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妙哉妙哉, 公主剛剛的那兩句魏言說的可真是出彩。”


  在趙靈微的帳中, 隨行教授她魏言的老師對她說出了由衷的誇讚。


  這的確是一句實話。


  趙靈微的魏言讀寫雖不行, 可魏言的聽與說卻是極好的。


  更重要的是,趙靈微的魏言音調拿捏得非常準,且已完全沒有了商音,聽來自是讓人感覺愜意得很。


  這定然得是她花費了不少功夫才做到的。


  趙靈微笑道:“神都東西市裏的那些商販們, 隻要能讓人明白他們說的商言與粟特語是什麽意思, 便行了。故而他們的口音大多極重。


  “但我之目的與他們不同。身為皇族女子,不怕會說的少,隻怕說出來的皆不準。”


  魏言老師笑著點頭:“公主所言甚是。”


  但隨後, 老先生便道:“在魏言的讀寫上, 老夫還能指點公主一二。但如何聽、又該如何說,公主怕是還得找一名魏國人前來相伴, 才能有所精進。”


  唇上還帶著傷的趙靈微原本還是能笑著與人對答的。


  可她的魏言老師一說到“找一名魏國人前來相伴”, 趙靈微的臉便立刻僵了一下。


  她顯然是想起了昨夜將她按在身下親了那麽那麽久的啞巴。


  如此一來, 被咬破了的嘴唇,就又疼了起來。


  哼。


  今日的課業結束了,魏言老師整理了書冊便走了。


  可他一出趙靈微的帳篷,就與向正使撞了個正著。


  “喲, 向正使?正使可是在此等候多時了?”


  外頭傳來了兩人寒暄的聲音。向正使的說話聲依舊像是往日那樣, 見了誰都是和和氣氣的。


  但突然聽到了屬於向天鴿的聲音, 趙靈微卻是臉色都變了。


  前天夜裏鬧得那麽厲害, 作為和親使團的正使, 向天鴿卻是一直都沒來找她。


  說實話, 這其實是有讓趙靈微在昨天一整個白天的時間裏很是提心吊膽的。


  可昨天白天她左等右等都沒把人等來,便惡向膽邊生,在大半夜的時候跑去……跑去偷雞不成蝕了把米。


  待向天鴿到這會兒才找來,她便已經從完全的委屈和氣憤轉成稍有心虛了!

  “臣,見過公主。”


  趙靈微猜這位正使是要來向自己興師問罪的。


  或者再不濟,也得是想來質詢自己一番的。


  連他的說辭趙靈微都已經能想出一堆了。


  什麽“節外生枝”,什麽“有損皇室威嚴”,什麽“有負聖望”。


  總之,諸如此類的話,她已經從她的母妃那裏聽到過很多了。


  可沒曾想,當她憋著一股子氣,打算和向天鴿正麵相對的時候,卻發現這人不僅是笑著過來的,而且還給她帶了一束鬆枝,算作是禮物。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向天鴿態度如此謙恭,趙靈微也隻好讓身邊侍女給他又看座,又看茶的。


  待到剛剪下的鬆枝被斜插進新雪裏,被擺到趙靈微的案上,向天鴿便也在趙靈微的側邊坐好了,桌案上還擺上了一杯熱茶。


  向天鴿喝了一口茶,感覺心下妥帖不少,這便開口說道:


  “殿下,臣今日前來,是想和您談一談您新收的那位……那位麵首。”


  趙靈微這會兒正好要拿起她的那杯茶。聽到向天鴿斟酌著說出的“麵首”一詞,手中的杯盞直接被她緊緊握住,仿佛要能將其捏碎一般。


  趙靈微咬了咬牙,然後還是微笑道:“向正使,慎言。”


  怎知向天鴿視線對上她,幾乎是立刻就看到了她嘴唇上的傷處。


  趙靈微平日裏是會在唇上點些許胭脂的。但現在因為上麵還有傷,自然就不抹了。


  但如此一來,上麵的傷看起來就更為顯眼了。


  千鶻衛的女侍衛們或許會看不出來,那些羽林軍裏的男子們可能也看不出來,又或者他們根本就不敢抬頭直視公主的臉。


  但向天鴿是什麽人精啊?那可是需要時時與人周旋的使臣,他一眼就看出來那是被人咬出來的。


  向天鴿痛心道:“誒呀,那小兒怎麽如此不懂事?”


  “啪!”


  趙靈微把手中杯盞敲在桌案上,到底還是敲碎了它。


  沉琴和童纓兩人連忙去替趙靈微收拾那些瓷片,而向天鴿,他則是換上了一副喪喪的表情。


  向天鴿:“公主,臣知道這些話殿下可能不愛聽。但此事事關重大,這兩日臣思量再三,覺得還是需與公主商量一二。”


  這話倒是不錯。


  趙靈微示意正在替她收拾著的童纓與沉琴先行退下,到外頭守著。


  向天鴿:“公主與那魏人的事,現在雖已有許多人聽到了風言風語,但使團之中會說魏言的,算上公主與臣,也不過六人。故而,隻要把其餘四人給看好了,便不會出紕漏。”


  趙靈微麵上不顯,心裏卻道:能夠替她說服魏國國主,把她和親的對象從老子改成兒子,向正使果然是不同凡響。


  趙靈微鄭重點頭,仿佛瞬息便把向正使當成了自己人。


  但很快,向天鴿便接二連三地對趙靈微說出了能讓她滿麵羞紅的話語!


  向天鴿:“以臣對魏國的了解,魏國男子並不看重女子的貞操。魏國的女子中,也隻有為數不多之人將自己的初夜留到新婚之日。若嫁人的時候已經有了孩子,那就帶著孩子一起嫁。”


  趙靈微心裏仿佛是被什麽東西猛撓了一通。


  可她的聲音輕得很,喚道:“向正使……”


  向天鴿:“在魏國八姓之中,還有三姓之人至今保留著兄終弟及的婚俗。甚至有的兄長還沒死,就被弟弟給殺了,娶了嫂嫂。當然,反之有,娶小娘的也有。


  “但怕就怕,那魏國太子知道我們在意。那樣,他或許就也會介意。日後,此事便會成為公主與魏國太子之間的芥蒂。”


  這都是什麽話啊!

  趙靈微不禁羞惱道:“向正使!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向天鴿:“公主莫怕,陛下派臣前來協助公主,臣自是會以公主馬首是瞻。哪怕天塌下來了,臣也會和公主一起想辦法,把它再撐回去。但,臣還是希望公主能和某透個底。”


  趙靈微心虛道:“什、什麽底?”


  向天鴿湊近了趙靈微一些,壓低了聲音道:“公主有沒有可能……已經懷上那麵首的孩子了?臣已和醫師通過氣了,他說我們這兒,有藥的。”


  說罷,他還擔心年歲尚小的公主聽不懂,又給加了一句:“安胎的和避子的都有。實在不行,還有打胎藥,端看公主是怎麽想的了。”


  向正使,是被公主親自打出去的。


  他雖為了太和公主此行殫精竭慮,卻是被公主用他親自送來的鬆枝給一路打出了帳篷。


  在跑出帳篷的時候,他還要長袖善舞地與沉琴搭話。


  “沉琴姑娘,替我給公主帶句話吧。就說公主新收的男寵,我已經見了,他的身量和魏國太子像,眼睛也……”


  趙靈微便在此時殺了出來:“你還敢胡說八道!”


  怎料她剛提起鬆枝作勢要抽人,便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啞巴。


  在裸了兩日之後,他終於穿上了合身的冬裝,卻是長發未束,看起來格外的野性難馴。


  一見到此般模樣的啞巴,趙靈微便會不由地想起……昨夜他把自己按在床榻上的情形。


  她這會兒本就是惱羞成怒,見了在不遠處看著她的那人,便沒了怒,隻餘了羞,也隻剩下了惱。


  而後,她便轉身進了帳篷。


  這天的夜裏,趙靈微在床榻上輾轉難眠。


  她摸著自己的嘴唇,腦袋裏全是那個啞巴的樣子。


  他在月光底下,趴在河畔的石頭上,身上積著雪的樣子。


  猛然間睜開眼,讓她看到那片銳利的琉璃色時的樣子。


  還有他拉著自己,在紅纓槍從帳外刺來時,把她護在身後、被她輕薄醒了以後,突然坐起了身來,怒得好像能吃了她的樣子。


  她其實有點想……想今夜再偷溜出去,去找那啞巴。


  但一想到昨夜他按著自己,從嘴唇,下巴、一直到頸項都一路親下去的情形,趙靈微就又覺得,還挺慌的。


  那,我不去找他,他來找我呢?

  一想到這裏,趙靈微就沒能忍住地笑出聲來。


  因為她住著的這頂帳篷總是有衛兵在值夜的。


  並且,這裏也是營地之中看防最為嚴密的地方。


  啞巴若是敢來,但凡他弄出哪怕一丁點的動靜,怕是就又會有人提著槍衝進來。


  到了那時,便又是蛋打雞飛,雞飛蛋打的。


  趙靈微拍了一下枕頭,對自己好笑地說了一句:“想什麽呢你。”


  這一夜,便如此安然度過。


  除了心裏被那啞巴撓得厲害,一切都好。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趙靈微開始琢磨著,她是不是要再給那魏國太子寫一封信。


  但現在的天實在是太冷了。


  縮在架子上的白將軍一見她提筆,就生氣地飛過來啄她的手。


  幾次之後,趙靈微實在是被鬧得沒了法子,和白將軍好說歹說:“不讓你去送信。這會兒不讓你去送信,行不行?我就隻是給那魏國太子寫寫信。”


  趙靈微邊說邊逗起自家的白鶻來:“我就寫寫,就寫寫,不讓你送。”


  白將軍還是不滿意,張嘴就要咬她。


  趙靈微:“好好好,那我不給他寫信,我練練字總可以吧?”


  可能,也不太行。


  因為她的兩名侍女已經掀開她帳篷的簾子,給她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童纓:“公主,奴剛剛從仇將軍那裏回來。她說,明日便可把路清好了。”


  沉琴則道:“公主,今日天氣那麽好,就別在帳篷裏悶著了吧?我們出去,打獵,玩兒雪!”


  這……?

  見趙靈微似是有些猶豫,兩人便接著再勸。


  沉琴:“走嘛,公主。再不抓緊了出去玩,就又要天天隻能坐在車上晃來晃去了。”


  童纓則說:“公主若是擔心讓人盯著看,就把那張鬼麵具給戴上。”


  這倒是把趙靈微給逗笑了。


  她道:“我是挺喜歡那張麵具的,但我也不必要戴著麵具才敢出帳篷。我那麽凶,那麽悍,誰敢當麵取笑我?”


  在聽過了向天鴿說的那些騷言浪語之後,直接親手把人給打了出去的趙靈微便覺得,她已然不是過去的她了!


  她變了,變得更能直麵這些不堪,以及尋常女子承受不來的事了。


  趙靈微命兩人替她更衣,換上暖和而輕便的衣服,也披上鬥篷。


  可沒曾想,沉琴和童纓要帶她去玩雪是假,趁機帶她散心,說說啞巴的壞話才是真。


  兩人一開口,便是一句:“他可真是不識好歹!”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