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活生生的姝娘
“一夢千年。”
自小在正一教長大,研習道家典籍,卓冷嶽不會將這四個字單純作為字麵理解,雖然之後蕭青蕤沉默了,這四個字卻一直沉甸甸的壓在心裏。
乾清宮外有值夜的人來回走動,卓冷嶽不好再待下去,“你保重。”
……
“萬歲爺,衣裳拿來了。”
楊衍在報恩寺待了兩天,有些煩悶,報恩寺後有座棲霞山,他很久沒去過那座山了,甚至連提都沒人敢在他麵前提。
在吃了兩天的素齋,聽得汪錦稟報說乾清宮裏蕭青蕤變著花樣為“將軍”做吃食,色香味兒俱全,他這個病中隻能喝粥,到了報恩寺又吃得像兔子的人,聽了很是不爽。
心情鬱燥下,站在報恩寺的樓上,看著棲霞山上雲霧飄渺,心口的傷痛又癢又麻。
他要去棲霞山,還是微服而去。
穿戴好汪錦特意去買來的衣裳,普通的綢衣,色澤不是那麽正的淡藍色,穿在他身上依然器宇軒昂,豐神俊毅。
既然要白龍魚服,楊衍就演戲到底,從束發的玉簪到腰間的帶扣,全都檢查了一遍,確認了沒有一點能暴露他身份的細節,才帶著穿了身褐色棉布衣衫的汪錦出了報恩寺。
“萬……”
汪錦急忙改口,“爺,今兒人多,奴才去探探路。”
楊衍來得很突然,又不許汪錦帶人清地兒,這山上人來人往的,汪錦很是擔心。
“不許擾了這裏的清靜。”
汪錦不敢自作主張,他沒有蕭娘娘的膽量,虎須都敢捋,這座棲霞山雖然不出名,但是當年萬歲爺還沒登基時,曾和當時還是王妃的江皇後在這裏遊玩。
山道上楊衍走得極慢,兩邊花樹搖曳,小溪潺潺,是個極美的所在,然他並未將這些美景看入眼中,他負手走著,黑眸沉沉,時有懷念和沉痛之色。
走著走著,走到了一條狹窄的山徑上,兩旁長著荊棘,稍不注意,上麵的鉤刺就鉤破了衣衫,除了楊衍主仆二人,再沒有旁人走這條道。
他記得這道山徑上麵有塊平坦的地,那裏長著兩棵有了年月的和歡樹。
“哎呦。”
汪錦一腳踩空,摔在石頭上,腳脖子也扭了,楊衍回頭淡淡瞥了他一眼,“留在這兒吧。”
楊衍獨自一人慢慢的走著,舌尖上滾著和歡兩個字,越是念心裏越是淒涼。
可歎朱顏,終成憔悴。
還隔了一段距離,仰頭就看到了朵朵團團粉雲一般的和歡花,這兩株老樹長得粗壯又高,枝葉濃密,此時正值和歡花期,綠葉粉花,煞是惹眼。
這條幾乎沒人走過的山徑上,灌藤滋長,枝條隨意的伸展,楊衍撥開一簇濃密的藤條,突然聽到一聲嬌軟的聲音,劍眉不悅的皺起,他要來這裏是臨時起意,這裏怎會有人?
“吐尖絨縷濕胭脂。淡紅滋。豔金絲。畫出春風,人麵小桃枝。看做香奩元未盡,揮一首,斷腸詩。仙家說有瑞雲枝。瑞雲枝。似瓊兒。向道相思,無路莫相思。枉繡和歡花樣子,何日是,和歡時。”
這聲音嬌甜綿軟,吟誦的偏又是極應景的和歡詞,楊衍眉間縈上怒意,薄唇勾起冷冷的笑,這當口突然出現的女子,真是好算計。
嘩啦嘩啦,他用力撥開藤條,攜著一身怒氣而去。
和歡樹下,背對著他低頭作畫的女子,穿了身鵝黃色的短襦長裙,梳著簡單的雲髻,聽得響動,回眸望了過去,耳垂上的珍珠墜子,劃出一道好看的弧,映襯著她皓齒朱顏,少女的美撲麵而來。
啪。
被突然放開的藤條打在了楊衍身上,他一腔怒意卻似見了烈陽的雲霧,煙消雲散。
少女乍然見了陌生男子,瑩白的俏臉上乍紅乍白,飛快的收拾著東西,提著裙裾,慌慌張張的就要跑走。
一陣風掠過,高大的男子攔在了她麵前,有力的臂膀將她圈在懷裏,少女手裏的東西噗通落地,如受驚的兔子顫顫的看著目光炙熱的俊朗男子。
“溫的.……”
帶著薄繭的手指,明明是那麽有力的樣子,觸到她麵上,就像是清風吻過花朵般輕柔,少女飽滿的臉頰漲得紅紅的。
指尖的溫度讓他確認了懷裏的女子是活生生的人,楊衍眼眸亮亮的,看著她像是終於找到了失而複得的寶物。
“姝娘.……”
……
長安宮裏,德妃展開一卷發黃的絹畫,畫上的女子還是個少女模樣,梳著雲髻,穿著鵝黃色襦裙,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回眸一笑,她並非絕色,可氣質清麗,讓人見了便心生歡喜。
如果不是這副畫看著有些年頭了,簡直就像照著棲霞山和歡樹下的少女描畫而成的。
“櫻桃,生火。”
宮裏都說謝安嬪是才女,卻沒人知道德妃娘娘才是書畫雙絕,火苗吞噬掉絹畫,漸漸將那巧笑倩兮的少女燒成一堆灰燼,德妃恨恨的看著,當初她剛進了王府,為了討好不喜她的楊衍,謹小慎微的服侍江令姝,學她的裝扮,學她的言行,可是楊衍還是不看她。
剛開始江令姝不喜她,隻是那時候楊衍在王府的時間很短,他去了北疆,王府裏便是女人的天下,她刻意迎合,又幾次為了護著江令姝受了劉太後的責罰,時日一久,江令姝感動了,待她親近了。
那時,楊衍從不碰她,江令姝從不將她當做敵人,在她麵前,被楊衍深愛的江令姝高高在上,會和她講和楊衍在一起的事情,竟不將她當做楊衍的女人,語氣神態一如閨中密友。
她嫉恨得發狂,麵上卻不顯,仿佛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追著問各種細節,穿什麽衣衫,戴什麽首飾,她本意是要照著江令姝的裝扮打扮自己,她想著自己生得也美,既然楊衍喜歡這種裝扮,她便這麽打扮了,楊衍總會多看她一眼了吧。
那時候,江令姝看著她就像看傻子似的吧。
德妃憶起舊事,唇上咬出深深齒痕。
她怕忘了,每次從江令姝那裏回來,都要照著她的描述,依著她的容貌,畫一幅畫,嗬,沒想到這些作為她愚蠢的證據的畫,竟然還有用上的一天。
……
乾清宮裏,林政攔下了蕭青蕤,“蕭娘娘,臣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