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橫街十騎猛如狼 下
前隊騎兵發動衝鋒之後,忽都魯也拔出彎刀,跟著後隊騎兵策馬衝鋒。
前隊呼羅珊騎兵的速度越來越快,起起落落的馬蹄敲擊在橫街之上,如同夏日的驟雨在無情抽打著大地。
忽都魯需要不斷驅使坐騎加速,才能和穆台阿保持適當的距離。而加速中的騎兵們,依然保持著嚴整的兩線隊列。
忽都魯身後,剛剛趕上來的馬璘,拉住韁繩,等待其它北庭牙兵們跟上。
飛霜的速度不亞於大食馬,但其餘牙兵的坐騎在短距離衝刺上卻無法和大食良駒相媲美。
由於是被王勇和杜環強拉著去如意居赴宴,因此,馬璘並未攜帶馬槊和新得的逐日弓,隨身唯有一柄橫刀。
方才急於追擊大食探子之時,馬璘也顧不得向其他人借弓箭,故而隻能緊緊吊在對手後麵。
他雖然作戰勇猛,卻並非莽撞之人,絕不會托大到獨自一人去阻攔對手十餘名騎兵。
望著對手齊整的兩段衝鋒姿態,馬璘眉頭緊縮。十餘名大食探子,僅僅手持彎刀,便毫不猶豫地朝著陣型完整、戒備森嚴的西門衝去。這股悍不畏死的殺氣,讓他十分警惕。
西門守兵隊正的應對看起來可以說是中規中矩、毫無差池。但馬璘卻隱約有些擔心,城門的守軍恐怕抵擋不住對手的衝擊。
長安一行,馬璘在見識了大唐帝國的燦爛輝煌的同時,也對內地軍備的鬆散感到由衷地擔憂。連扈衛宮禁的龍武軍都已經缺乏了悍勇之氣,內地的府兵和州縣之兵就更加不堪了。和邊鎮年年征伐不休的百戰精兵相比,內地的士卒簡直就是剛剛拿起武器的農夫。
而邊鎮之中,也並非所有的兵卒都一樣精銳。在龜茲城的時候,馬璘就注意到,距離上次龜茲城被吐蕃軍占領已經過了五十多年,那些長期留守城池的守軍,也在缺乏外患刺激的安逸氣氛中變得日益懶散。
雖然他們也常常操練,但沒有經曆過戰場上生死搏殺的士兵,永遠也無法成為真正的勇士。
庭州城更是一百多年來從未被攻克過,承平日久的守軍,也不足以成為抵禦風浪的中流砥柱。
而那些大食探子,必然是大食叛軍最精銳的斥候。按照賽伊夫丁的說法,大食帝國從立國以來,就征伐無休,近幾年更是內戰激烈,這些久經殺伐的大食探子,戰力決不可輕視!
故而,他焦急地揮舞著橫刀,大聲呼喊著後麵的牙兵們。但願在守門士兵被突破之前,能夠給大食騎兵一個批亢搗虛的背衝!
在呼羅珊騎兵的扈擁下,忽都魯的馬速越來越快,在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在飛!
迎麵的傳來大群蝗蟲起飛的嗡嗡聲,不用問,那是唐軍的弓弩手發動了第一輪齊射。
忽都魯急忙俯下身子,舞動著彎刀,竭力躲避著弩箭。
數聲悶哼傳來,顯然有人被弩箭射中,前隊還有一位騎兵的坐騎被射中了麵部,直接倒了下去。但剽悍的呼羅珊騎兵絲毫不為所動,仍在不斷加速!
“跳!”前麵傳來穆台阿如雷的吼聲,前隊的呼羅珊騎兵依令輕提韁繩。他們胯下的大食良駒幾乎是同時後蹄用力,然後一起高高躍起,飛過了拒馬的阻礙。
麵對從天而降般的騎兵,長槍手不覺有些驚惶。守兵隊正本以為拒馬就足以恐嚇住對方了,卻不曾料到對手悍勇如斯!
“殺!”穆台阿坐騎的前蹄剛剛落地,他就彎刀一掃,蕩開了數把長槍,為前突找尋到了空隙。
前隊的呼羅珊騎兵除了有一人的坐騎恰好被長槍.刺中之外,其餘幾人都開始在槍陣中揮刀劈砍。穆台阿在馬背上左砍右殺,勢不可擋!
坐騎被刺中的騎兵,在戰馬倒斃之前,就及時從馬鐙裏脫身而出,然後就地一滾,揮刀如月,向長槍兵的腿部砍去。頃刻之間,就有兩名長槍兵倒臥在地,然後被呼羅珊騎兵的戰馬踩踏而死。
砍傷兩名長槍兵後,在地上翻滾的呼羅珊騎兵尚未來得及魚躍而起,就被一名從側方插進來的唐軍刀盾兵,用手中高舉的團牌,直接砸成了肉泥。
刀盾兵從兩翼加入戰團,砍殺數匹戰馬,延緩了槍陣崩潰的速度。但呼羅珊騎兵戰意極高,坐騎死傷便繼續步戰,毫不氣餒。
他們手中的大食彎刀鋒利無比,唐軍不少長槍兵的木質槍杆,都在交戰之中被削成兩段。看似森嚴的槍陣,在大食騎兵的強烈衝擊之下,如同被山洪衝刷的河堤,搖搖欲墜、行將潰散。
在城牆上負責指揮的西門守兵隊正目瞪口呆地望著下麵的戰局,心憂不已。他根本不曾料到,十餘名缺乏長武器和重鎧甲的輕騎,居然快要殺透槍陣了!
而更關鍵的是,對手突擊速度如此之快,遠遠超出了守兵隊正的想象。他方才隻是命令關閉西門最裏麵的這道城門,卻並未要求關閉甕城的城門,更不曾拉起城外的吊橋。
此刻,最裏一道城門尚在關閉之中,眼看敵人就要突破守兵的防守了。
“快,關閉甕城的城門,拉起吊橋!”守兵隊正急的手慌腳亂:“弓弩手,退到甕城城牆之上!”
方才弩手發出第一波打擊之後,正在上弦之時,敵人就衝撞到了槍陣之中。隊正本來是準備讓剛上好弦的弩手攻擊敵人的第二波騎兵的。但現在眼看前波騎兵要突破防守了,隊正隻好趕緊讓弩手西撤到甕城城牆上,用來打擊隨時可能突破內城門的敵人。
“跳!”聽到身旁呼羅珊騎兵的大聲喝令,忽都魯也輕提韁繩。胯下的戰馬在助跑之後,血脈賁張、筋骨正強,奮力一躍,帶著忽都魯衝天而起,躍過了拒馬。
再次感受到戰場的召喚,飛在半空中的忽都魯緊握彎刀,殺氣騰騰,準備落地之後大開殺戒。
坐騎飛躍拒馬落地之後,立刻有數杆長槍朝著忽都魯直刺而來。
忽都魯想著父汗的教導和平日的苦練,揮刀側拍,蕩開一杆長槍。
此時,經過前隊的拚命搏殺,唐軍的槍陣已經毫無陣型可言了。刀盾兵和長槍兵擠在一起,和呼羅珊騎兵們近距格殺著,不時有人被刺中或砍傷。有不少槍兵,在槍杆斷裂之後,抽出橫刀,繼續奮力搏殺著,用生命和鮮血維持著陣線。
前隊的呼羅珊騎兵也損傷慘重,除了穆台阿之外,其餘三人已經全部變成步兵,手持著彎刀和唐軍麵對麵廝殺著。
後隊騎兵落地之後,如同蠻牛橫衝直撞。本已陷入苦戰的唐軍守兵,頓時壓力劇增,勉強維持的防線頓時再以支撐不住了!
此時,忽都魯頓時領悟到了穆台阿戰術的精妙和陷陣的悍勇。
十餘名呼羅珊騎兵分成前後兩隊,所肩負的責任是完全不同的。前隊的作用是在如林的長槍中殺出一條血路,盡力鑿穿唐軍的防線;後隊則要起到一擊決定勝負的關鍵效果。目前看,兩隊騎兵基本上是按照穆台阿的戰術規劃,完美實現了作戰意圖。
而衝鋒陷陣之時,首先接敵的前隊,所麵臨的風險自然遠遠高於定勝負的後隊。而穆台阿身先士卒,毫不猶豫率領前隊衝殺的勇氣和意誌,令忽都魯大為欽佩。
而呼羅珊騎兵展現出來的高昂戰技,更讓忽都魯豔羨不已。雖然明知麵對的隻是庭州城的守門士卒,絕非北庭都護府的精銳,但忽都魯思忖,以突騎施汗國最善戰的附離親衛,恐怕也無法以十餘騎取得如此大的戰果。
“若有五千如此悍騎,重建汗國應該指日可待吧!”忽都魯一邊砍殺,一邊盤算著。城門口的血腥和廝殺,反而讓他焦慮的心平靜了許多,居然有遐思考慮將來。
“父汗手下,附離親衛不過一千人,精銳騎兵不過一萬,其餘均為上馬為兵、下馬為民的部族牧民。如果能夠在大食的幫助下,訓練出五千全副大食武裝的鐵騎,應該足以和葛邏祿、沙陀等部抗衡了!”忽都魯揮刀砍斷了一杆長槍,然後揮刀殺死了那名長槍兵。
“現在的關鍵,是如何招募散落各處的突騎施勇士。從此行匯集的信息看,葛邏祿、沙陀和黠戛斯人手裏均有大量的突騎施人。黠戛斯太遠,日後再說。葛邏祿和沙陀部那邊,到時可以想想辦法……”
忽都魯彎刀斜劈,卻被刀盾兵揮牌擋住。對手揮起橫刀,準備斬殺忽都魯坐騎之時,一柄彎刀從旁而入,將刀盾兵直接斬殺。
忽都魯一看,不知何時,穆台阿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而唐軍守門士兵的防線,也已經被完全殺穿了。
庭州西門半閉的內城門卻還留有巨大的縫隙,足以容納騎兵通過,負責關門的唐軍守兵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穆台阿俯身倒掛,長臂一攬,從地上拾起了兩麵帶血的大盾。他將一麵盾牌遞給了忽都魯,仔細交待道:“特勤殿下,用盾遮掩好關鍵,前麵肯定會有弓弩手。你小心跟在我馬後,咱們一起殺出庭州城!”
看著豪氣幹雲的穆台阿,忽都魯不禁熱血上湧。此時,他覺得跟在穆台阿身後,簡直可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整隊!”穆台阿彎刀向前一指,正在和殘存的唐軍長槍兵、刀盾兵廝殺的呼羅珊騎兵紛紛加快動作,和對手脫離了接觸。死傷慘重、筋疲力盡的城門守軍,望著開始整隊的對手,毫無辦法。
匯集在一起的五六名呼羅珊騎兵,組成了騎兵最常用的楔形陣,準備在穆台阿帶領下,一口氣殺出西門甕城。還有兩個失去戰馬的呼羅珊騎兵,則緊緊跟在楔形陣後。
“出發!”穆台阿命令剛下,忽都魯聽到背後忽然傳來了慘叫聲和急促的馬蹄聲!在最關鍵的時刻,唐軍的追兵還是趕來了。
“特勤殿下,不要管追兵,我們繼續衝!”穆台阿冰冷地說道。
忽都魯心念一動,頓時明白,穆台阿是準備犧牲其餘呼羅珊騎兵,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經曆了一番廝殺之後,忽都魯不再猶豫,策動戰馬,跟著穆台阿,衝出了庭州西門內城門。
甕城城牆之上,十餘名弩手立刻扣動了懸刀,弩矢如急促的雨點一樣,射向大食騎兵。
距離西門數百步之遙的馬車裏,心神不寧的阿伊騰格娜縮在寂靜的角落裏,聽著隱隱傳來的廝殺聲,痛苦不堪。因為連綿不絕的破空聲和尖利的兵器撞擊聲讓她再次憶起了夢魘般的碎葉大戰。
而馬車之南,北庭牙兵還在大聲驅離著從南市出來的行人,勸告他們遠離危險。
焦急疏散人群的牙兵們不曾留意到,有數十名粟特武士,正在悄悄逆著人流,向南市的北門匯集,他們的腰間也懸著長長的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