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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拔劍何歎行路難(九)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 …… )西郊太子莊園中,建寧王屏退左右舉杯對雪,自言自語道:“空穀幽蘭清新自然,真有趣,絕非庸脂俗粉之流可比!”長安城內,崔圓踏著薄雪走入家門時,望著堆銀徹玉的庭院,下意識琢磨到:“凝,水堅也,乃嚴寒之氣;穎,禾末也,禾穗謂之穎。崔凝……崔穎……啊?!”“快,派人快馬回青州,查一下族譜!”塵封已久的家族舊事忽然如奔湧的潮水,湧上崔圓心頭。“阿郎,城門已經關閉。還有,究竟要在族譜中查什麽。”管家見崔圓暴躁,低低提醒。“算了,你命人備好馬匹和隨從,某自有安排。”崔圓麵色恢複平靜,心中已決定讓兒子回一趟青州。待管家和仆役退下,崔圓喃喃道:“家醜不可外揚,若某沒記錯,都是族中宿老當年弄的糊塗事……”暮鴉驚樹雪,寒鶩守冰池。霏霏風雪之中,庭州城外西郊,忽然冒出一支疲憊不堪的商隊,他們顯然跋涉了許久,正頂著鵝毛大雪向燈火點點的西大寺行去。隊列中有不少高大的單峰駝和驃駿的大食馬,還有十餘輛四**馬車。駱駝兩側掛滿沉甸甸的貨箱,馬車更是在雪地印下深深的車轍。一名身著白色棉袍的虯髯武士騎在馬背上,好奇地打量著前方巍峨的寺廟,茫然不知其用途。“艾本尼,這不過是座佛寺,有什麽好”故意用黑布遮住左眼的穆台阿低聲嗬斥道。“該死的異教徒,總有一天總督會帶領我們將所有的異教寺廟全部付之一炬。”艾本尼惡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我覺得總督肯定不會認同你的想法。”穆台阿幽幽道。“為何?總督不是總說要讓真主的光輝照耀天下萬民嗎?”“既然如此,又何必焚毀佛寺?隻需將裏麵的泥塑木雕搗毀即可,如此宏偉的建築完全可以成為我們禮拜真主的聖潔場所。”“還是穆台阿千夫長更了解總督的心思。”艾本尼由衷讚道。“噓!我們已深入唐境,唐人甚是狡詐,有不少人精通我們的語言,切不可大意。”說到此處,穆台阿無端想起忽都魯,心口隱隱發疼:“還有,別忘了我們現在是來自埃及的倭馬亞商隊,一言一行都不能露出馬腳。”“遵命!”百夫長艾本尼連忙點頭,目光越過西大寺北部的樹林,盯著遠處散落著數點星火的軍寨,那裏就是他們此行的目標所在。怛羅斯大戰後,善於琢磨的艾本尼如癡如狂鑽研唐軍的戰法和戰技,建議大敗之後求賢若渴的艾布?穆斯裏姆懸賞重金廣征工匠,打造重鎧和弓箭,訓練連環重甲騎兵和強弓手,以對抗給呼羅珊騎兵帶來奇恥大辱的唐軍。急於複仇的艾布?穆斯裏姆當即采納艾本尼的建言,並將之攫升為百夫長,調至烏滸商肆負責征集工匠鍛造兵甲。為戰勝唐軍,艾布?穆斯裏姆不惜增加苛捐雜稅湊集軍費,並讓執掌烏滸商肆的穆台阿派出眾多偽裝成商隊的探子,西至君士坦丁堡東到長安,或用金錢利誘或強行綁架,終於網羅了一批能工巧匠。唐軍駐紮在河中,使黑衣大食腹背受敵,攻勢收斂。負責防備河中軍西進的呼羅珊軍,倒是有了三年多休養生息的空隙。在艾布?穆斯裏姆催促下,呼羅珊連環重甲騎兵已初步成軍,弓矢技藝也突飛猛進。隻是唐軍弩機過於精巧複雜,強虜來的漢人工匠又寥寥無幾,呼羅珊軍窮盡人力物力,僅僅製作了數具射程有限的簡易弩機,根本無法實現大規模生產。更讓艾布?穆斯裏姆鬱悶的是,北庭軍對遇水亦燃的邪火和威力巨大的拋石機極其派重兵將生產邪火和拋石機的軍寨把守的嚴嚴實實。烏滸商肆前後折損了數百名探子,也隻是查出邪火的原料是種油脂北庭拋石機的構造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單憑如此簡單的情報,艾本尼無論如何威逼利誘,也不可能強迫工匠無中生有,複製出唐軍的邪火和拋石機。而數月前河中軍和突騎施部一南一北,分兵兩路突然越過烏滸水,如肆虐的狂風侵入呼羅珊,令艾布?穆斯裏姆大為光火。連環重騎衝鋒時的刀槍不入橫衝直撞是以犧牲機動性為代價的。齊雅德率領以一千重騎為主力的黑衣大食軍剛離開木鹿城,河中軍的輕騎和突騎施部的遊牧騎兵早已將烏滸水西岸的守軍掃蕩一空,並聯兵擊敗以輕騎兵為主的呼羅珊先鋒,然後帶著戰利品渡河而歸。齊雅德試探著越過烏滸水報複河中軍,迎接他的卻是連綿不絕的軍寨。黑衣大食軍嚐試著進攻一個河中軍的軍寨,堅實的城牆和犀利的弓弩讓重騎兵無計可施,大食軍的弓箭手依然無力對抗多如飛蝗的弩矢。而從其他軍寨趕來的援軍則迂回到黑衣大食軍背後,試圖將之包抄。齊雅德見勢不妙,當即選擇後撤,總算逃過一劫。經此挫敗,暴跳如雷的艾布?穆斯裏姆嚴令穆台阿和艾本尼盡快拿出對付唐軍的利器。艾本尼正頭疼時,穆台阿忽叫他一起偽裝東行。河中軍壁壘森嚴,卻並未刁難行走於絲路上的商隊,隻是對違禁兵器的搜查格外嚴格。於是,艾本尼一行百餘人隻帶了彎刀,經颯秣建拓枝城俱蘭城和碎葉城,翻過山口進入庭州。行至拓枝城時,艾本尼遙望北方的怛羅斯城,心如刀割;路過碎葉城時,穆台阿整整數日都沉言寡語臉色陰鬱。待行至庭州境內,一頭霧水的艾本尼才得知,穆台阿收到烏滸商肆安插在庭州的眼線傳來的信息,說北庭軍內有股反對王正見的力量欲圖與烏滸商肆合作,共同搗毀北庭軍提煉邪火製造拋石機的軍寨。對方開出的條件則是分享邪火的配方和拋石機的圖紙。“穆台阿,你已經是千夫長,又何必親涉險地。”商隊在佛寺西側一處足以讓騎兵策馬奔馳的空地停下後,艾本尼再次勸道。“唐人有句話叫不深入老虎的巢穴,如何能抓住幼虎。總督對邪火和拋石機勢在必得,身為下屬自然要為上分憂。商肆雖在庭州安插不少人手,但百夫長以上,唯有我曾來過庭州城,熟悉周邊地理。何況,我還有筆賬要和北庭軍算一算。”穆台阿憶起上次陷入重圍的恥辱,恨意叢生。其實穆台阿對艾本尼還是有所隱瞞。三年間,穆台阿私下動用烏滸商肆的力量,高度關注怛羅斯和庭州兩地的動靜。得知突騎施部日益壯大,漸有恢複昔日榮光之象,穆台阿雖擔憂再次與忽都魯沙場對壘,卻暗自為“故友”開心。至於庭州,穆台阿深感驚恐。數年間,不僅北庭軍愈發強大,整個庭州大地也日新月異,不斷令人感到震撼。寬敞靈活的大馬車眼花繚亂的新馬種鑄造精美的金銀幣一望無際的棉花田訓練有素的鏢師……各式各樣的新鮮事層出不窮,使掌管情報刺探的穆台阿應接不暇。有些改變穆台阿一時也研究不透,但他篤信,正是這些蜂擁而來的新變化,使北庭朝氣蓬勃一日千裏。穆台阿深信,若不提前阻止,北庭軍終將徹底摧毀呼羅珊。因此,得知北庭軍內部出現裂痕後,穆台阿毫不猶豫選擇親自趕赴庭州。“如果與北庭軍對抗是真主賜給我的考驗,無論此路多麽艱難,我都會走到底,直到將生命還給真主。”穆台阿下定決心,一定要盡自己所能大鬧庭州,用血和火斬斷北庭一飛衝天之路。“對方究竟是什麽人?可靠嗎?”艾本尼低聲問道。“眼線傳來的消息,對方背後可能是北庭軍的副總督。”穆台阿說不出“副都護”這個發音別扭的官職:“王正見身世高貴樹大根深,副總督想要上位,不得不選擇和我們合作。當然,唐人狡詐,話不可全信,所以我才帶你來,讓你鑒定配方和圖紙的真假。”“異教徒就愛內鬥!有了邪火和拋石機,我軍就能攻下大馬士革。”艾本尼剛嘲笑完,突然意識到當前陷入內戰的其實是大食而非大唐,不免有點尷尬。“未必那般容易,據我所知,艾妮塞回國後,倭馬亞家族也在編練兵馬,並多次派人潛入君士坦丁堡,試圖竊取邪火的配方。”穆台阿並未盲目樂觀,他對倭馬亞家族的動態了解得也更多。怛羅斯一役中,北庭軍展現出的超越時代的戰力極大震撼了參戰各方。戰役結束後,親眼目睹過猛油火配重拋石機和連環馬威力的各方勢力紛紛效仿北庭軍的武器和戰法,反而是大唐朝堂對之毫不在意……艾本尼正要開口,忽覺眼前雪花淩亂,一支羽箭擦著他的鼻尖飛掠而過。“敵襲?”艾本尼手剛放在刀柄上,胳膊就被穆台阿拽住。“別慌,箭杆上有信!”穆台阿撿起長箭,解下緊縛的絲帛,隻見正麵用大食語寫道:“十一月二十日換防,守備鬆懈,可攻之。”反麵則附了張詳細的軍寨地形圖。“防衛如此森嚴,應當不假。”艾本尼喜道。“願真主保佑此行成功!”穆台阿暗自祈禱,他始終保持著警惕之心。西大寺正殿鴟吻之側,身披白色大氅的段荼羅確認馬球場上的大食商隊收到信件後,飄然遠去。小半個時辰後,庭州南城一處不引入矚目的宅院中,裴誠揮手讓段荼羅退下後,桀桀笑道:“各路人物都已到場,今年的冬至大朝會真令人期待!”淒淒歲暮風,翳翳冬日雪。雪花落在冰冷的大地上,似乎要將所有人走過的痕跡一並抹去。可跋涉時的艱難和茫然抉擇時的痛楚和無助,卻無法輕易從心路上消掉。而真的勇士,一旦拔劍,就毅然決然,絕不會因挫折或痛苦停下追逐的腳步。本書來自/book/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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