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陌生的E市
因為林染陰差陽錯的爆料，帝爵集團身上的壓力與焦點暫時被轉移，可積壓在唐語欣心裏的疑問並沒有就此結束，那枚留在她手中的芯片，令她時時刻刻都倍感壓力。
終於，她借口回唐雅那兒呆幾天的時間到了，唐語欣笑著看著司機離去，匆匆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唐家，抬起腳步挪向另一個方向。
她打算去一趟遙遠的E市。
暈暈乎乎地坐了一天火車，終於，嗅到窗外傳來的複雜氣息時，她才意識到，E市到了。
她從沒有單獨來過這裏，卻對這裏的氣息很熟悉。
這裏永遠都這麽熙熙攘攘，騷動燥熱，入眼處是皮膚黝黑，穿著樸實的人們，四處穿梭在火車站裏，小販們叫賣著香甜的水果，孩子們脖子上掛著祈福用的項圈，赤著腳在地上飛快地奔跑，好不快活。
“小姐，要地圖嗎？一百塊錢一份！”一個穿著迷彩短T恤的中年男人走過來，殷勤地推銷手裏的劣質地圖，他昏黃的眼珠子，貪婪地盯著唐語欣藏在帽子裏姣好的皮膚。
察覺到他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地壓低帽簷，輕輕搖頭，“抱歉，我不需要。”
這些人一看就是在車站附近專門宰外地人的，一百塊錢一份地圖，哪怕是在A市，也絕對屬於敲詐。
遠離了那人的視線，她走得遠了一些，在一家街邊小店買了一份同樣的地圖，五塊錢而已，隨後，攤開地圖，掃了一眼自己要去的鎮子，決定坐長途大巴前往。
一路上又是一陣該死的顛簸，差點把她胃裏的酸水都給顛出來，車廂裏憋悶吵鬧，坐在她身旁的女人毫不顧忌地掀起上衣奶孩子，雪白的胸部在她眼前晃晃蕩蕩。
她臉色蒼白，幾度想要把頭伸出去嘔吐，都強行忍住了。
好在這股非人的折磨並沒有再持續下去，昏昏沉沉間，幾個小時的瀝青馬路就這樣走完，終點站到了。
人們哄搶著從車裏魚貫而出，唐語欣靜靜地呆到最後一個才走出來，她抬頭看著位於鎮子中心處的客運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到她有些無來由地恐懼，這種感覺，是她以前去其他城市所沒有過的。
她鼓起勇氣走出客運站，終於站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周全都是擦肩而過的人，她怔怔地仰起頭，看著附近的一切。
這裏，相對於衣香鬢影的A市，仿佛是另一個極端。
大街上，觸目所及之處，連好一點的平房都沒有，人們居住的場所大多是由幾根木棍或者杆子撐起，外麵覆蓋著藍白相間的塑料雨布，或者生鏽腐爛的鐵皮，狹小不堪的空間裏，蜷縮著一家好幾口人，風一吹，整個屋子在風中搖搖欲墜，隨時都能坍塌。
唐語欣震驚地看著住在幾平方米空間裏的孩子們，恍惚中一腳踩空，高跟鞋踏入了凹凸不平的地麵上，昨夜才剛剛下過雨，整座城市散發著潮濕的魚腥味，水坑裏的汙水濺上了她的裙褲，烏黑斑駁的泥巴點皺巴巴地蜷縮在她昂貴的衣料上，令她的一切都顯得與這裏格格不入。
她剛站穩身子，旁邊忽然衝出幾個熊孩子，用力撞向她，她腳步踉蹌，倒退兩步，要不是扶住一旁的牆壁，差點就要被撞倒。
那小孩兒轉過頭，衝她做了個鬼臉，漆黑的小臉上滿是惡作劇的笑容。
唐語欣嗅到一股淡淡的臭味，低頭一瞧，居然在自己的衣襟上發現了一堆黑色的泥巴，想必是剛剛那個小孩兒順手抹上去的。
她皺了皺眉，瞥了跑遠的孩子們一眼，隨手拿出手帕，輕輕擦了擦髒汙，繼續按照腦海中的記憶，朝人群中擠去。
她來到這兒，想為了找一個人，那人，叫阿強。一個世世代代居住在鎮子上，老實巴交的男人。
阿強家裏一家四代已經在這兒住了半輩子，隨便給點錢，問幾個小孩兒，就能找到他的住所，她並沒有有費太多力氣，就到了他的家。
他家的房屋分為上下兩層，中間用粗糙的木板隔開，從底層到天花板十分低矮，說是兩層，其實也隻是個低矮的小木板屋。
瞥見陌生人出現，阿強的家人十分警惕，一直拿著木棍，齊齊站在門口提防著她。
唐語欣默默拿出手提袋裏的禮物，輕輕放在門口，輕聲微笑，“你好，我是從A市來的人，我想要阿強，請問他在嗎？”
“A市？”一個男人重複了幾句話，忽然臉色大變，“你是誰？”
唐語欣抿唇一笑，態度溫和，“我是一個記者，到這兒來，是想詢問你幾個關於陳氏集團的問題，我知道前一陣子他們來這兒招工過，你也是其中之一，隻是後來，你卻想要告他們，不知道你放不方便告訴我，是什麽原因。”
說話的男人顯然就是阿強了，他低下頭，兩頰顴骨高聳，穿著一身靛藍色的布衣，目光猶疑地轉動，許久之後，他看著她，“你的記者證呢？”看來他警惕心很足。
唐語欣拿出早就偽造好的記者證，心裏有些內疚，盡管是為了套話，可這樣欺騙一個老實人，還是覺得很愧疚。
阿強並不能分辨出記者證的真假，可他會看人，眼前這女人目光平和，一看就是個好人，於是他心裏已經相信了幾分，內心的敵意消除了許多，這才抬起頭，訥訥地說：“既然這樣，我可以把實情都告訴你。但是你答應我，一定要保護我們一家！”
他仿佛知道她要來問什麽，回複的話也十分奇特。
唐語欣壓抑住心裏的疑惑，鄭重其事地點頭，目光專注的看著他，“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們。”
阿強鬆了一口氣，這才娓娓道來。
原來一個月之前，有一群衣著名貴的陌生人來到這兒，突然放出消息，說要招工。
這兒的男人們一年到頭靠著出去做苦力也賺不了幾個錢，忽然看到大城市的企業招工，自然就都紛紛跑去應征了。
阿強也是其中一個，他滿懷希望地盼著自己能被選上，這樣就能給家裏幾個孩子多賺點學費。
那群人就住在這兒靠近鐵路的一家酒店裏，那裏是這個鎮子上最貴的住所了，男人們排著長長的隊伍，在門口等候麵試。
足足等了一上午，阿強終於得到機會，這才走了進去。
他記得，那間麵試的房間很陰暗，一個男人背對著他坐著，手裏端著一杯眼色漂亮的液體，輕輕晃動，神態慵懶。
可他從頭到尾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並沒有回頭看眾人一眼，阿強隻記得，當時暈黃的燈光打在男人的臉上，他看上去有些陰鬱。
“我本來以為，回答幾個問題就行了，沒想到他們給了我一套新衣服，讓我先去洗個澡，換上幹淨的工作服再來麵試……”他喃喃說道。
他再三確認，就算得不到這份工作，工作服也會免費送給他，就欣喜地去了酒店裏洗澡，這麽好的酒店，這麽大的浴室，還有從水龍頭裏嘩啦啦淌下來，仿佛不要錢一樣的自來水，都令他覺得幸福，這是他這輩子度過的最快活的一天了，宛如天堂。
阿強說到這裏，忍不住露出一臉懷念的表情，像他這樣的窮人，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也許一輩子都找不到機會踏入這樣豪華的酒店，享受這樣奢侈的待遇。
當他躺在浴缸裏，全身心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的時候，他感受到了一絲困倦。
騰騰環繞的浴缸白汽籠罩著他，令他做了一場迷迷糊糊的夢，他掙紮著，想要從霧氣中走出來，卻軟綿綿起不了身。
講到這裏，阿強舔了舔幹澀的嘴角，蒼白的臉上驟然閃過一絲恐懼，而唐語欣，開始漸漸明白，關鍵的地方來了。
他的臉上帶著些許憤恨，還有些困惑地撫摸上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語，“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的身體很疼很疼，我的身體完全不能動彈，好像被做了一場手術。有人敲門，示意我時間到了。我從浴缸裏站起來的那一刻……”
從浴缸裏站起來的那一刻，他看見了鏡子裏裸體的自己，從胸口到後腰的部分，有一條長長的，醜陋的縫線，密密麻麻，還滲著血，仿佛一個被撕裂然後重新縫上的布娃娃。
他恍然誤以為是一場夢，直到伸手撫摸向身體，的的確確感受到了劇烈的疼痛，以及指尖的血時，他控製不住地發出了一聲恐懼的慘叫。
“我無法形容當時的那種感覺，仿佛……仿佛在昏迷期間，有人在我的身體上動了些手腳……我知道這樣假設很荒謬，可……可我好端端的，身上又怎麽會多出一條傷口呢？”他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的胸口，仍然心有餘悸，雖說他生活貧窮，可這輩子，也沒生過什麽大病，怎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