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液池邊,匈人使團帶來的舞姬與樂人正在獻舞。
這些匈人舞姬要比大商的女子要高一些,所穿衣裝則更是要輕薄了許多。
但她們卻與神都各色酒肆裏的胡姬有所不同。
並不柔媚,且還給人以颯爽之感。
那充滿了草原風情的音樂與舞蹈實在是大膽豪放,讓人耳目一新。
但坐在宴席之上的宗室貴女們卻是在無心欣賞。
負責主持這場宴會的承安公主目光向下掃去,也不知是在欣賞匈人的舞蹈,還是在物色將會被送去與匈人和親的女子。
趙靈微與寧遠縣主這對趙姓王朝的堂姐妹被安排在了相鄰的位置。
此時正好是吃櫻桃的時節。
顏色鮮亮的櫻桃被盛放在晶瑩的琉璃碗中。而在櫻桃的旁邊,則還放著一小碟糖蒸酥酪。
即便是在神都,櫻桃也是十分珍貴的。
寧遠縣主在去到了漢陰之後便再沒吃過櫻桃。
在其她赴宴的女孩還在惴惴不安的時候,她已克製不住地將那一小碗櫻桃沾著甜酥酪吃得差不多了。
當她拿起碗裏的最後一個櫻桃時,趙靈微便將自己的那碗還未動過的櫻桃放到了寧遠縣主的麵前。
她早就注意到了寧遠這邊了。
在寧遠停下動作來,看向她的時候,她便壓著心中的苦澀,微微笑道:“昨日我貪涼,吃了冰。今日就不好再吃這冰鎮過的櫻桃了。不如寧遠替我代勞?”
寧遠縣主哪能不明白趙靈微的用心?
但她剛要道一聲謝,坐在對麵的溧陽縣主便高聲說道:“也把我的這碗櫻桃拿去給寧遠吧。”
為舞姬伴奏的樂人此時剛好一曲奏罷,因而陳伊水的這句話就變得格外清晰,讓前來赴宴的每一個女孩都能聽到。
但她卻不以為意,並在身後的宮女接過她的那碗櫻桃後說道:“還有這碟酥酪,也給寧遠一起送去。好容易才回一趟神都,寧遠愛吃什麽,便多吃一點罷。誰知道這一次吃完,下次又得等到何時呢。”
這番話語自是給寧遠縣主帶去了難堪。
雖然陳伊水沒有明說,但她話裏話外的,分明都在笑這位昔日太子之女是在鄉野之地長大的,平日裏連櫻桃都見不到。
這些從小就在神都長大的宗室之女幾乎是全都看向了寧遠縣主。
寧遠縣主在來到宮城之後,本就有些驚魂未定的。
此時被這些貴氣逼人的,比她還都要小了那麽幾歲的女孩看著,她都幾欲鑽到桌案之下去了。
偏偏那宮女此時還為她端來了陳伊水的那碗櫻桃,讓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怎料向來為人低調的趙靈微卻在此時伸出手去,從宮女端著的琉璃碗裏拿起一顆櫻桃,也不怕人笑話她吃法粗魯,就把櫻桃直接放進嘴裏嚼了起來。
硬茬在此!
在承安公主的相望下,趙靈微一副欣賞美味的樣子。
在吐了核之後,她便說道:“不錯,表姐賞賜的櫻桃果然清甜可口。那我們是不是要賦詩一首,用以抒發對此等賞賜的誠惶誠恐?”
一旦用上了“賞賜”一詞,趙靈微給陳伊水戴的高帽可就厲害了。
她這顯然是在譏諷陳伊水過分傲慢,分明與寧遠縣主同是縣主,卻處處擺出高人一等的做派。
陳伊水:“晉越,你在數日之內幾次三番不坐車、不戴帷帽騎馬上街,還私自會見外男,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已是行為不端。今日到了宮城之內,在承安公主的眼皮底下怎麽還要如此惹是生非?”
陳伊水本就已讓趙靈微心生不悅,見自己的這位表姐還要把承安公主也搬出來,則更是新仇舊怨加在一起。
趙靈微:“別人分明都還沒說願意要你的東西,你就自作主張讓宮女給寧遠送來,讓人不想拿也得拿,這不是賞賜是什麽?”
陳伊水:“你!”
趙靈微:“一碗櫻桃罷了,用得著這麽惺惺作態嗎?真要這麽大方,怎麽不把你府上的櫻桃樹也一並送給寧遠?就給人送去漢陰,這樹在漢陰要是養不活,就不算。”
滿座皆驚。
在座的女孩既都是在神都長大的宗室之女,便都在過去或多或少地見過趙靈微幾次。
但她們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皇嗣的女兒居然是這等性情中人。
不,這樣的趙靈微,她們似乎曾聽說過。
但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的傳言說……她對著一位郡公之女射了一箭。
那一箭還正中發髻,把人釘在了樹上、嚇得做了三天的噩夢。
但她們後來每每見到趙靈微,都是嘴邊帶著一抹笑的樣子,也不怎麽愛說話,便以為那都是假的。
但現在……
陳伊水顯然不知道皇嗣的這個女兒今天到底發的是什麽瘋。
可趙靈微今天打算做的大事裏,她陳伊水怕是還排不上名。
罷了罷了,也給你安排個號吧。
在陳伊水的一聲“放肆”中,趙靈微直接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並從宮女的手中直接拿過了那個琉璃碗。
她閉目沉思了片刻,高聲念道:“春歸去時櫻桃紅,花落水中見伊人。”
坐在主座上的承安公主笑了起來。
趙靈微此刻念的,分明就是那本酒令集上的句子。
並且這句詩也恰好就把櫻桃以及陳伊水的名字給串上了。
陳伊水自是知道那本酒令集的。
不僅如此,今日來到宮中赴宴的宗室之女中,也不止是一人看到過那本酒令集。
畢竟,誰家還沒個在國子監裏念書的兄弟呢?
現在那本集子上的詩被趙靈微在此等宴席上冷不防地說出來,她根本就是滿臉通紅。
沒轍了吧?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後麵的詩全都給你背出來。
趙靈微雖沒把這句話說出口來,但她看向陳伊水時的盈盈笑意已讓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於是她又把手中的那碗櫻桃又拿了回去,放到了寧遠縣主的麵前。
“寧遠,詩我已經替你對上了,這碗櫻桃你可還要?”
趙靈微本以為自己的這位堂姐會對自己搖搖頭。
那便讓她達到目的了——有什麽衝我來,別去找寧遠,這事和她沒關係。
可寧遠卻是在和她對上視線後點了點頭道:“要的。”
趙靈微的眼中閃過詫異,而慈聖皇帝那邊的千鶻衛已來到這裏,把皇帝要宣晉越縣主的話給帶到了。
千鶻衛乃是慈聖皇帝在登基之後創建的。
同千牛衛一樣,千鶻衛也是穿著錦衣,能夠帶刀侍奉在皇帝身邊的侍衛。
但與之相對的是,千鶻衛的人數要更少,且成員皆是女子。護衛起女皇來,自是更為稱心。
這分明應該是一場沉悶的宴席,卻因為趙靈微而變得一波三折。
但趙靈微卻對眼前的變故一點也不驚訝,仿佛她早就已經料到了此事。
“晉越要離開片刻,堂姐自己小心。實在是被人為難了,就坐去姑姑身邊。姑姑會護著你的。”
寧遠縣主忙點點頭,回了一句:“晉越也要小心。”
趙靈微沉下氣來,跟著過來尋她的千鶻衛一同離開。
“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卑職姓仇。”
“原來是仇將軍。”
此話一出,原本還是麵無表情的英氣女子帶著些許的不悅看了趙靈微一眼。
“縣主的消息真靈通,卑職是在四日前被陛下提拔為千鶻衛將軍的。”
趙靈微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誤會了,連忙解釋道:“我不是托人打探了仇將軍的消息。實在是因為我認出了將軍佩刀上的花紋,心中喜不自勝,所以才這麽說的。”
女將軍看了一眼自己佩刀上的繁複花紋,收起情緒。
“紫宸殿離此處尚有些距離,為免讓聖上久等,還請縣主與卑職一道騎馬前往。”
仇將軍原本還打算協助趙靈微上馬。
畢竟,宗室女子雖都會騎馬,可宮中馬匹都是西域各國進貢來的優質戰馬,個頭很高,尋常女子自己是很難獨自上馬的。
可趙靈微卻是搖了搖頭,她一手抓著韁繩,一手則扶著馬背,動作輕巧地翻身上馬。
或許是因為趙靈微上馬的樣子實在是太過瀟灑漂亮,又或者是她坐在馬上看向自己的眼神實在是很能讓人心生好感,這位在慈聖皇帝的身邊很是受寵的年輕女將竟是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
“縣主不必過分擔心。”
末了,她又擔心趙靈微聽不懂她的話,還加了一句:“你與中郎將會見之事,陛下已經知曉。”
“縣主,冒犯了。”
說完,這位女將軍便動作利落地上馬,坐在了趙靈微的後麵。
這是大商的那麽多趙姓與陳姓王侯在殿上那懦弱的男人成為皇嗣後,第一次見到他的這個嫡女。
盡管信王已在此前說過,晉越縣主“美豔不可方物”,但當他們真的見到其人時,還是會有片刻的怔愣。
慈聖皇帝:“晉越,朕的言官說,你在日前不僅在外私會多名男子,當街騎馬也不遮麵,甚至還去了國子監的問難會。此事當真?”
坐在龍椅上的女人是帶著笑意問出這句話的。
但她身上的威嚴,以及她在大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冷酷事跡卻在無形之中給人以巨大的壓力。
麵對那一道道探究的視線,趙靈微穩穩地站在殿上,也不用不光去尋找自己的父親,隻是在盈盈一拜後低著頭,聲音中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顫抖,說道:
“這位大人所言千真萬確。但有關此事,晉越也有很多話想要啟稟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這段劇情要連著看~
今晚九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