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守將官邸內防衛堪稱森嚴。


  待到夜深人靜時, 他們用的也並非是巡邏製。


  根據孫昭的安排, 這裏會有數名目力出色,輕身功夫也不錯的弓箭手待在府內的幾大高點。


  而在高點之外的暗處, 則還有著負責監督、以及保護屋頂弓箭手的暗哨。


  趙靈微所住的那間院子自是處在弓箭手們的嚴密注視下的。


  或許賀樓楚的確可以憑借其隱匿身形的功夫,在這些弓箭手發現他之前就翻窗進到屋裏。


  然……待到他又翻窗出去,直挺挺地站在那裏等著。


  這些站在高處的弓衛們便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發現不了他了。


  今夜的弓衛四是第一個發現賀樓楚的。


  但賀樓楚站在那裏的模樣實在是太過光明正大,因而弓衛四反而翻了幾個屋頂, 去到近處又瞧了瞧。


  這、這不是那位……賀樓君嗎?

  怎麽大晚上的不在自己屋裏睡覺, 也不在公主的屋裏睡覺, 就這麽硬生生地站在公主那屋的窗邊呢?


  這是公主在讓他罰站?

  有道理!

  有可能!

  在短暫地離開了那麽片刻後, 弓衛四很快就去到了其他幾名弓衛那裏,和他們八卦起了這件事來。


  其討論的氛圍堪稱熱火朝天,連今夜的暗哨都被驚動了。


  在和暗哨們示意一切正常之後, 聚集起來說話的幾名弓衛很快就散開, 繼續夜晚的執勤了。


  然而他們的陣型雖是散開了, 注意力與目光卻是控製不住地又想往公主那屋的窗戶邊飄呢。


  於是他們不禁給離那兒最近的弓衛四打手勢。


  ‘還在嗎?他還在嗎?’


  ‘在呢在呢!’


  一刻之後,屋頂上的那幾名弓衛輪換了一下位置。


  這下就輪到弓衛四給弓衛一打手勢問賀樓了。


  ‘還在呢?’


  ‘在,還在!’


  夜晚的執勤實在是太無聊了。


  這幾名弓衛發現的哪是賀樓楚啊?

  他們發現的,簡直是今夜的娛樂活動!

  來啊, 圍楚打圓啊!

  但他們幾人如此活躍,又怎能讓賀樓楚發現不了他們的大動作?

  他於是……在那幾人又一次地輪換位置的時候, 不鹹不淡地看了那正在翻越屋頂的弓衛一眼。


  那人便如此……腳下一滑, 從屋頂上掉了下來。


  “啪啦!”


  “劈裏啪啦!”


  “砰嚨咚!”


  ——這便是那名弓衛踩掉了磚瓦, 又自己掉到地上時所激起的一連串聲音了。


  齊安作為整個和親使團中為數不多的, 能當譯語人的小官,在趙靈微奪下朔方郡之後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起來。


  這會兒,他雖不能擁有一間院子,卻能夠享有自己的屋子。


  今夜,他便是在自己暖暖的臥榻上睡得舒舒服服的。


  然而一睜眼,就看到四個人正湊近了他,且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其中一人,臉上居然還帶著傷!


  驚慌之下,齊安險些把“娘啊”這兩個字高喊出來。


  帶著三名暗哨來到了這裏的弓衛四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齊大人,別慌,我們都是今夜在府裏執勤的。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齊安一聽那帶著神都正音的商言,這才放下心來,和人點了點頭。


  弓衛四:“事情呢,是這樣的。那賀樓君吧……他一直站在公主那屋的窗邊看著我們。這不是……這不是就幹擾到我們了嗎?”


  弓衛四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


  那三名暗哨則用力點頭。


  弓衛四:“但我們呢,又說不來魏言。語言不通,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就隻好過來勞煩齊大人跟我們一起去……去看看,問問。


  “最好呢,就是讓他該回哪屋睡覺,就回哪屋睡覺。大晚上的,可別再嚇人了。”


  過來請齊安的那幾人態度都特別好,還一直在說著“深夜叨擾,對不住,對不住了”。


  於是齊安也隻得穿好衣服,起來跟著他們,一起往公主殿下所住的那間院子走了過去。


  他遠遠一看,長得那麽高大,整個人還散發著仿若實質的“我不高興”的人,可不就是那賀樓公子嗎?


  齊安:“賀樓公子?怎麽大晚上的,就站在這裏呢?”


  賀樓楚:“等。”


  齊安:“等什麽呀?”


  賀樓楚沒有回答。


  也是。


  他向來就話少。


  似乎也隻有趙靈微能夠問他一句話,就讓他答上一句了。


  齊安犯了難,然而帶著他過來的幾名府內護衛還在盯著他呢。


  於是他也隻好接著說道:“賀樓公子,你老是這麽守在公主的屋外,也不好。況且,現在都已經那麽晚了。不如……你先回去,有什麽話,明日再說。有什麽事,也明日再做?”


  賀樓楚:“等不了。”


  因為顧忌著屋裏的人,兩人的說話聲都已經很輕了。


  可壞就壞在賀樓楚的氣勢太強。


  這不是……他光看人一眼,就把那弓衛從屋頂上給“看”下來了麽?

  於是屋內就出現了響聲。


  外頭的那幾人於是立馬就都禁了聲。


  隻聽公主殿下用她那還帶著睡意的聲音說道:“懷光……我口渴。”


  已然在屋外等了好一陣子的太子殿下,好生氣。


  而其他人等……則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這這這?

  公主是在說夢話,還是?


  謎底很快就揭曉了,因為仇懷光的聲音也跟著響了起來:“卑職去給公主倒水喝。”


  賀樓楚憑借著自己敏銳的聽覺,可以辨出趙靈微在那之後就又躺回了榻上,還說道:“要溫溫的,別太燙,也別太涼。”


  拓跋子楚實在是忍不住了,這就要再次翻窗而入。


  然而他的手剛碰到窗框,便聽到裏麵的公主殿下用軟軟的,倦倦的聲音說道:


  “我剛剛……好像夢到啞巴了。”


  非禮勿聽非禮勿聽!


  弓衛四與那三名暗哨聽到這麽樣的一句話,便自覺退散了。


  踏雪落痕卻無聲!

  剩下一個齊安,因為離得太近,又不會功夫,被賀樓楚一把抓住。


  太子殿下是已經能聽得懂這句話了。


  他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今夜夢到了自己。


  但他不覺得自己也能把後麵的話都給聽懂,便仿佛劫持人質一般,捂著齊安的嘴不讓其出聲,也卡著人不讓走。


  “我夢到……他戴上了我畫的鬼麵具,假扮太子,帶著我……一路打進了王城。”


  此時仇懷光為她倒的水到了,於是她喝了兩口才繼續說道:


  “可事成之後,我和他一起站到了宮城的城樓上。他把麵具一摘,底下的人就都在那兒喊——假的,假的,這肯定不是子楚太子。”


  “為何?”


  “因為子楚太子不可能長得這麽好看!”


  說著這句話的趙靈微,聲音委屈巴巴的:“我那倒黴夫君,要是那麽好看,哪裏還用得著整日戴麵具,弄得魏國竟無人知道他長得什麽樣?他光是每天在宮城的城牆上站半個時辰,就能幫老國主得民心!”


  趙靈微的夢說完了,賀樓楚也該對齊安威逼一番了。


  來說說吧,公主殿下說她夢到了什麽?

  齊安掩耳裝聾,示意自己剛才什麽都沒聽到。


  “沒聽到,真沒聽到!剛剛外頭的風那麽大,公主……公主的聲音又那麽輕,我真是什麽都沒聽到啊!”


  齊安被賀樓楚一路抓回了那間單獨的院子,以及擺滿了公主賞賜的屋子。


  然而齊安卻是才進屋就奮力說出了那句話。


  賀樓楚倒也沒有發怒,而是問道:“當真如此?”


  齊安:“是是是!當真如此!”


  賀樓楚把人按到桌案前:“如此,齊先生便給我接著上商言課吧。”


  齊安懵了:“什、什麽?”


  賀樓楚:“齊先生沒聽到,但我聽到了。方才靈微說的話,我雖不能完全明白,卻記下了一些。也許,學著學著,我就能明白意思了。”


  子時已過,


  醜時將近。


  可齊安這麽一個禮官,卻是在這種時辰,被賀樓楚按在書案前,帶著人挑燈夜讀。


  賀樓楚是在逼人教商言嗎?

  當然不是。


  教書的坐在桌案前,昏昏欲睡。


  負責學的那個卻是繞著教書的那個,腳步緩緩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就差手裏沒拿上一根戒尺了。


  哦,他是沒拿戒尺。


  但他拿著趙靈微押在他這裏的“勝闕”啊!


  這分明就已經是在刑訊逼供了。


  齊安實在是沒能扛住,招了。


  “公主說她夢到你扮成子楚太子和她一起殺進王城,結果一摘麵具就被王城民眾識破!大家都說你長得太過好看,不可能是子楚太子!”


  招了的齊安,被丟出門去。


  而真是子楚太子的賀樓楚……在那之後則一宿都沒睡著。


  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悶的。


  可待到他起了以後,卻被告知公主殿下已經出城了。


  她去靈武郡了。


  童纓帶著擔驚受怕了幾乎一宿,看起來神情很是萎靡的齊安一道站在那裏,對賀樓楚說著公主今日早上做出的安排。


  “公主帶著仇將軍、達奚將軍、向正使、還有和親使團裏的衛隊、以及朔方郡的四成兵員一道,去到靈武郡了。”


  賀樓楚一聽此言,幾乎立刻就要衝出去追她。


  但童纓很快便接著說道:“賀樓公子,你不可離開朔方郡。”


  賀樓楚此時的語調已然十分危險:“這話……也是她讓你對我說的?”


  齊安昨夜已經被他給逼供逼得怕了。


  此時哪怕是被說著這句話的賀樓楚掃過一眼,都嚇得能往後退兩步了。


  麵對賀樓楚的如此氣勢,童纓也很是招架不住。


  但她還是低著頭,穩了穩之後說道:“非也。但是公主帶來朔方郡的武將,現在已然全都離城了。就連達奚將軍也跟著公主一起走了。若賀樓公子也離開此處,朔方郡豈不是要城門大開?”


  童纓又道:“公主說,賀樓公子送她的靈武郡,她很喜歡。但如此禮物著實太貴重了。靈武郡,她確實可以收,但公子想要的東西,她卻是可能給不了。如此,若公子想要反悔,她也可將朔方郡置換給賀樓公子。”


  是了,今早的趙靈微便是這樣說的。


  她還在沉琴為她梳頭的時候坦誠地說道:


  “我和啞巴,肯定是第一次見到對方,就喜歡上了彼此的。但感情的事,隻一個心動,哪夠啊?若我每日都能見到他,必然會陷在裏頭,從而忘了很多我必須得考慮的事。


  “所以……我倆必須得分開一段時間。用來好好靜一靜,也好好想一想。”


  童纓依舊低著頭道:“公主說,十日太短,隻夠用來思念彼此。她便與公子以三十日為限。待到三十日後,她自會回到朔方郡,給賀樓公子一句準話。


  “若賀樓公子覺得此法不行,也可提前給公主去信。如此,賀樓公子哪怕自立門戶,公主也會鼎力相助。不論賀樓公子如何抉擇,靈武郡與朔方郡都會是足以托付信任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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