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趙靈微與其母妃其實並不親近。
她原本是有一個隻比她小兩歲的弟弟的。
從她記事起,她的父親和母親便更關心也更在意她的弟弟。
畢竟,那可是他父親的嫡長子。
與之相比,她作為更先出生的女兒,便沒那麽重要了。
若是沒有對照之人,她也不會知道真正被父母看重的孩子究竟是怎樣受寵的。
而偏偏,她不僅有眼睛,也還會思考。
在趙靈微五六歲的時候,她便已經發現了。
若她與弟弟在同一日生病,那她的父親和母親便隻會守在弟弟的身邊,待到第二日才來看她。
但她的那個弟弟,在她七歲的時候就因為生病而早夭了,在人世間走的這一趟匆忙到甚至都沒留下太多的痕跡。
那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模樣。
幼時的她感到很害怕。
她擔心自己會如同弟弟那般,在不久的將來就也得上那樣的一場病。
但沒有人察覺到,也沒有人來關心過她那時的感受。
她拉著母妃的衣擺,粘著母妃。
但父親隻當女兒懂事,笑她那麽小的年紀就知道要如何安慰母親。
但那時的她這麽做,其實也希望母親也能在她的耳邊溫柔地說一聲:“靈微不要怕,靈微會健康平安地長大的。”
那時她的父親剛剛登上帝位。
對於皇後而言,失去唯一的兒子是可怕的。
因而她的母親便在弟弟病故之後,把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父親的身上。
大約是在一年之後,她就有了元嘉這個弟弟。
從此以後,她便更受冷落了。
因為她的母親要把所有不能給到長子的關心與愛護都給到元嘉。
或許是因為趙靈微看向母親時的目光讓其想起了某個時刻的慈聖皇帝,王妃在驚駭之下直接打了她一個巴掌。
清脆的聲音響起時,兩人都懵了。
而先前就覺得情況不對勁的趙元嘉則直接偷偷地跑了。
趙靈微抬了抬手,卻是很快就止住了要去觸碰發燙臉頰的動作。
她看向自己的母親,眼中不見絲毫的畏懼,並重複道:“還請母親告知一二。”
王妃原本還有些說不出的後怕,也覺得自己不該給女兒這一巴掌。
但趙靈微的話語與說話時的態度,卻是讓她再度擺出了她做為皇嗣府內宅主人的姿態。
“皇嗣現在是什麽處境,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明白嗎?或許你與俞鬆謀相識之時,他還隻是個折衝府裏的小小隊正,但他現在已是我大商的第一戰將,聖上眼前的紅人了。
“若你嫁給了他,信王如何還能相信皇嗣對那個位置連一點想法都沒有?他定會以為皇嗣忍辱負重了那麽多年後,打算憑借女婿與他爭個高低了。
“靈微,你已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不再是個孩子了。你為何就不為府裏的那麽多人,替你的父親好好想一想?”
這一日的天氣很悶,讓人感到很是不適。
天沉沉的,仿佛正在醞釀著一場暴雨。
在那一彈指間,帶著泥土味的風從外麵吹了進來,也將兩人的發絲吹起。
趙靈微笑了,但那個笑容裏卻是帶著說不出的無奈與好笑。
“母親,父親曾經都已經登上皇位了。但他被降為皇嗣,難道是因為信王受寵嗎?
“母親,我們是榮是損,何時是區區信王就能說了算的?”
她歎道:“母親與父親一起韜光養晦多年,竟是演得連自己都信了。”
說完,趙靈微便站起身來,向自己的母妃恭敬地行了一禮。
在大雨到來時,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
她側臥在榻上,用手掌撐著腦袋,透過那被卷起的竹簾望向外頭,思緒不知飄向了何方。
這已不是她的母妃第一次那樣待她了。
在她的眼中,她的母妃也早不是讓她曾那樣期待又渴望的母親。
隻是她每每感受到這種酸澀之情,都會不由地想起另一個人。
那是她的姑姑,承安公主。
當趙靈微在暴雨到來時閉上眼睛,她會想起年幼時的她想要拉住姑姑衣袖的樣子。
然後她就會不由地笑了。
那時的她還不像現在一般,甚至也不像騙俞鬆謀說她叫趙不懼的時候。
向那件華美的衣裳伸出手的她,是那樣的忐忑,在還未碰到那個人的時候便縮回了手。
但她心中最美麗也最好的女人卻是笑著對她轉過了頭,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是了,她又想起來了。
那是她的父親剛剛被降為皇嗣的時候。
他既終日擔心受怕,唯恐慈聖皇帝狠下殺手,又還那般期待著元嘉的出生。
有一位郡公之女便為了討好她的表姐陳伊水而在皇家圍獵之時誣陷了她。
那人說:‘靈微、靈微剛剛故意用箭射我!’
此時的她早已不記得那個郡公之女姓甚名誰,又是長的什麽模樣了。
但她卻可能永遠都會記得那一日。
隻是此時她想起的卻不是少時的憤怒與無助。
她想起的,是姑姑承安公主氣定神閑地與她說話的模樣。
‘靈微可曾做過?’
‘回姑姑,靈微不曾做過!’
年幼時的她是眼含淚水說出這句話的,可現在的她,卻是帶著躍上嘴角的笑意在回想。
‘可她既說你已經做了,你便現在□□她一箭吧。靈微可千萬不能教人失望啊。’
然後,她就當真對郡公之女射了一箭。
一箭射入發髻,把人釘在樹上哇哇大哭。
那忽然湧起的心潮澎湃讓趙靈微再也躺不住了。
她坐起身來,花了好一會兒才平複自己的心情與那已然微喘的氣息。
‘靈微,你得記住,你是我哥哥的女兒,也是當今聖上的孫女。你得趁著年紀尚小,肆意妄為。’
‘那……等到靈微大了以後呢?’
‘自是承擔責任,為吾皇分憂。’
隻是她的姑姑卻沒有告訴她,除了為大商與他國和親,她還能承擔起怎樣的責任,又該如何為聖上分憂。
而她若是因為身為女子,便隻能以和親來為聖上分憂,那天生我才有何用,她如此勤勉好學又有何用?
這場暴雨將連日來的沉悶一掃而空。
當雨完全停止時,正坐在城東靈虎泉邊的茶室內品茶的承安公主便說道:“走吧,我們回府了。”
與其相伴的駙馬問道:“殿下不再等等了?興許晉越已經在路上了?”
承安公主笑了:“晉越那般的性子,她若是想來,便會乘著暴雨來見我。也罷,倒是我小瞧她了。她長大了,也已經能自己拿主意了。”
曾幾何時,趙靈微總是喜歡粘著承安公主。
承安公主與駙馬成婚多年卻是膝下一直無子,便待這個性格倔強又聰慧通透的侄女愈發的親厚了。
但隨著慈聖皇帝想要將自己的侄子立為儲君的意圖越來越明顯,這對姑侄便隻得在明麵上愈漸疏遠了。
可是每月的最後一個旬假卻是除外。
在這一日,承安公主總是會陪著駙馬,一起來到此處飲茶,享半日清靜。
她也告訴趙靈微,若是相見他,或是遇到難題了,便可在每月的這一日來城東的靈虎泉邊找她。
“我那哥哥也真是糊塗,他哪怕再生十個兒子,怕是也沒有一個能及得上晉越。有女若晉越,便能勝過信王的所有兒子。”
承安公主與駙馬牽著手,一同走出茶室。
她見駙馬但笑不語,便問道:“你不信?”
駙馬隻道:“殿下喜歡晉越,便覺得她怎麽都好。”
承安公主:“我是喜歡晉越,但晉越也的確就是有那麽好。你看,母皇不也喜歡她嗎?那日我進宮去陪母皇,她在我麵前竟提到了晉越六七次。”
她原本還是笑著的,卻在走出茶室之後突然歎了一口氣。
駙馬:“怎麽?”
承安公主:“我隻是覺得,我與晉越這般心性,竟都被生成了女子,太可惜了。”
駙馬原本可以說:你若非女子,我們又怎麽走到一起。
但他卻是在沉思了片刻後反問道:“陛下不也被生成了女子嗎?又有誰會因此而覺得可惜?”
在兩人一同走到馬車前的時候,承安公主停下了腳步,並將駙馬的這句話在心裏重複了數遍,臉上出現了仿若月華一般的柔美笑意。
“駙馬所言甚是。隻要人是對的,便沒有什麽好可惜的。一切都會對的。”
在承安公主與駙馬坐車回府的時候,一名從戰場上一路策馬飛馳回來的軍士則帶著前線戰報從北邊衝進城來。
“啟稟陛下!前線傳來捷報,豹騎將軍已於五日內連下三城!”
聽到此話,慈聖皇帝眼中一下就迸發出神采,連道兩遍:“妙極!”
平日裏就侍奉在慈聖皇帝身側的千牛衛中郎將孫昭、千鶻衛將軍仇懷光很快便來到了掛著地圖的議事閣。留守在城內的數名將軍也被召喚。
當那幾位將軍趕到議事閣的時候,孫昭與仇懷光剛好從傳信官那裏弄清了前線情況,並在地圖上擺放起代表兩軍兵力的小旗幟。
在所有人都到齊之後,看起來容光煥發的慈聖皇帝才在身邊少年的相伴下走進了議事閣。
這……?
“陛下,臣等在此與陛下共商前線戰事,讓鶴府之人也一同過來,此事怕是不妥?”
麵對如此質疑,璿璣君神色很淡。
慈聖皇帝倒也未被冒犯,道:“無妨,璿璣君的兄長也在前線。他憂心兄長,我便讓他一起來了。”
隨著少年對眾人恭敬地行了一禮,那日親自去將趙靈微接到紫宸殿內的仇懷光便開始朗聲介紹起剛剛得到的前線消息。
“日前,魏國邊防七鎮中的兩鎮發生嘩變,魏國太子親率兵馬前去平定。豹騎將軍得到消息後,便與折威將軍兵分兩路,星夜發兵。”
魏國的南邊,是大商。
而西邊的匈人則不僅同與大商的邊境交接,也與魏國為鄰。
因而魏國為了護衛邊疆,便設下了七個軍事重鎮。
仇懷光在地圖上指出了兩位將軍的行軍路線。
慈聖皇帝雖是女子,但大商在她登基以後已經打了大大小小好幾場仗。
她作為一國之君,對於行軍打仗之事自然也就略通一二了。
皇帝看了一會兒鋪在桌上的地圖,問起兩邊各自都帶走了多少兵馬。
而後她沉思片刻,說道:“鬆謀何故要在此處分兵?還讓折威將軍帶走那麽多人?”
被召來一同議事的將軍便說道:“豹騎將軍怕是為了牽製住魏國太子。他以折威將軍的步兵和騎兵牽製住魏國太子,再以騎兵輕裝快行,應當是想在魏國太子回馳之前拿下距離王城不遠的魏國糧倉。”
“接著說。”
“這魏國國主雖昏淫無道,使七鎮軍將與其離心離德,但前王後留下的太子拓跋子楚在用兵打仗上卻是天縱奇才。”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4-21 07:06:49~2020-04-22 08:38: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