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們似乎已經在馬車裏耽誤了好一陣子了。


  當趙靈微與賀樓楚走下馬車時,外頭已經圍了一圈人了。


  不光仇懷光在,向天鴿、達奚嶸、孫昭也在。


  甚至這段時間來經常在她身邊護衛的韓雲歸也來了,正麵帶笑意地看著她。


  即便膽大妄為如趙靈微,她一想到剛才兩人在裏頭都做了些什麽,便也很難繼續維係平日裏那高貴從容的模樣了。


  先前,她是與賀樓楚共騎一匹馬過來的。


  這會兒,賀樓楚的坐騎似乎依舊在城前的吊橋處待著。


  可公主殿下卻是肯定沒法再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再和賀樓楚騎著一匹馬回去了。


  她的目光和周圍的人一一對過去,而後便強行平複了自己的呼吸,開口說道:


  “賀樓公子奪城有功,便騎著我的坐騎回城吧。”


  而後,她便對仇懷光說道:“懷光,我和你一起騎馬回去。”


  仇懷光連忙應聲說好,但趙靈微卻是在走向仇懷光的時候,被賀樓楚拉了一下。


  先前,他把趙靈微帶進馬車裏。


  兩人獨處那麽久,已是引人側目了。


  現在他又如此直接地拉住趙靈微的手,則更是會讓所有人都看著他們。


  “你說的那件事,我們晚些時候再好好談一談。”


  趙靈微還以為賀樓楚是想要她就先前的那個問題給出一個準話,因而便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可實際上,賀樓楚隻是不願她與別人共騎一匹馬。


  他也隻是……想要趙靈微同他一起回去。


  但他的太子妃卻是誤會了他。


  這不是他在一路趕回這裏的時候曾設想過的情形。


  從公主殿下說出那句‘我還以為你不愛在隻有我們兩個的時候親我了’,並落下淚時起,便不對勁了。


  很不對勁。


  但太子殿下不願在那麽多人的注視下,帶著滿腹的疑惑,再次向他的太子妃問出那句“為何”。


  於是他也隻能是鬆開了趙靈微,看著她與那名女將軍一道,騎著馬回城,回那座守將官邸。


  因為語言不通,賀樓楚與趙靈微身邊的人交流很少。


  但這一次,他已然必須得問問了。


  看到齊安也在其他人的幫助下騎上了馬,要追趕上去,賀樓楚很快就騎著馬與齊安並行起來。


  “我走的這十天,城裏可是發生什麽?”


  聽到賀樓公子居然主動來和自己搭話,齊安感覺有些意外,但他還是很快回答道:“沒有啊,這十天裏,城裏一切都好。”


  賀樓楚:“那公主身邊可有什麽異常之事?”


  齊安:“公主身邊也是一切如常啊。”


  說完這句,齊安見這位賀樓公子似乎是真心想要關心公主殿下,便也有些想要多管閑事了。


  齊安:“賀樓公子,你不在的這些天,公主每天都在巳時的時候上城樓看呢。這麽冷的天,她在上麵一待就是半個時辰,就是在等你回來啊。”


  賀樓楚:“巳時……?”


  齊安:“對啊,那就是你走的那天,出發的時辰。公主也不知你何時會回來,便幹脆每天都在巳時過來等了。”


  說完這句,齊安便試著說道:“公主真的很喜歡你了,哪怕你們剛剛談得不好,也不用當眾對她冷著一張臉,看起來還那麽凶啊。你仔細想想,你來我們這裏那麽久,公主何時這樣待過你?”


  齊安的話,說的甚是委婉。


  他就差沒直接說賀樓楚當眾給公主甩臉色了。


  可實際上,賀樓楚隻不過是心裏不高興。


  過去,他總是以麵具示人。


  是以……他便不知原來人有時也需要在自己的臉上加上一張無形的麵具,去掩飾自己的情緒。


  在這件事上,趙靈微顯然就做得很好。


  她甚至還能在自己那才哭過的眼睛無法騙過別人時,說她是因為感動與高興才會如此的。


  齊安見賀樓楚一副陷入了沉思的樣子,也不著急讓對方去回答些什麽。


  作為曾給賀樓楚上過幾節魏言課的老師,齊安的心裏大致也有個數。


  ——這人不是脾氣不好,也不是不識時務,而隻是過於單純、或者說是過於純粹了些,也喜怒形於色。


  齊安接著說道:“再有就是,我們大商的人呢,講究委婉內斂。哪怕是夫妻,在人前拉著手走路,便已是感情篤深的表現了。


  “你老愛在人前親我們公主,其實不是太妥當。不夠莊重。爭寵和炫耀的意味,也都太強了一些。當然,這隻是我們商人的看法,也許各地都有各地不同的習俗。


  “就好像那些昆侖奴,在酷暑之時還愛赤著身呢。”


  齊安說完這些,便追著趙靈微而去了。


  這會兒的賀樓楚反而不著急追上去了,他甚至讓馬兒慢了下來,讓許多人都漸漸超過他。


  而他,則是在用心地思考著。


  ‘你到底……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麽?’


  ‘你就是這般……這般喜好在人前對我這樣又那樣。’


  ‘可、可真等到了晚上,到了隻有我們兩個的時候……你就……你就……’


  拓跋子楚認真地回想著他的太子妃先前對他說出的話語。


  他也將其與齊安所說的話合在一塊兒細思。


  可魏國的太子殿下卻始終不明白——倘若已如此喜歡這人,並且他的心上人也喜歡他,那他又為何要如此“莊重”。


  這樣的事,果然比排兵布陣難多了。


  他如此想著,令馬兒加快速度,追起前麵的人來。


  先前從軍營中借走的那些人被還兵於營,戰利品和俘虜則被押往城內。


  守將官邸內,來到了正堂的趙靈微命人將魏國地圖掛在了自己的首座之上,站在那裏看著靈武郡的位置。


  而那靈武郡的守將、參將以及其餘幾名重要武將和文官都跪在堂上,將放有兵符印信的托盤舉過了頭頂。


  “這靈武郡……竟是和我們朔方郡都差不多大了?”


  看著地圖上那規模和形製都已和朔方郡差不多了的靈武郡,趙靈微顯然是不可思議的。


  當賀樓楚對她說,要送她一座城的時候,她心中所想的,其實也就是朔方郡邊上的一個小縣城,甚至小村鎮也是可以的。


  畢竟,她家啞巴在最開始的時候,隻是問她要八百人。


  八百人而已,能做些什麽啊?


  但她還是擔心啞巴在外頭被人欺負了去,於是便給了他一千五百人,以及三十日的糧草。


  人多給了近一倍,連糧草也給了三倍。


  隻是她這麽做,肯定不是要賀樓楚換一個大點的目標啊!

  她、她這隻不過是想要賀樓楚此行更為安全、穩妥一些罷了。


  可、可現在?


  趙靈微在驚駭之下轉過頭去看向站在下方的賀樓楚。


  有著琉璃色眼睛的少年似乎也感受到了來自於趙靈微的視線,抬頭望向她。


  可賀樓楚的目光之中,卻並沒有邀功之意。


  他的神色很淡。


  仿佛他為趙靈微打下了這座城,不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向天鴿的聲音在此時傳來:“沒有我們朔方郡那麽大,但也就小了那麽一點點。而且,靈武郡在由西域向魏國通商的要道上。所以,特別有錢。比我們朔方郡,有錢。”


  這也解釋了賀樓楚為何在朔方郡和靈武郡之間匆匆一個來回,都能給她帶來那麽多金飾與寶石作為禮物。


  向天鴿又道:“但有一個問題可能比較棘手。靈武郡應該是在拓跋寶的庇護下的,和朔方郡不一樣。我們就這麽一聲不響的,把人家的錢袋子給打下來了,估計很快就會被人找上門來了。”


  但那已然不是趙靈微這會兒所能關心的事了。


  她走下那幾節樓梯,來到了賀樓楚的麵前,仰起頭來,緊張地問他道:“你為我打下的,真是靈武郡?”


  “是。”


  賀樓楚解釋道:“此城名喚靈武,你的名字裏,也恰好有‘靈’這一字。所以把這座城送給你,自然是合適的。”


  趙靈微:“可、可這麽大一座城,你隻用了一千五百人!你……你是怎麽把它打下來的?”


  當趙靈微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已足以讓跪在殿上的靈武郡守將等人聽到了。


  他們已經捧著靈武郡的印信在那兒跪了有一會兒了,聽到此言,則更是顫顫巍巍地開口道:


  “回太子妃,太子殿下向來便是用兵如神的。太子妃不必過於驚慌。”


  這句“太子殿下”一出口,趙靈微簡直如遭雷擊。


  先前賀樓楚是已經在馬車上向她提到過這件事了。


  可趙靈微實在是沒想到,她家啞巴居然也和她玩先斬後奏的這一套!

  她首先是動作很大地轉頭看向達奚嶸。


  ‘是你?你已經把我們的計謀告訴他了?’


  在達奚嶸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也是完全傻眼了。


  見到趙靈微如此著急地瞪向自己,他則更是連忙搖起頭來,仿佛是在對趙靈微說:“沒有沒有!我沒有!”


  於是她又轉向了向天鴿。


  畢竟,這位正使大人曾經也給她出過極為厲害的主意,說要她懷上賀樓君的孩子,卻是把孩子賴給魏國的太子殿下。


  向天鴿則更是搖頭如篩糠,就差沒喊出一句“殿下,冤枉啊!”


  靈武郡的守將是低著頭捧著那印信的,因而他根本不知那位太子妃現在的表情,隻是接著說道:

  “若是……若是末將能早些知道那是太子殿下想要打下來送給太子妃的聘禮,末將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率兵抵抗……”


  眼見著那人還要接著說下去,且此時正在正堂上的這些人也開始竊竊私語,趙靈微連忙以近乎斥責的語氣說道:


  “他不是!”


  如此擲地有聲的話直接讓整間正堂上都瞬時間鴉雀無聲了。


  趙靈微當然能感受到那從四麵八方朝她射來的視線。


  並且她也尤其能感受到賀樓楚望向她的那道視線。


  但她還是扛下了重壓,說道:“他名叫賀樓楚,是賀樓氏的一名武將,而不是魏國太子,拓跋子楚!”


  如此話語一說出口,便連趙靈微自己也要給繞進去了。


  賀樓楚……


  拓跋子楚?


  他們的名字,怎麽那麽相似?


  可這樣的猶豫隻是閃了那麽一瞬,就被她拋在了腦後了。


  她這會兒已經不去看賀樓楚了,也沒時間慢慢和對方解釋他此舉到底是錯在何處。


  趙靈微隻是焦急地問那靈武郡的守將:“靈武郡內現有幾人說他們看到子楚太子了?又有多少人會信誓旦旦地同別人說,是子楚太子帶兵來打下了靈武郡的?”


  這……?

  這可真的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啊!

  難道不是都會這樣說嗎?


  趙靈微一看這人的神情,便知道事情不妙了。


  “達奚嶸!向天鴿!”


  她連忙喚起這兩名對於魏國此時的形勢更為熟悉的親信。


  “末將在。”


  “臣在。”


  “趕快給我推演一番,看看正在王城附近激戰的那三人,究竟可能在幾日之內得到從靈武郡傳出的消息!”


  情急之下,趙靈微都顧不得用商言對自己人說話了。


  在走過賀樓楚的身前時,趙靈微根本控製不了情緒。


  她壓著聲音說道:“賀樓,你壞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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