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豈有此理!這些蠻族實在是欺人太甚!”


  當魏國的要求被綁在箭上射入大商的數座城鎮,他們想要大商既嫁公主,又賠錢糧和絲綢瓷器的事,自然是很快就會傳入慈聖皇帝的耳中。


  當然,各鎮的守將以及一些士卒也知道了。


  這肯定會觸怒到慈聖皇帝。


  在先皇剛剛登基的時候,魏國勢強。


  他們每年冬天缺糧食的時候,就會來大商這裏打劫。


  後來,魏國學習大商,建起了城池,卻因為這一任魏國國主的無能與安於享樂而漸漸勢弱了起來。


  如此一來,將丈夫的願想繼承了下來的慈聖皇帝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時機。


  她在大商修生養息了多年後,先後對匈人與魏國用兵。


  她企圖為自己的丈夫,也為自己的子民討回遲了三十年的公道。


  可仿佛是橫空出世一般的魏國太子卻是打斷了她的美夢。


  她將朝中的一幹武將召集起來,指著魏國的方向怒問:“誰願領兵伐魏?誰願!”


  在片刻的沉默後,一位老將軍站了出來:“臣願往。”


  在他之後,又有三人站了出來,先後說出了那句“末將願往。”


  慈聖皇帝於是問道:“你要朕給你多少人馬才能掃平魏國之境?”


  那名老將軍想了一想,說道:“臣要大軍八十萬。”


  慈聖皇帝又問餘下三人同一個問題。


  “末將需要七十萬。”


  “六十萬。”


  “六十八萬。”


  如此回答讓坐在龍椅上的這個女人仰起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顯然是一個壓製怒火的動作。


  “豹騎將軍一路打到匈人的王帳下,依仗的也不過是十二萬騎兵!可你們這些人,卻開口就問朕要那麽多的兵馬!你們這些……你們這些……”


  “廢物”二字已然在她的口中呼之欲出。


  但她到底還是生生忍了下來。


  先前的那名老將軍便抓著這個間歇進言道:“陛下,豹騎將軍或許就是吃了兵馬太少的虧,才會兵敗的。”


  慈聖皇帝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從自己的龍椅上一下站了起來。


  “那你倒是給我算算,那麽多兵馬,需要糧草幾何?這折損在路上的糧食又要有多少萬石!”


  心急之下,她竟是連“朕”這個字都忘了說了。


  老將軍老臉一紅道:“臣之職責,就是為陛下打仗。旁的……”


  “罷了,罷了……”慈聖皇帝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頹然地坐回了龍椅上。


  她想了許久。


  這份突兀的沉默便也在殿上持續了很久。


  待到不忍的情緒在她的眼中閃過,她便說道:“朕可以把晉越嫁去魏國。”


  慈聖皇帝又咬了咬牙,道:“但是豹騎將軍和那三千戰俘,他們得還給我大商。那都是我軍之中精銳中的精銳,個個都是能以一敵十的英勇之輩。朕,舍不得他們。”


  此話一出,底下的那些將軍們便有許多都哽咽了。


  慈聖皇帝:“來人,為朕給那魏國國主修書一封。就說讓他們好生伺候著豹騎將軍。若是豹騎將軍缺了胳膊少了腿,他們就什麽都別想要了!朕隻會給他們送去八十萬大軍,生啖其肉,飲其血。”


  皇嗣府內,趙靈微正坐在案前習字。


  從大朝會的那一日起,她便一直感覺到心神不寧。


  因而,她便花了很多時間在習字這一事上。


  可即便如此,那種心慌的感覺依舊還是壓不下去。


  甚至她一個走神,就又抄錯了一個字。


  趙靈微放下筆來,深呼吸了幾次,從邊上的小桌上拿起小瓷杯。


  然而輕微的“哢嚓”聲也就此響起。


  她手中的杯盞,裂了。


  當那些燙手的茶水從裂縫中緩緩溢出,她非但沒有立馬放下它,反而是望著那些裂痕愣了神。


  “縣主,宮中來人了。”


  “是誰?”


  “是一位千鶻衛的女侍衛,她說……她叫仇懷光。”


  “快,快將仇將軍請進來!告訴她稍等我片刻,我換身衣服馬上就到。”


  這幾日的趙靈微都隻是在家,因而穿的便是更為舒適的衣服。


  穿成這樣去見千鶻衛的將軍肯定不妥。


  她急忙換上了一件更為精神且更為端莊的衣裙,並將眉間的那絲憂心驅散了些才走下樓去。


  今天的仇懷光是穿著千鶻衛的深藍色長袍來的。


  她梳著男子一般的發髻,但她身為女子的好顏色卻是沒有因為這副打扮而減去分毫,隻讓人感覺到格外的英氣,也如此特別。


  或許是因為今天她收起了第一次見麵時的傲氣,趙靈微竟猛然發現,這位女將軍或許比自己大不了幾歲。


  仇懷光原本是端坐在案前的。


  但一看到趙靈微,便立馬起身,向其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趙靈微的心跳就這樣因仇懷光在麵對她時的態度猛跳了一下。


  原本掛在臉上的笑意淺了些許,就連她走向坐塌前的步子也慢了許多。


  “可是出了事?”


  仇懷光深吸了一口氣,卻是在停頓了片刻後才說道:“是。”


  趙靈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對方。


  糟糕的預感讓她不自覺地連眼睛都有些燙了。


  她抿了抿嘴唇,問:“何事?”


  忽然而起的風不僅吹散了天上好容易才聚在一起的雲朵,也吹入了人的心潭,將那一池秋水都吹亂了。


  當趙靈微聽到俞鬆謀為了掩護大軍主力的而被魏國俘虜時,她的眼睫便在眨眼的時候將那已然盈滿了的淚水扇落了。


  而當仇懷光說到她的奶奶想要把她嫁給那魏國國主的時候,她卻是在一行清淚滑落時笑了。


  “我早就想過會有那麽一天。但我沒想過,會是在今天。”


  連日來的心神不寧以及那糟糕預感終於得到了印證,那竟是反而讓趙靈微感覺到心中的巨石轟然落地了。


  她擦了眼淚道:“敢問仇將軍,你可知那魏國國主,是個什麽樣的人?”


  仇懷光歎了一口氣。


  還不等她開口說話,趙靈微便說道:“還請將軍照實告訴晉越。”


  “那魏國國主……今年四十有六。他……他有很多姬妾。”


  能夠選入到千鶻衛的,都是未有婚嫁的女子。


  因而,即便是仇懷光這般的女將軍都會在此時感到不忍。


  即便不提其北方蠻族的身份,那魏國國主也分明要比皇嗣還要年長幾歲,又是有著昏淫之名。


  可當仇懷光再度望向趙靈微時,卻見女皇的這位孫女的眼睛裏已沒有了淚意。


  因而她便硬著頭皮說道:“光是有名分的妃子,便有二三十人,在魏國宮廷中,則還有著王子與公主四五十人。但這,還隻是卑職所知曉的。”


  在安靜了許久後,仇懷光取出了慈聖皇帝在她出宮前給到她的銅製魚符,她低著頭走到趙靈微的身前,態度恭敬地說道:


  “聖上說,縣主是能深明大義之人。若縣主想好了,隻要拿著這塊腰牌,自可隨時入宮去見她。”


  可趙靈微卻沒有立刻接下那塊魚符。


  “仇將軍且慢,晉越還有話想問將軍。”


  仇懷光也不起身,隻是保持著遞出那塊魚符的姿勢,低著頭道:“縣主請講,卑職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靈微從坐榻上起身問道:“將軍剛才說,鬆謀是在遇到魏國太子的時候兵敗被俘的。那請問,魏國太子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仇懷光的眼中閃過詫異,卻還是說道:“魏國太子乃是魏國國主與先王後所出。今年……今年將要滿十九歲。在行軍打仗上頗有天賦。”


  傳言魏國太子有著一雙琉璃色的眼睛,麵容可怖,為魏國國主所不喜。


  其雖為太子,卻時常不在王城,且與自己母族的關係甚佳。


  仇懷光說了與之相關的許多事。


  她連那魏國太子用的兵器叫什麽名字,戰績如何,又是什麽樣式都說了,卻沒有像介紹魏國國主時的那樣,把他有幾個姬妾,又是有幾個孩子也說出口來。


  這一點被趙靈微敏銳地抓住,但她還是不動聲色地問道:“那魏國太子,可是像他父親一樣,也有很多個女人?”


  “這……”仇懷光被問倒了,道:“這,卑職就不知了。”


  趙靈微點了點頭,並一言不發地向仇懷光攤開了手掌。


  仇懷光則在愣了愣之後把那塊魚符交到了她的手上。


  直到回宮複命之時,天下女主身邊的這位女將軍也還是沒能想明白,晉越縣主在最後向她問起的那些問題,究竟是什麽意思。


  若是說,縣主想要知道擊敗豹騎將軍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那她又為何要問起魏國太子是否也有很多個女人?

  在走上那殿前的高階時,仇懷光遇到了她的同僚,孫昭。


  孫昭日前在與慈聖皇帝提起趙靈微之時,全然是一副與之並不相熟的模樣。


  但此時他見到仇懷光,臉上卻是有著掩不去的擔心。


  兩人互行一禮,接著孫昭便著急道:“她怎麽樣?”


  俞鬆謀曾在臨行前囑托自己的好友孫昭對趙靈微照顧一二。


  而如今,好友兵敗被擒,好友的心上人則更是因此而即將嫁給那種昏淫無道之輩。


  這樣的事,即便是對於孫昭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


  可仇懷光卻是若有所思地說道:“縣主……落了淚,但似乎很冷靜。她問我魏國國主是什麽樣的人。”


  孫昭:“那你是怎麽和她說的?”


  仇懷光:“我自是如實稟告。”


  “你怎麽能一下就全告訴她了?”孫昭又急又氣:“那魏國國主和女人生的孩子,都比皇嗣經曆過的年歲還要多了!”


  “不然呢?”仇懷光反問道:“難道我們還要先把縣主騙上和親使團的馬車再說嗎?”


  孫昭:“可你總該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吧!”


  “孫中郎將。”


  仇懷光喚了對方一聲,問道:“你可知陛下為何要我去告訴她這個消息,而不是與縣主有著些許交情的中郎將嗎?”


  不等孫昭回答,仇懷光便一揮袖口道:“因為我們女人,都恨男人的這等自以為溫柔良善的哄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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