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8 發誓
有冷冷的細雨綿延,打在宮牆下麵的寂寂青苔上,蔓延著潮澀的味道。似乎是為了配合榮昭的心情,她不哭,天就為她哭。她步履維艱的背著榮侯爺,死死抵住牙齦,用盡全力支撐著。
因為下雨,身上滑濕,榮侯爺時不時往下墜,榮昭走走停停,不時彎下腰把榮侯爺往上墊一墊。蕭珺玦和顧錦年在兩旁,幫襯著她。
那條她以前每次出皇宮都走的官道上,不似平常肅清,兩旁占滿了人,眼睛緊緊盯著他們,不時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這官道她走過不知有千萬回,但沒有一回像今天這般沉重,沉重的她整個心都低到塵埃中。
“亂臣賊子!”前方突然衝出一個男人,攔在前方,手中拿著兩個雞蛋,衝著就扔了來,並叫喊著,“打死亂臣賊子!打死亂臣賊子!為皇上報仇雪恨!”
一個雞蛋未打中,一個雞蛋“啪”一聲,扔到榮昭的腦袋上,撞得稀碎。蛋清和蛋黃交織在一起,從額頭慢慢流下,滴到滿臉都是。
榮昭閉閉眼,鬆開一隻手抹去臉上的雞蛋,剛耍走,又一顆爛菜葉子打在榮昭的臉上,又有人呼喊道:“亂臣賊子的女兒也不是好東西,打她!打她!”一時間也不管是什麽,好多人朝著榮昭扔東西,砸向她。
蘿卜,土豆,甚至石子,也不知是誰扔的磚塊,砸到榮昭的額頭上,破了血。
蕭珺玦大怒,拔出劍,喝道:“誰再敢動手,我就砍掉他的手。”
剛才還義憤填膺的人此刻卻噤若寒蟬,那些準備丟東西的人也收回了手。
蕭瑀珩的汙蔑,並不是沒有用,還是有很多人會相信他的話。
榮昭停下腳步,環視著所有人,那些人,或是憤怒,或是不甘,也有同情,也有憐憫,神態各異。
她發髻淩亂,鬢上的頭發沾著雞蛋的殘液,雨水澆在上麵,和雞蛋交匯,不上不下的貼在受傷的額頭上,有黏膩而疼痛的感覺。
隻是此時這些疼痛,對她來說已經微不足道,她抬起頭,掃向眾人,高聲道:“你們給我聽好了,我爹不是亂臣賊子,他一生為國為民,忠君為國,他是忠臣!他是忠臣!”
聲音似回蕩在山穀中,在空曠而寂靜的官道上尤為顯得遼闊深遠,仿佛一口古老的沉鍾激蕩在人的心裏。
仿佛眼淚已經哭幹了,榮昭的眼中連一層氤氳都沒有,她將榮侯爺往身上再抬了抬,腰彎的越來越低,繼續往前走。
她每走一步,道一句,“我爹不是亂臣賊子,他是忠臣,我爹不是亂臣賊子,他是忠臣,我爹不是亂臣賊子,他是忠臣……”
街道異常的寂靜,連雨都下的無聲,隻聽見沉重的步伐踩在水上的聲音,以及那喃喃的低語。
“昭昭,將你爹先帶回護國公府吧。”分叉的路上,護國公提議,現在這個樣子,他們還是有危險的,護國公府還能躲避。
榮昭麻木的搖搖頭,“不,我要帶爹回家。”她邁開步子,向著回榮侯府的那條路走去。
榮侯府已經被封,兩條寫著“封”的白紙條交叉的貼在榮侯府大門上,有幾個乞丐坐在門口的廊下避雨。
曾經顯赫的榮家如今這般淒慘,連門口的兩尊石獅子都失去往日的神氣威風。
看著那兩張封條,榮昭怒火中燒,慢慢放下榮侯爺,箭步上前,一把扯下封條撕個粉碎。
“滾,滾,我榮侯府的地方是你們這些乞丐能坐的嗎?滾,滾!”她將碎紙扔到乞丐身上,再踢著他們叫他們滾。
乞丐落荒而逃,其中一個跑了幾步又回過頭奚落,“什麽榮侯府,這是逆賊的家。”
榮昭似受了刺激一般,雙目陡然一瞠,指著那乞丐,“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
乞丐見狀趕緊跑,榮昭卻要去追,“你找死是不是?我殺了你!”蕭珺玦抱住她,她架在他的手臂上,衝著乞丐喊道:“我爹不是叛賊,他不是!”
那叫聲仿佛生了鏽的刀,尖銳而刺耳,直欲刺穿人的耳膜。
榮昭轉身扯住蕭珺玦的衣領,眼神晶亮,瘋魔道:“我爹他不是叛賊,他不是,不是!”
“不是,嶽父不是,他是忠臣,是忠臣。”蕭珺玦抱住她,輕撫著她的背脊,他深深的凝著她,從心底給她肯定,榮昭望著他的眼神,激動的情緒才慢慢緩下來。
榮侯爺被放在大廳中央,在此設了靈堂,榮昭是不會讓他死後連個像樣的靈堂都沒有。她跪在他的身邊,用毛巾細細的清洗著他的臉。
“我爹以前很白的,怎麽我擦了這麽久,還是這麽黑啊?”清水洗了好幾遍,榮侯爺的臉上烏黑的顏色並未減輕多少。
蕭珺玦為她又換了一盆清水,他無聲的一歎,“昭昭,別再洗了。”
榮昭手一頓,輕輕一笑,“也好,男人黑點看著健康。”她又拿起榮侯爺的手,細細的擦拭,將手指紋路裏的血跡都擦幹淨,“我爹這雙手寫的一手好字,畫的一手的好畫,你看這雙手多漂亮啊,修長如竹,骨節分明,曾經就是這雙手牽著我走路,握住我學寫字,我哭泣的時候為我擦眼淚,我胡鬧的時候會戳著我的頭。”
她展開榮侯爺僵硬的手,摸在臉頰上,“我從沒有認真的看一看他的手,我從沒有耐心的陪在他身邊,我從來沒有好好的端詳過他。我以為,他會永遠陪在我身邊,隻要我需要他,我想他,他就出現在我麵前。”
憋在心裏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淚水順著臉龐流到那隻手上,似捧著一掌的水。
“為什麽爹,你為什麽要離開我?我還沒有好好的孝敬你哪,你為什麽不給我機會,你回來啊,你醒醒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你最愛的女兒。”
榮昭搖晃著榮侯爺的肩膀,卻再也不能像小時候她頑皮,去搖沉睡的榮侯爺的時候,他會醒過來。
“爹,我求你睜睜眼,看看我,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求你,我求你了。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我一定收斂性子,再也不會讓你操心。你忘記你答應元宵和蓮蓉的話了嗎?你說過到了冬天會去看他們,現在就要冬天了,你起來啊,起來和我一起回益州看他們。”榮昭伏在榮侯爺的胸口,哭的昏天搶地,“你不能食言,你不能食言,他們還等你哪,還等著你哪。”
榮昭一聲連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喊得嗓子都已經啞了。
顧錦林上前想要勸慰表妹,蕭珺玦衝他搖搖頭,就讓她哭吧,她憋在心裏太久了,需要發泄出來。不然,會瘋的。
那一天,榮昭的眼淚就沒有停過,腫的眼睛都已經睜不開,還是在流著淚。她伏在榮侯爺身邊,和他講著以前的事,時而哭,時而笑,如瘋癲了一般。
“爹,你知道不知道,我做了一個夢,夢裏麵我做錯了事,你很失望,與我斷絕父女之情,不要我了。後來你離開了長歌城,隱居避世。我真的希望,一切都照著夢裏來,我真的恨不得,所有的苦難都降臨到我一個人身上,我隻希望,你能夠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如實我知道會是今天的結局,那麽一切,我都不會去改變,我會按照夢裏的一切,按部就班。是我,我的改變,造成了你現在的結局,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蕭珺玦端著粥進來,榮昭已經一天都未進食,滴水未沾。護國公幾人蕭珺玦已經讓他們先回去了,蕭瑀珩和柳馥馨正愁沒有理由給護國公府問罪,留下的時間太長,就又會遭人話柄。
將粥放在一旁,蕭珺玦輕柔為榮昭擦著眼淚,他隻能小心翼翼,榮昭的眼睛腫的像是兩個水泡,依稀變了模樣。
榮昭仿佛已經麻木,她眼中看不見別人,隻說著她要說的話,“我不應該嫁給蕭珺玦的,我應該和上輩子的一樣,嫁給蕭瑾瑜。如果一切都未變,你也不會死。”
蕭珺玦手一頓,腕處有輕輕的顫抖,他攥緊了毛巾緩緩放下來,低著頭黯然離開大廳。
他沒有走遠,就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他抬頭望著黑暗的天邊,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等蕭珺玦再進去的時候,榮昭已經趴在榮侯爺的身上睡著了,她實在太累了,幾天未合眼,再加上哭了一天,實在是太累了。
他知道她醒來第一眼是要見到榮侯爺的,也沒有抱著她去別院休息。看到臥室有一個軟榻,就搬了過來,將榮昭抱上去睡。
他卻沒有陪著她睡,行軍多年,幾天幾夜不睡覺是常有的事,他已經習以為常。
蕭珺玦走到榮侯爺身邊,身子漸地,膝蓋磕到地上,“嶽父大人在上,我蕭珺玦對天發誓,今日大仇,他日必然得報,害你之人,我定會將他挫骨揚灰。”
“轟隆”一聲,閃電如開花一般在天上打了一個巨大的霹靂,白光一閃,將靈堂透亮,照在蕭珺玦陰惻的麵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