玉呀,你想一想,你嫁進趙家來這麽多年,連個兒子都沒有為趙家生,我老婆子可曾說過什麽?阿顯他大哥死得早,趙家沒啥親戚,你若是連兒子也生不出,我趙家便是絕了後。我老婆子可有催過你?可曾埋怨過你?不都覺得有今生沒來世,絕後不絕後,咱們也瞅不見,隻求你們小兩口安生過日子嗎?”
李氏臉色不太好。
陳婆子暗道一聲厲害,看破不說破,拿軟刀子慢慢來磨。這才多久?明明是她趙老太婆有求於人,如今卻反倒叫李氏騎虎難下!
陳婆子恭順俯身,諂笑道,“自是老夫人說的這個理,婆母難為,老夫人說的、做的,夫人都是記在心裏的。”
能服軟,就能幫忙。
李氏也該幫忙!
趙顯是她丈夫,一丈之內方為夫,她李氏傾慕阿顯,她這個當娘的為李氏什麽路都鋪好了,自己個兒攏不住男人,怪得了誰?
草包一個!
老夫人眼底有輕蔑之意,麵上卻笑意昂然,“陳媽媽懂事理,不愧是大家大院出來的。往前那王媽媽除卻懂得攀誣主子、帶壞主子什麽也不曉得。”
說起王媽媽,李氏別過臉去,“媳婦兒倒不知王媽媽哪裏帶壞了主子!如今在別莊,回也回不來!”
“若咱們能去京師,別莊自是要賣掉的。到時候王媽媽一行人自是也要跟著一塊兒回京師的,到時候或許他們還能回李府給舊主磕個響頭呢。”趙老夫人再拋條件,“阿顯不懂事,懷玉你難道也不懂事?為了個奴才給娘置氣?”
也就是說,回京師,王媽媽便能跟著出來?
李氏神色動了動。
趙老夫人探身拍了拍李氏手背,語聲溫和,似帶有無限縱容,“阿顯實在不懂事,等他忙完了,娘壓著他來同你賠禮致歉,他態度若是還不好,娘幫你揍他,可好?”
李氏手往回縮了縮,沒拽動,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眼神自窗欞外一瞥,卻見嬌園的青瓦低樓正好映襯於暖陽光暈之中。李氏心念一動,陳婆子的話尚在耳邊,“夫榮妻方貴,若是此次咱們袖手旁觀了,往後正院的日子會更難熬。老爺使把勁,把姑爺安排進京師,到時候娘家就在隔壁,您隻要一哭,老爺能不管?”
娘家在隔壁,她就不用再受欺負了吧?
李氏抬頭看向趙老夫人,任由她將自個兒的手抓緊,艱難地咧嘴一笑,“賠禮道歉就不必了。若他再這樣,我便回娘家了!”李氏語氣生硬,“我爹那裏,我自是會想法子的,母親…您放心吧。”
有這句話便夠了!
自家姑娘去幫求,當爹的難道不會幫死忙嗎!?
趙老夫人神情大慰,再拍了拍李氏的手背,如同一位慈母。
李氏眼神移開,心頭冷哼一聲。
隻要趙家還求著她,她便還有用,隻要她還有用,趙顯便動她不得!
既是如此,那何不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呢!?
“軲轆軲轆”馬車打東邊而來,檀生又自魏府而回,將近六井巷,卻聽馬車外喧囂吵鬧,車夫道,“大姑娘!人太多,咱們過不去了!”
官媽媽撩開簾子,見六井巷門口裏三層外三層,滿滿當當全是人,便問,“這是怎麽…”
官媽媽話音未落,便聽巷子中有腔尖利的男聲。
“阿俏來了!是她!是她!”
檀生蹙眉撩開車簾,隻見一個身長七尺不到,書生模樣、麵嫩白淨的年輕人撩起下擺利落地往馬車方向衝來!
“阿俏!我可算是找到你了!我好想你啊!”年輕人呼天搶地地長呼高喚。
小門房巴在門框上,幽怨觀望,他一顆心都快碎掉了。
難不成他家公子哥兒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