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和親使團在拔營之後便很快向著原先被堵住的那條路而去。
這支隊伍光是衛隊成員便有一千六百人之多。
再加上仆從、使團中帶的各色工匠以及其餘人等,隊伍便有兩千三四百人那麽多。
當這樣一直隊伍帶著充足的物資走在雪地裏, 自是綿延數裏, 看起來浩浩蕩蕩的。
在趙靈微先前待過的地方, 雪人的臉上早已不見了那根綴著兩顆琉璃石的黑色蒙眼布。
取走了它的人這會兒正騎著馬, 出現在了森林中的一處高坡上, 向下俯瞰著緩緩離開的使團隊伍。
直到那架鑲嵌著許多金子的馬車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他才騎著馬,沿著那條未有完全凍住的河, 逆流向西而去。
他騎著馬, 穿過山川、穿過樹林, 讓魏國的冬日景象在他的眼前不斷流轉、變化。
可無論是在白天、還是在夜晚, 在平坦的雪原上、或者是在茂密的鬆林裏, 那位敵國公主的笑顏都會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當他停下來,在地上生起一堆篝火,則更是會想起他在那個暖和的夜裏, 在僅有兩人的帳篷裏把人按在身下時的情形。
仿佛……他隻要離篝火再稍稍近一些,便能想起他帶著怒意咬住那片柔香溫軟,並嚐到血腥味時的感受。
那竟是與他所熟悉的,鮮血的味道如此不同。
一想起來,便讓他覺得仿佛是喝了一口後勁十足的,帶著花香的烈酒,連心口都有些燒。
‘他啊……是一個絕世英雄。’
篝火燃盡了, 月亮也開始隨著黎明的到來變得透明起來。
他收拾好行裝, 再次向西而行, 心中努力去想起自己曾待過很久的那座軍營,去想每日操練時的那些整齊呼號。
如此,他便又穿過了一座樹林。
‘今日今時,這一刻這一息的我,心悅你。’
他是知道的。
那個來自中原的女子,年紀雖小,卻是滿口謊話,與他從那些飛鶻來信上認識的人根本就不一樣。
可他每次這樣對自己說,心底都會出現疑惑的聲音。
——那是真的嗎?她說的那些真的都是謊話?
來自於“晉越”的聲音在他獨自一人的旅途中不斷地糾纏著他,那仿佛是一道薄紗,卻讓他無論騎多快的馬都衝不破。
他無法否認,在這位大商的和親公主之前,他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
看似言而無信,實際卻重情重義,那人一旦走近他,便讓他用盡渾身解數都無法從腦中趕走。
她說,她要去到魏國王城,嫁給一個絕世英雄。
拓跋子楚不知自己能不能算得上是絕世英雄。
但他知道,那位公主殿下要嫁的魏國太子,早就已經不在那兒了。
那她會如何?
若她回不了家,身陷魏國,作為大商的公主,斬下魏國國主的那個男人又會將她怎樣?
拓跋子楚念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拓跋缺……”
這是他父親的眾多異母兄弟中的一個。
同時,那也是相貌美豔的女奴所生之子。
身為不管政事的太子,拓跋子楚對他的這位叔叔了解其實並不多。
但拓跋子楚知道,這個謀逆之人由於出生低賤,曾受過不少欺辱。
甚至於……連他的名字都屬於欺辱的一部分。
幼時的這位皇叔很晚都沒有被自己的生父取名。
一日,他被兄長們策馬追趕。
在驚慌之下,他不慎掉下馬來,磕斷了半顆尖牙。
‘小弟,既然你都缺了半顆牙了,不如就叫拓跋缺吧?哈哈哈哈哈哈!’
——這句話正是出自於拓跋子楚的父親。
因為母親的身份過於低賤,拓跋缺在想要求娶一位來自魏國八姓的女子時,不僅遭到了拒絕,還被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一想到那個擅長隱忍的男人會如何對待來自敵國、身份尊貴的公主,拓跋子楚便再也無法策馬前行了。
‘時光就像山一樣高聳,如水一般長流。’
‘望君珍重。’
當原本應當嫁給他的公主第千次在他的腦海中瀟灑離去,已經走了近一半路程的拓跋子楚便將手中韁繩向側邊一拉,掉頭,向著北邊的王城策馬飛馳。
被布置得十分舒適的馬車中傳來琴聲。
那正是沉琴為了給自家主人解悶,隨意撥出的幾下繚繞輕響。
隨著隊伍一路向北,車外便已然很冷,很冷了。
趙靈微於是便讓她的兩名侍女進到車裏來。
琴聲傳入了她的耳朵,腦袋裏則有許多畫麵在變換著。
那讓趙靈微在迷迷糊糊之間竟有些分不清她此刻到底是清醒著的,還是在夢中。
恍然間,馬車似乎停了一會兒,而後她所蓋著的毯子便被人拉高了。
車廂打開的聲音幾乎是與那寒風霜雪一道出現,但琴聲卻似乎一直都未有停歇。
用拳頭撐著腦袋的趙靈微吃力地睜開眼,問道:“到哪兒了?”
“回公主,我們已經到朔方郡了。”
趙靈微原本還要沉沉地睡去,然而聽到這樣的回答,她卻是一下子便清醒了。
她連忙端坐起來,推開了車廂的窗戶。
刺目的陽光便如此透了進來。
待到她的眼睛適應了那份光,她便看到了一座比先前經過的魏國城市都要更為恢弘大氣的城池。
騎著馬的向天鴿見她推開了窗戶,於是來到了她的車邊,冒著寒風大聲說道:
“公主,我們總算到朔方郡了。這裏已經是我們沿途經過的魏國城鎮裏最大、也最繁華的一座了。臣覺得,我們或許可以在這裏稍稍休整幾日。”
趙靈微:“我也覺得這樣很好。那便按照向正使的意思來辦吧。”
車窗再次被關上。
在馬車又開始緩緩前行時,趙靈微便打開隨身帶著的小木盒。
裏麵裝著她與那魏國太子之間的往來書信,以及她按照向天鴿給她的畫像上色的鬼麵具。
一旦他們到達朔方郡,離魏國的王城便並不那麽遠了。
趙靈微十分認真地看著這張鬼麵具,仿佛是在借此想象自己見到那位魏國太子時的情形。
在激勵了自己片刻後,她便沉下氣來,將這張鬼麵具戴在自己的臉上,並喚童纓為她拿來銅鏡,看向銅鏡中戴著鬼麵的自己。
朔方郡,
守將官邸。
拓跋氏的先祖原本是在草原上擁有著強悍勢力的一支部落。
他們雖在聚集起了八姓之力且向南遷徙後建立一座座的城鎮,過起了半是遊牧、半是農耕的生活,但魏國建國至今也不過五十多年的時間。
是以魏國八姓之中還有許多人都保留著部落中的傳統。
對於魏國的國主,八姓之人也多是敬佩與尊崇,而不是臣服。
朔方郡的守將便是來自魏國八姓之一的步六孤氏。
“報!南邊來的那位和親公主到我們朔方郡了!”
“哦?”
聽到手下來報,朔方郡守將轉過身來。
他稍稍想了一下,問道:“是那個女皇帝派過來和太子成婚的那個?大商第一美人?”
“正是!”
“嘶。”守將扯了扯自己的一束胡子,又問:“他們是不是帶了挺多東西過來的?”
“看起來是挺多的。但我們不好問他們要禮單,就不知道他們到底帶了些什麽,又是帶了多少東西。我就看到……那公主連坐的馬車都是金子做的。”
朔方郡守將:“喲,這小妞還挺值錢的啊。可惜了可惜了。我們的子楚太子,不是已經死了嗎?連他的那把龍雀天戟都在我們這兒了呢。”
說著,守將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他看向旁人,麵上難掩得意之色道:“不如,就讓我給收了吧,我替太子照顧他的戰刀,也勉為其難替他照顧照顧那嬌滴滴的美人。順便,讓那美人給我生幾個大胖兒子。”
看到自家將軍如此模樣,旁邊的參將不禁又問起了過來稟報之人:“和親使團都會帶衛隊的。這公主,身邊帶了多少人?”
“這……這我們還沒數過。”
參將:“蠢貨!哪用得著你們數,就說要為他們安排客館和餐食,問要準備多少!”
前來稟告之人連忙按照吩咐去辦,而參將則和守將小聲說起話來。
“將軍,我以為,把那大商的公主收了,這事雖然痛快,卻不妥當。”
對上守將不悅的神情,參將又道:
“她原本是要嫁國主的,在大商使臣的周旋之下,才改而要嫁給太子。將軍若是想起兵,把她收了倒也沒什麽。但我們朔方郡沒這打算啊,這不就白白遭人猜忌了?”
那朔方郡的守將雖然是有那麽一點蠢,卻還沒蠢到家。
聽自己的參將這麽一說,他也意識到了,那可不就是這麽一回事麽?
守將不禁心中一陣後怕,說道:“好兄弟,那你說,我們如何是好?”
參將:“我們可以把他們帶來的東西全都扣下來,隻把一個光溜溜的公主給那缺了牙的小兒送過去,當賣他一個人情。”
守將一聽“光溜溜”這個詞,心裏就癢得很。
他拍了拍參將的肩膀,讚同道:“好,就給他光溜溜的送過去!別的都不給。而且,就連這個光溜溜的公主,也不能白送了。問他要戰馬,問他要奴隸。
“畢竟,我可他娘的給他讓出了個公主呢。我要是不讓,他能娶到這等出生高貴的小娘子?可算逑了吧,他連個城主的女兒都娶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