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若我死了,把我葬在銀杏樹下
永乾宮東殿的產房裏,一聲聲尖利的慘嚎。
候在殿外的太醫,麵色驚惶,拿著帕子使勁的擦汗,裏麵的動靜他們聽得清楚,淑妃生了小皇子,可惜生下來就是個死胎。
產房裏的穩婆、醫女,一個個見了惡鬼似的,嚇了個半死,還是聽得聲氣兒不對闖進來的寶曼,大著膽子用繈褓裹了那生下來就沒了呼吸的畸胎。
淑妃疼了一夜,耗盡了精血,生下來的竟然是個天生沒有雙臂的死胎,寶曼咬著牙顫抖,萬歲爺廢了德妃、滅了她一族,淑妃全靠有孕在身,才從這個泥坑裏逃了出來。就指望生個小皇子,重享榮寵,哪裏知道生下個這種東西。
“孩子,我的孩子。”君懿精疲力竭,意識恍惚,憑著一口母性的氣,喘息著喚,“讓我看看他。”
寶曼僵白著臉,狠狠的剜了幾眼嚇得半死的穩婆、醫女,低聲警告,“都給我閉嘴,不許在這個時候刺激淑妃。”
“讓我看看他。”
君懿雖然意識恍惚,沒有聽到那些人的尖叫,但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強撐著睜開眼睛,一聲聲催促。
寶曼扯了扯繈褓,將這個孩子遮嚴實,露出一點麵孔,吸了口氣,麵上扯出點笑,“恭喜娘娘,是個小皇子。娘娘辛苦了,先好生歇歇。奴婢先抱小皇子出去,讓乳娘喂喂奶。”
飛快的讓淑妃看了眼繈褓,又急速收了回去,“奴婢告退。”
“站住。”
君懿撐起身子,顫顫巍巍,“讓我仔細看看。”
“娘娘.……”
寶曼唇角顫抖,緊緊抱著繈褓,可君懿堅決要看,焦聲嗬斥,“給我。”
她伸手去扯,差點一頭栽到地上,寶曼本能去扶,淑妃一把摟住繈褓,“皇兒,我是母妃。”
聲音溫柔的掐出水來,憔悴的麵孔上漾起幸福的笑容,可那孩子一動不動,雙眸緊閉,一聲兒都不出。
剛出生的孩子再怎麽體弱,都不是這種寂靜的樣子。
“娘娘。”
寶曼一聲大喊,驚嚇了淑妃,顫著嘴唇要搶過繈褓,“娘娘,您剛剛生了孩子,不能累著,奴婢抱著小皇子。”
君懿呼吸急促,滿麵恐慌,“皇兒,他怎麽不出聲兒?怎麽不哭?”
她死死拽著繈褓,寶曼竟然沒有爭過她,被她將繈褓搶到懷裏,雙手顫抖著摸上孩子的臉。
冰的。
“娘娘。”
寶曼見瞞不下去了,撲通跪地,不忍再看。
君懿抖著解開繈褓,見到那周身烏青,沒有雙臂的孩子,淒厲的慘叫,“我的孩子。”
慘叫了幾聲,眼睛一閉暈死了過去。
君懿暈過去不久,汪錦領著人到了永乾宮。
“汪公公,萬歲爺呢,小皇子夭折了,淑妃娘娘暈過去了。”
寶曼抱著死掉的孩子,期待能讓皇帝心生憐憫,嗚嗚咽咽的哭得好不可憐。
汪錦帶來的東廠的人,已將太醫、穩婆、醫女請了出去,其他永乾宮的奴才則都跪在院子裏,他看著寶曼,眼神陰森可怖。
“這髒汙之地,仔細汙了萬歲爺的眼。”
說著,命人奪了那死孩子,冷聲下令,“綁了她。”
寶曼大駭,不敢置信,“小皇子出了事,奴婢是無辜的。”
汪錦盯著她瞧,見她麵色不似作偽,似乎真不知這孽種的來曆,但這並救不了她,跟著淑妃為非作歹,已夠她死得透透的了。
“綁了帶走。”
短短片刻,奢華的永乾宮,已成了一座死宮。
君懿幽幽轉醒,一時半刻如在夢裏,隻覺自己做了個極可怕的噩夢,現在夢醒了,那些可怕的事情都是假的。
“孩子,我的孩子定然好好的,寶曼,寶曼。”
產房裏血腥氣彌漫,一個人都沒有,君懿連喚了幾聲,都沒有人來,她有些慌了,“來人,都死到哪裏了?來人。”
她才生了孩子,一身血汙還沒收拾,又受了驚嚇,嘶聲大喊,恍若惡鬼。
“雜家勸你省省,還能多活幾日。”
汪錦眉頭夾得死緊,被這濃鬱的血腥味衝了個跟頭,連忙開了窗子。
“汪錦,你怎麽在這兒?寶曼呢?”
君懿慌了,晦暗的臉色泛起了層青色,難道那不是噩夢?
“背主的奴才,亂棍打死了。”
“你敢。陛下呢,我要見他。”君懿越來越慌。
“生下那麽個孽種,還敢在雜家麵前擺淑妃的款,呸。”
君懿尖叫一聲,“孩子,我的孩子呢。”
“雜家告訴你,萬歲爺下來聖旨,德妃母家所有留在京中的婦孺,一個不留,斬立決。”汪錦陰測測的說,“至於你,雜家定要你生不如死。”
“不會.……陛下不會這麽狠心,我要見陛下。”
君懿嘶聲大喊,她驚懼不安,那日老夫人派來的人說的話,劈進腦海,孽種兩個字讓她腦子嗡嗡震響。
“不,不,那是陛下的孩子,是他臨幸了本宮。”
汪錦陰陰的冷笑,看著淑妃捂著頭尖聲喊叫。
看著看著,他察覺不對,淑妃喊著喊著竟然大笑了起來,轉若瘋狂。
“這是……瘋癲了。”
一夜暴雨,將宮街上的青石板衝刷的更幹淨了。
四局八司二十四衙門,宮裏一應宮人、太監辦差時都小心翼翼,連氣都不敢大喘一聲兒。永乾宮淑妃娘娘生下的小皇子,一出世就夭折了,淑妃娘娘受不住打擊,瘋了。
永乾宮侍候的奴才,一個不落的全都挨了罰,眼見著最顯赫風光的淑妃,一夕之間,跌落地獄。
萬歲爺震怒,東廠的人篦子似的篩了滿宮,一些奴才悄無聲息的就沒了。這種當口,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的。
甚至連永乾宮封了宮,淑妃一點兒聲響都沒有的消失了,東廠殺了幾個議論的太監,再也沒有人敢議論永乾宮、淑妃,仿佛這個張揚顯赫的寵妃,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心明眼快的聰明人,看出了苗頭,萬歲爺這是要徹底清除淑妃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啊。
也不知道淑妃犯了什麽錯,萬歲爺竟如此狠辣無情,竟是厭棄到如此地步。
……
乾清宮。
楊衍再次接到林政的書信,竟是求一道聖旨。
一道允他徹查正一教道觀的聖旨。
高祖開國時,冊封正一教為大楚國教,正一教掌門為天師真人。正一教地位尊崇,各地道觀都懸掛著高祖親筆所書的匾額,自開國以來,這麽些年,從來沒有官府敢進這些道觀捉人。
林政將西域三十六國翻了個底朝天,除了些蛛絲馬跡,一無所獲。
他手握大軍,大楚又滅了韃靼人,西域三十六國盡數歸附大楚,哪裏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人。可搜來搜去,一無所獲,林政早命人守住了各地關卡,除非飛天遁地,絕不可能找不到人。
思來想去,他唯一遺漏的地方,便是那座正一教的道觀。
可是,高祖親筆書寫的匾額,又是大楚的國教,他再功高卓著,也不能帶人搜查。
隻得,一封書信送進了宮,求楊衍賜下聖旨。
“正一教。”
楊衍焦灼難耐,這三個字寫得力透紙背。
一匹快馬背負著聖旨,從宮裏趕往朔州,晝夜不停,風馳電掣。
……
“我……我要是死了.……”
蕭青蕤喘著氣,喉嚨裏一股鐵鏽腥味,她傷得極重,根基盡毀,偏偏肚子裏的孩子命極大,一日日長大,一日日索取著她的骨血。
她一天比一天憔悴,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眼見聽了她的話,滾下淚來的卓冷嶽,她費力的搖頭。
“冷嶽,你別自責。這世上隻有你真心實意的對我好,我感激……”
一口氣沒上來,她撕心裂肺的咳,好容易平息了,眼皮又開始沉重,她掐著掌心,生怕一睡不醒,不能將那話說完,“要是熬不到這孩子出生,就.……咳咳,一把火燒了,燒成了灰放在瓷壇子裏。不要建墓,就栽一棵樹,把我葬在樹下麵。”
“我喜歡銀杏樹,葉子漂亮,活得又久。”
“不要栽在富貴的地方,幾百年的歲月,戰火、兵匪都有可能,做好栽在一座深山的寺廟裏。這樣……幾百年後……我還能見到爸媽.……”
“青蕤,別說了。”卓冷嶽握著她的手,埋在她手心,眼淚一顆顆滾下,灼熱滾燙。
“隻要能救你,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