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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坐論何如起而行(三)

  盧杞皺眉想了想,科舉落榜,他一時也不願回洛陽受人奚落。 ( …… )且他方才和王霨交鋒的過程中,心緒逐漸平靜,愈發覺得自己的落榜甚是蹊蹺,決定留在長安多待幾日,找親朋故友探問一二。因此,他點頭回道:“霨郎君,盤纏就免了,盧家還不至於需要受人施舍。隻是不知霨郎君需要某等多長時間?”“快則半月,多則一個月,必有可觀之變。”王霨早有定計。“好!某拭目以待,君如何起而行之。”盧杞戀戀不舍地望了阿伊騰格娜一眼,咬了咬牙,還是毅然決然起身告辭。盧杞走後,王霨捏起一枚櫻桃丟到嘴裏,嘟噥道:“真是個敏感而偏執的家夥。”“小郎君,你是起了愛才之心了吧?不然何必提起惡錢之事?”阿伊騰格娜對王霨絲絲縷縷的心思拿捏得一清二楚。“此子心中藏有猛獸和利刃,又足夠機靈。打磨得好,就是柄神兵利器;掌控不好,也容易傷及自身。”火鍋店開張後,王霨越想越覺得盧杞這個名字熟悉。他查了查自己用密碼記錄下來的前世記憶,才想起來盧杞是中唐名臣。“小郎君出手,肯定能收服他。”阿伊騰格娜對王霨非常有信心:“小郎君,我方才有個猜測,盧郎君落榜,會不會與那日得罪王準和李仁之有關呢?”“還真有這種可能!今年科舉背後隱藏之交易不少,我們是得打聽一下其中的蹊蹺了。”王霨摸著下巴,點頭稱是:“楊暄的狀元確實難以服人,不過楊家恩寵正盛,單憑此事,卻也做不出什麽文章。還是在平息惡錢上下力吧,畢竟這才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小郎君,惡錢的事你安排好了?”阿伊騰格娜對盧杞的興趣也僅僅就是點到為止,她更在意的小郎君如何出手平息惡錢風波。“解決之策我已胸中有數,問路的石頭也投出去了,若所料不差,今明兩天就會有人登門拜訪。”王霨又抓了個櫻桃放進嘴裏:“高翁送的櫻桃鮮嫩多.汁,那盧杞是沒有這等口福了。”“小郎君,昨日上巳節遊玩歸來後,霄雲縣主也送了兩筐櫻桃到家裏。說貴妃娘子賜給她許多,實在吃不完,讓我們幫忙吃點。”王霨府中自然是有管家的,不需阿伊騰格娜費心。不過她在讀書之餘,很喜歡幹點生活瑣事。府裏的仆役和店裏的夥計均知這位小娘子有敕封的郡主封號,和霨郎君關係不一般,所以也都願受其指使。“是嗎?霄雲姐姐真是太客氣了。”王霨如飲甘露,心中美滋滋的:“我得琢磨琢磨回贈霄雲什麽禮物。昨日實在氣人,你們在曲江池畔踏青嬉戲泛舟遊湖,好不快活!我卻不得不在杏園中陪楊暄和李仁之寒暄。好容易杏園宴結束,建寧王又派人叫我過去,折騰半天……”“霄雲……”阿伊騰格娜內心一顫,卻並未提醒小郎君的失言之處:“小郎君,霄雲縣主酷愛馬球,你何不令去益州的商隊多采購藤木,為她打造幾把球杆。還有,雯霞小娘子日日和你對練,功不可沒,你可不能厚此薄彼!”“隻送馬球杆,少了點吧?還得再添點。”王霨琢磨道:“雯霞姐姐好辦,她最近跟著十三娘在練飛刀,著人打幾十柄飛刀當禮物是再好不過了。”“小郎君,飛刀若水,拋之難收,乃流散難聚之物,送人為禮適合嗎?”阿伊騰格娜無端覺得贈人飛刀有些不吉。“伊月,你不懂了吧。送飛刀弩箭等消耗之物大有妙處。”王霨一臉壞笑。“妙處?”阿伊騰格娜蹙眉不解。“傻丫頭,用完了下次還可以送啊!這樣無休無止,就再也不用費腦子琢磨了。”王霨哈哈笑道。對於小郎君的“機智”,阿伊騰格娜翻了翻眼,表達了鄙視之情。“伊月,你喜歡什麽禮物?”王霨不再開玩笑,正色問道。“小郎君,我就想多讀點大唐的典籍,別無他求。”“這個容易,我一直讓人收集著呢。不過隻送書總是怪怪的,你再挑個其他的吧。”“真的沒有了……”阿伊騰格娜堅辭道。她怕小郎君打破砂鍋問到底,借口簡若兮那裏需要她幫忙,帶著巴庫特就跑了。“真麻煩,送女孩子禮物從來都是最耗費腦細胞的事!”阿伊騰格娜走後,王霨低低嘟囔道:“還是先集中心神琢磨一下平息惡錢的計劃是否還有漏洞。”臘月二十六日梨園歡宴時,王霨察覺到公孫大娘表演的劍舞《裴將軍滿堂勢》有些詭異。宴會散後,經反複模擬,王霨確信,公孫大娘那日使出的劍招“青鸞朝鳳”雲流水,其實出劍的身姿和長劍所指的方位都有點生硬,明顯是刻意而為之。翌日切磋對練時,王霨央求了半天,終於讓阿史那雯霞同意完整演練一遍《裴將軍滿堂勢》。公孫大娘身為劍舞高手,對動作招式的改編幅度非常細微,一般人絕對發現不了其中的差別。但若有心觀之,還是能中的改動。聯想到臘月十九日若兮客棧中,公孫大娘門下的弟子暗中窺視進京的鮮於向。王霨愈加篤定,公孫大娘是在用“青鸞朝鳳”向李亨傳遞情報。情報的內容是什麽呢?長劍對準王鉷,霜刃頻頻向下。下者,地也;“地”的諧音為“弟”。對於王鉷那位熱衷結交三教九流行事膽大妄為的弟弟王焊,王霨早有耳聞。由此他推測出,在若兮客棧中,楊暄和鮮於向是在商議以王焊為突破口,向李林甫一黨下手。混在楊暄家仆中的那個中年人,恐怕也與此事有關。理清頭緒後,王霨立即調動素葉鏢局的力量,緊盯王焊的一舉一動,很快就發現王焊最近經常與位中年道士混在一起。監視王焊的同時,王霨也加派人手,留意東宮那邊得到公孫大娘的情報後會有什麽行動。可李亨行事十分謹慎,素葉鏢局的武士隻發現李靜忠出宮采購了些樂器。鏢局武士跟蹤而去,卻一無所獲。之後東宮就恢複了風平浪靜,再無更多動作。王霨相信,李亨與李林甫的鬥爭早已激化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李亨是絕不會放過任何報複機會的。他隻是拿不準,楊國忠和李亨兩人之間是否存在默契。對於楊國忠發起李亨肯定會插手的這場陰謀,王霨自然不會坐視。隻是,他在意的並非李亨李林甫或楊國忠任何一人權勢的起伏,而是大唐國運的興衰和華夏文明的榮枯。王霨不清楚李林甫是否發現危機逼近,他暫時也沒有橫插一腳提醒李林甫的打算。冷眼旁觀之際,王霨驚愕地發現李林甫老而彌辣,翻雲覆雨的手腕簡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先是利用李隆基對武惠妃的餘情未了,把壽王李瑁和盛王李琦推到前台,威脅李亨的東宮之位,從而增加手中的籌碼;後又抓住李隆基對惡錢泛濫的厭惡,對掌管鑄錢的楊國忠發動霹靂一擊,大肆貶低他的理財能力。一時之間,李林甫四麵開花咄咄逼人,氣勢若長虹貫日,甚至掩蓋住了他日益衰退的權威。隻是李林甫雖擅長權鬥,卻還是不小心犯了兩個錯誤。一是治國以私心,導致兌換比例不合理;二是低估了治理惡錢的難度。如此就給了他人可乘之機。貨幣體製崩壞的惡果,王霨在前世見過太多,對之有遠超常人的畏懼。因此,與杜佑一起準備進士科大比的同時,王霨一直在潛心謀劃如何平息惡錢。經過一係列暗中部署,現在已經大致有了眉目。昨日杏園宴甫一結束,王霨剛想著找誰給李亨帶句話,卻發現建寧王的家將正等在門口,說李倓為祝賀霨郎君高中進士,請王霨到曲江池畔的一座精致別院敘話。王霨抵達別院時,剛好遇見馳馬而來的李倓。原來聖人在紫雲樓的筵席也剛散,李倓馬不停蹄就趕了過來。兩人見麵寒暄數句後,李倓就邀王霨一同泛舟曲江池。舟楫之上天水之間,兩人手談之時,王霨對李倓低語道:“惡錢紛紛,太子殿下豈能袖手旁觀?”建寧王聽後略一凝眉,卻未應聲,隻是繼續下棋。王霨相信,李倓肯定會將自己的話傳到李亨耳中。正沉思間,王勇敲開了雅間的門,將一張名刺遞給王霨:“小郎君,珪郎君正在大堂之中,還帶了位客人。”“李泌!”王霨掃了眼名刺,眼神一亮,李亨比他想象的還要急不可耐:“王勇叔叔,煩請你讓若兮娘子收拾個雅間出來,我要會會這位李先生。”王勇下去後,王霨興奮地搓了搓手,自言自語道:“白衣宰相登門,亨是要試試我的斤兩。而我對這位曆經四朝譽滿天下自由進退於廟堂江湖間的李鄴侯也甚是好奇,但願他不會讓我失望!”前世讀唐史,安史之亂帶來的曠世災難常令王霨扼腕歎息。不過,這場席卷天下的兵燹恰如山林野火,也燒出了華夏文明最珍貴的品質,在曆史的星空留下了一串令人敬佩的名字。作為安史之亂中最傑出的謀臣,李泌的大名自然是中唐群星中最耀眼的那一顆。來長安後,王霨早就想會一會李泌,卻苦於沒有機會。如今即將得償所願,他不免有些激動。“李先生,不知我平息惡錢的辦法,能否入你的法眼呢?”浩蕩春風中,王霨走出雅間,如即將出場的鬥牛士,渾身上下充滿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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