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 民心

  這一年綿綿細雨不斷,入了夏之後,幾乎沒有一天是碧瓦晴天,雨水盤桓不去,眾人打趣說,或許是女媧娘娘的補天石又掉了。


  雨水打在窗欞上,時急時緩,時大時小,榮昭看著窗外,微微歎息一聲,這天大概是真漏了。


  她懷裏抱著熟睡的榮淳,旁邊小桌上坐著一對童男童女,一個在寫今天先生留下來的功課,一個在胡亂的畫著什麽。


  外麵烏雲密布,連房間裏都昏暗著,榮昭怕倆孩子看不清楚,讓花語點了燈燭,放在小桌子旁,給他們照亮。


  今日陰柔帶著榮淳過來,走的時候,孩子不舍得走,被榮昭留了下來,吃了午膳後,他便困起來,榮昭又悠著將他哄睡著。


  榮淳是她自小看著長大的,榮昭格外疼他,絲毫不亞於蕭容笙和蕭容念。


  隻是,也是個調皮搗蛋的,倒是能和蕭容念玩到一塊去,整天跟在她屁股後麵姐姐長姐姐短的。


  “母妃我畫好了。”蕭容念舉起畫紙,毫無顧忌的喊道。


  榮昭衝著她“噓”一聲,又拍了拍被她差點吵醒的榮淳。


  蕭容念躡手躡腳的走到榮昭身邊,壓低了聲音,“母妃,我畫好了。”


  “這麽快就畫好了,母妃看看。”榮昭拿過去一看,不免咽了口吐沫,畫上畫著四隻烏龜,其中兩隻大的背上各背著一個小烏龜,整幅畫都透著一股怪異,榮昭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就是你在那冥思苦想完成的大作?”


  蕭容念歡快的點點頭,“是啊。”她一個個指著,給榮昭介紹,“母妃你看啊,這個最大的就是父王,小一點就是你,至於它們背上背的自然是我和元宵,不過哦,你看清楚一點,漂亮一點那個是我哦。”


  果然預感是正確的,榮昭看著四個長得一樣的烏龜,問道:“你怎麽看出它漂亮哪?”


  “難道母妃沒有注意到嗎?這隻烏龜的頭上有一朵小花。”蕭容念一臉天真的樣子。


  榮昭皮笑肉不笑,“蕭容念,我可以沒有你這個女兒嗎?”


  “恐怕不行啊,實際操作很難,畢竟我已經這麽大了,再塞回母妃的肚子裏機會渺茫。”


  榮昭真想揍她一頓,她就是特意畫這個來氣她。


  正巧,蕭珺玦進屋,外麵還下著雨,雖然打著傘,衣服還是被淋到。


  “珺玦,你女兒欺負我。”榮昭撅著嘴告狀,可下找到能治得了蕭容念的人了。


  蕭珺玦解開披在身上的披風,扔給了鴛語,他麵色陰沉,不好看。榮昭意識到是出了什麽事,忙讓人抱走榮淳,又打發蕭容笙和蕭容念到別屋。


  給蕭珺玦重新換了一身衣服,榮昭方道:“怎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蕭珺玦拉著榮昭坐下,然後低低歎息一聲,似千言無語梗在心頭,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到底怎麽了?你說啊。”他這猶猶豫豫,有話說又不說的樣子,急壞了榮昭。


  蕭珺玦看一看她,聲音深沉,“揚州水災嚴重,現死傷無數,據報,每日都有數以百計,以千計的災民遇難,之後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榮昭倒吸了口氣,蕭珺玦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牙道:“天災,人力所不能及,若是這些天真的是因為天災喪失性命,我也不會如此震憤。昭昭,你知道嗎?這些死傷的災民竟然因為得不到救治,得不到糧食,活活餓死的。”


  榮昭大驚,眉宇染著化不開的憂愁,“得不到救治和糧食?揚州發生水災都快一個月了,按理應該早就得到賑災餉糧,怎麽會餓死哪?”


  “如今朝廷腐敗,貪官一層層貪汙下去,到了災民手裏還能剩多少。聽說現在災民連稀粥都喝不上,一大鍋裏麵竟找不出幾粒米來,你說可笑不可笑?”


  蕭珺玦的笑容都變得那麽可怖,他的麵容因震怒而扭曲,“再加上這幾年,齊王和柳太後驕奢淫逸,朝廷的國庫空虛,拿出的賑災款本來就不多。雁過拔毛,你說,到災民的手裏還剩下幾兩銀子?而朝廷哪,在發下一次賑災救濟之後,就再不作為,仿佛這一切已經和他們無關。我隻怕在這樣下去,揚州的災民就隻剩下一條路了。”


  “什麽路?”


  “死路!”


  榮昭悻悻然,“揚州還是齊王的藩地哪,他都可以做到閉耳不聞,著實無情無義。”看一看蕭珺玦,勸慰道:“你在這裏生悶氣也沒用。”


  蕭珺玦往床上一躺,手指撚在太陽穴兩旁,太陽穴兩旁的青筋突突的跳著,弄的他整個腦瓜仁都跟著疼。


  “我隻是寒心,父皇留下來的基業,就被他們這樣肆意揮霍。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樣下去,我怕大周離滅亡不遠了。”蕭珺玦惆悵一生,道。


  榮昭將蕭珺玦的頭置在自己的腿上,輕輕為他揉著,她目光微微閃爍,沉思片刻,方道:“說句狠心的話,他們越是如此作為,對我們越有利。”


  蕭珺玦利索的爬起來,一瞬不瞬的盯在榮昭的臉上,似乎是質疑她怎麽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榮昭承認,她與蕭珺玦不同,她沒有蕭珺玦心懷天下的胸襟,她隻有她小女人的私心。


  榮昭摟著蕭珺玦再將他摁倒,一邊揉著他額上的青筋一邊道:“水能覆舟,亦能載舟,古來得民心者得天下,現在朝廷失了民心,正是我們得民心的時候。”


  “得民心?我們該如何得?難道你想雪上加霜?”蕭珺玦直直的看著榮昭。


  “我有那麽壞嗎?”明顯感覺到手指尖突突跳的青筋滿滿緩下來,榮昭力道也跟著便輕,她的聲音輕柔似一團雲,“我不是要雪上加霜,我是要雪中送炭,雪中送炭從來都會讓人刻骨銘心,這個時候哪怕送出一碗粥,災民都會對我們感恩戴德。這幾年我們籠絡住了蜀地的百姓,也該擴展一下版圖了,揚州就是個不錯的地方。隻要我們能抓住揚州百姓的心,揚州不就歸於我們了嗎?”


  她目光中跳躍著火焰,“而且這說不定也是一個契機,一個宣揚你楚王為國為民,一個讓人對朝廷失去信念的機會。”


  蕭珺玦似乎理解榮昭的心思,其實之前他也有想過,“你的意思是?”


  榮昭定定的看著他,蕭珺玦可以清晰的看清楚她眼底蹙起來的火苗,那樣耀眼,照耀進他的心裏,“賑災,朝廷不出錢賑災救民,就咱們來幹。隻要有了這一次,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楚王大仁大義,心係百姓,同時更凸顯當今朝廷的腐敗不堪,兩者一對比,這天下人的心自然知道在以後該如何選擇。”


  說罷,停一停,又笑道:“這不過都是我一個小女子的拙見,隻覺得這次是老天爺給我們一個收買人心的機會。我知道,如果說到賑災,你一定是一心一意的想去救助百姓,我沒你這麽高尚的情操,便想著這個既能幫助人又能得到好處的主意。”


  蕭珺玦一骨碌爬起來,將榮昭緊緊的抱在懷裏,“王妃此言,正合本王心意。”


  榮昭使勁掙脫開他,被他勒的手臂都疼,也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這麽大的力氣。


  下一瞬,蕭珺玦臉上的笑容又淡下來,依舊愁眉不展,“可是賑災需要錢,而且這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也是夠讓人犯愁的。”


  榮昭道:“我們也是做我們力所能及的事,不必多強求,看看能籌到多少算算多少。”


  榮昭汲鞋下地,從衣櫃裏拿出一把鑰匙,再上了床,打開床頭的櫃子,從裏麵拿出一個精美的小匣子,取多一疊厚厚的銀票,“這差不多能有八九萬兩銀子,是我這麽多年一直攢著的。你放心,這可不是我貪汙得來的。是我那幾個在長歌城陪嫁的店鋪這些年所得的利潤,去年和前年我又賣了幾家商鋪,積累到一起的錢。原本想著給容笙娶媳婦,給容念當嫁妝用,不過,怎麽說他們也得十年之後用上,急。既然你著急,就先拿去。”


  蕭珺玦看著那疊錢,卻沒有伸出手,這都是榮昭的體己錢,他怎麽能要哪。


  “這些你留著,賑災款那麵我會想辦法。”


  榮昭皺皺眉,將錢塞到蕭珺玦的手裏,“磨磨唧唧幹什麽,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這點錢要是能買來人心,我花得其所。”


  又將她那一大堆的首飾都攏起來,抱到床上,“這些樣式我都不喜歡了,你也拿去讓人賣了,這些可都是好東西,能值不少錢哪。”


  蕭珺玦從首飾裏拿出一個芙蓉釵,“我記得剛成婚的時候,我最喜歡戴著這個。”


  榮昭不以為意,道:“是啊,可現在這種粉粉嫩嫩的東西我戴著也不相稱了,反正放著也沒用,還不如換點錢實在。”


  “昭昭。”蕭珺玦動容的喚了她一聲,榮昭忙不迭捂住他的嘴,“別和我說什麽感謝的話,我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做這些,無非就是為了我的皇後之位。”


  榮昭說的輕鬆,看目光還是留戀的在首飾上轉了一圈,又趕緊挪開。她怕再看一看,就舍不得這些東西離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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