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患難情郎
這裏是一條蜿蜒小路,處於萬丈高崖之上。紫萱三人落定地麵,不敢再唐突冒進,周圍黝黯迷茫,傳來陣陣獸鳴哀吼,淒厲恐怖。
蛇道小路分階上升,兩邊懸浮著藍火燈籠,幽冥昏暗,光幕冰冷,隻能勉強照射到幾步距離。藍火燈籠隨著天階山路盤旋延伸,沒入了盡頭的黑暗。遠遠望去,依稀能夠看見那些星星點點規律分布的藍色冰點。
“顯然是受了法術影響,懸浮空中不會掉下。”顧留芳用劍捅了捅一盞燈籠,自語道。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肯定又是什麽妖法作祟。”李思勉瞥了一眼,道:“那書生也當真膽大,孤身一人獨闖雷山,卻不知道去了哪裏?”
紫萱眺望一眼,細語到:“斷然是沿著這條路下去了,卻不知道這山巔到底存在怎樣一番天地。”正說話間,空中傳來一個男子的痛叫聲,撕心裂肺。與此同時天空轟鳴,一道雷龍疾馳而下,落在了山巔之上。
三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隨即腳下飛點朝著前方趕去。
天空已經完全陷入了黑幕之中,偶爾一道電光,叫人看清了山上狼牙密布,怪石嶙峋。紫萱三人小心的順著藍光小道拾級而上,越來越接近了先前那一聲叫喊的發源地。
這裏是一座巨大洞窟的入口,藍火燈籠幽幽的列隊向著洞內飄去,卻是看不見洞內全貌。李思勉扔了一塊石頭,傳來空蕩蕩的回音。眉頭一皺,忖道:“洞很深。”
猶豫之時又是一聲男子的慘叫,從洞內清晰傳出。紫萱一怔,驚道:“是劉雲飛。”
三人魚貫而入,顧留芳李思勉長劍出鞘,進入了戰鬥狀態。
這是一個不大的入口,洞內卻是撲朔迷離。無數彎角縱橫,簡直如同迷宮,每條岔道均有藍火燈籠照耀,好似有人特意點綴布置。洞內嗤嗤作響,能夠看見一種全身藍色的細尾長蛇成群結隊,覆蓋在幾麵牆壁之上,身上電絲跳躍,藍光熠熠。
也許是發現了闖入者,一群藍蛇從光滑的壁麵上滑落,呼啦啦的衝了過來。爬行之處,電光劈啪,叫人不寒而栗。
“小心。”紫萱將同伴攔退幾步,“這些是雷蛇,雖然無毒卻是渾身帶電,被咬到了也不是鬧著玩的。”
兩柄長劍交叉將紫萱護在安身後,李顧二人一聲蔑笑。
下一刻間,兩名男子便衝進了蛇群之中。但見劍花旋舞,猶如海浪碧波,驚天席卷。李家劍法和蜀山心訣完美的配合在一起,組成了狂風驟雨般的劍雨攻擊,天衣無縫,避無可避。
才不過幾日時間,兩人便有如此默契,相互彌補各自劍招的軟肋,以長補短,輪回相惜。李家劍法本就講究劍術本意,強調以快製勝,一擊必殺,卻是無意留心殺招之後對自身破綻的防護;而蜀山劍法包羅萬象,雖然纏綿緩息,卻是無所不在,劍隨意動,氣劍頻發,將李思勉的快劍包圍的水泄不通,任何想要乘機偷襲白衣劍客的妖物統統被萬劍屏障攔下,隨即在踟躕間被攔腰斬斷。
酣暢淋漓的勝利。
從頭至尾紫萱都沒有參與過這次進攻,站在一邊微笑不語,心中隱隱一陣欣慰。“這兩個家夥,終於開竅了。”
洞窟內部雖然岔道繁雜,但隨著三人的深入,劉雲飛的慘叫聲也漸漸清晰明朗。書生每隔片刻便會傳來這般慘痛的苦叫,膽戰心驚,其間夾雜著一陣沉悶的轟隆聲。
三人加快了腳步,隻覺得聲音越來越近,轉過幾個彎道之後,終於來到了一間寬大的廳洞,隻見書生站在一座石玉高台之上,麵色鐵青。除此之外,再無他人。卻不知道劉雲飛的尖叫從何而來。周圍白煙騰騰,溫度猶在。
劉雲飛也是第一時間發現了外來者,低喝一聲,手中鋼扇嘩啦散開,怒目而視:“你們來做什麽?”
顧留芳咬牙反駁:“真是不知好歹,我們聽見你的叫聲這才趕來相救。看來使我們自作多情了。”
李思勉抱胸冷道:“哼,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真窩囊。”
劉雲飛從高台上緩緩下來,腳步蹣跚,將鋼扇插回腰間,沉聲道:“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還是趕緊離開。”
紫萱環顧四周,看見了高台之上的數條從洞頂降下的鐵索長鏈,有的還在搖晃擺動,整個洞內充斥著雷氣,呼吸間仍有些許麻痹之感。高台之後是一扇石門,上麵鑿了一具鬼麵,栩栩如生。如今石門緊閉,卻是不知道裏麵到底有什麽。
“劉公子。”紫萱碧波微轉,心中暗自有底,輕道:“你的藥呢?”
劉雲飛一怔,好像想起什麽,突然勃然大怒,竟是一改往日和善衝著紫萱咆哮道:“不要多管閑事,馬上給我走,立刻。”
紫萱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卦嚇到了,心中咯噔,後退一步。李顧二人哪裏受得了,舉劍就要衝上前去,卻被紫萱一一攔下。
劉雲飛警惕的和三人對視,一臉認真,一字一句道:“我最後說一遍,不該你管的事不要管。現在,馬上給我,滾。”
“混蛋。”顧留芳手中的劍幾乎就要飛出,李思勉也是氣氛難忍。
卻是紫萱連連搖頭,暗語傳音道:“留芳,思勉我們還是暫且退後。”
不明白紫萱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兩人還是乖順的收回了長劍,慢慢向後撤去。
劉雲飛看著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彎角,腳步聲漸漸遠去,這才長呼一聲,再也堅持不住,撲通跪倒在地。他的背後滲出了一絲鮮紅。
這時,石門後傳來了一個沙啞聲音,幽幽飄來:“劉雲飛,今天的量已經夠了。”隨著話音落去,高台後的鬼麵石門也漸漸開啟,帶來一陣轟鳴聲。
白臉書生大吸一口,掙紮著重新站起,臉色已然發黑。他單手捂胸,亦步亦趨的走進了石門之內。轟隆一聲,石門再度關上。整個廳洞內恢複了死寂,藍火燈籠悠悠漂浮旋轉,將這個洞窟照耀成鬼火斑斕,猶如陰冥洞府。
彎道之後,紫萱三人從陰暗中走了出來,三人其實並未走遠,一直埋伏在石壁之後窺視者劉雲飛。
“看見了嗎?”顧留芳的聲音有些顫抖。
李思勉點頭道:“門開的刹那,確實是看清楚了。”
紫萱雙拳緊握,頓道:“真不敢相信,劉雲飛竟是這樣的人。”
李思勉:“禽獸不如,萬死何辭?”
顧留芳緩緩拔劍出鞘,直指緊閉的石門,四目放電:“這就是大善人,大學問?我看不過豬狗而已。”
三人義憤填膺,卻不是為別的。隻因為剛才門開之時,他們看見了門後的那一暮。
萬千鐵鎖星雲之間,綁縛著數十裸體女子,均是身材曼妙,披頭散發,乃人間絕色。
顧留芳衝到石門之前叩關道:“姓劉的,給我滾出來。”
一片寂靜。
李思勉從身邊閃過,劍氣回腸,石門應聲炸裂,變成了一堆碎礫。
顧留芳埋怨的嘟囔一句,卻見一道藍火來襲,幸好格擋及時,這才沒被燒到皮肉。劉雲飛又恢複到了先前凜然神色,站在密室內不動聲色。許久才斜睨一番冷道:“你們到底想怎樣?”
紫萱抬頭望去,半空中還懸著數十女性屍體——竟然都已斷了氣了——而且各個傾國傾城,卻是人間少有的絕色女子。竟是被抓來這裏用來做了某種祭祀法典的犧牲品,女媧後人心頭火起,大怒道:“劉雲飛,告訴我這些都是怎麽回事?”
好一句義正言辭的反問,白臉書生似乎略微明白了三人窮追不舍的原因,卻是仍舊冷漠平淡,道:“不該管的你別管。”
“說話客氣點。”顧留芳抬手舉劍,恨不得一劍刺穿劉雲飛的喉嚨。
就在對峙之時,紫萱卻是發現了劉雲飛身後竟然還有一具水晶棺木,在耀耀藍光之中顯得不易察覺。棺木敞開開口,一副清秀的容顏若隱若現。白衣飄飄,雙頰微紅,嘴唇微啟,顯然不是死屍傀儡。
劉雲飛見紫萱盯著棺材,狠狠一瞪,甩手斷喝道:“現在,你們就給我滾,否則休怪我不客氣了。”白臉書生似乎動了真怒,周圍的氣場隨之起伏,雷光點點。
紫萱指著水晶棺一字一句:“你到底對這個女子做了什麽?”
顧留芳踏前一步,他掃視一眼半空中的女屍,揚劍道:“或者,是準備要做什麽?”蜀山弟子對於一些詭異秘法還是比較敏感,顧留芳顯然是領會到了劉雲飛可能正在用處子軀體幹一些見不得人勾當的事實,倘若真是如此,天理難容。
“劉鎮的人竟然全被你給騙了。”李思勉不失時機的火上澆油,現場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劉雲飛微閉雙眼,輕舒一口氣,好似下定決心。猛然睜目,爆喝道:“既然你們不知悔改,那麽休怪我手下無情。”
轟隆一聲,雷龍震怒,密室之內,電閃雷鳴。
劉雲飛全身暴漲,背後長出雙翅,撲哧飛舞,每一下都帶動雷電之勢。鋼扇揮舞間更是引發霸道雷元旋風,叫人不敢逼近。
“果然是隻妖精。”紫萱心生痛惡,暗自承諾要為眼前這些無辜死去的女子報仇,嬌叱一聲,雙手燃起了一團紫焰,狂風大作。
顧留芳和李思勉也是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妖怪,今天便結果了你替天下除害。”
劉雲飛卻不知是哪裏修煉來的鳥人,翅膀扇動下洞內雷光點點,劈啪亂響。數道霹靂從虛空降下,像是長了眼睛,朝著紫萱三人飛去。
“鏗”的一聲,李思勉震得手腕發麻,長劍嗡嗡。他完全不懂法術,對於雷火自然束手無策,本想用劍去格,卻不想鐵劍引導,更加劇了天雷的威力,痛不欲生。
顧留芳和紫萱也是不由吃緊,不想劉雲飛疲憊之下仍舊無可匹敵,簡單幾招便是壓的兩人闖不過氣來。五元素之中,唯有雷靈最為霸道,任憑紫萱如何抵擋,雷束仍如蛟龍咆哮一般,衝破紫色屏障,將女媧後人擊退數丈。
奇怪的是,雷聲大雨點小,被擊中之後隻是腳步發麻而已,並無性命之憂。
顧留芳退到了紫萱身邊,全身酥軟無力,用長劍強自支撐身體,咳咳不已。正迷茫踟躕間卻見劉雲飛抱起了棺中女子,大喝一聲,引導著一團雷雲像洞外飛去。
“妖怪休走。”顧留芳不肯放手,剛跨出一步便“撲通”一聲摔的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紫萱輕揉發麻的部位,眼中驚疑。回首但見李顧二人均是並無大礙這才柔聲道:“顧大哥,我看這劉雲飛有點蹊蹺。”
蜀山弟子叫痛爬起,拍了拍身上塵灰道:“自然是蹊蹺了,明擺著一個妖精。”
李思勉從旁邊插話道:“吃人的妖精。”
紫萱卻是默默不語,望著劉雲飛離去的方向,再看一眼先前雷雲密布此刻卻是空洞洞的洞窟,心中有了些許變數。喃喃道:“他為何不殺了我們?”
顧留芳:“一定是消耗太多精力,沒了元氣。”
李思勉點頭表示同意,雖然他也不十分清楚這個精力和元氣到底和法術有什麽關係,對於劍客來說,吃飽了有力氣拔劍就行。
紫萱輕輕搖頭,眉頭緊縮,輕道:“走,追上去看看。”
這片荒山之上久無人跡,怪石林立,風吹過,傳來陣陣鬼泣之聲。紫萱三人一路追蹤著劉雲飛留下的雷靈氣息向著大山更深處挺進。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隘口突然明亮起來,藍光幽冥,分明就是劉雲飛不假。
“噓。”三人悄聲隱蔽,遠遠注視著鷹身鳥人的一舉一動。此刻在劉雲飛麵前出現了一個不知姓名的婆娑老婦,身披巫袍,頭戴巫帽,身型傴僂,卻是雙目炯炯無端的透露著一股寒意。
這名老者站在劉雲飛身前,整整比他矮去了半截,卻是佇立抱胸,一臉輕視。反倒是劉雲飛唯唯諾諾,將懷中女子輕放地上後竟是在老婦麵前撲通跪下,連連磕頭。從他臉上不難看出,他十分懼怕這名神秘婦人。
“劉雲飛,你還想要什麽?”老婦人的聲音就像是夜半磨牙,驚悚可怖。紫萱突然想起,先前在洞窟之中聽到的從石門後傳來的聲音便是此般。
劉雲飛的臉幾乎貼到了地上,聲音沉痛:“尊者,今天晚輩施法時候被幾個陌生人唐突打斷,內人已經無力再承受我的霸烈之氣了,體內寒毒更是趁機遊走移位甚是危險。我希望尊者能夠出手相救,用雷靈珠救我內人一命。”
雷靈珠?紫萱三人拚命集中注意力,繼續偷聽下去。
老婦人:“雷靈珠確實能夠徹底根除你妻子體內的毒性,但是我也早早與你說過,這等寶物每每啟動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元法力,讓我平白無故的為你妻子損耗自己的真勁又有何好處?”
李思勉狠狠咬牙,輕道:“這個老不死,人命關天既然還討價還價。”三人似乎忘記片刻之前還對劉雲飛刀劍相向的事實了。
劉雲飛啞語當下,好像是想通了什麽,起身抱拳道:“尊者,我實在無能為力了,今天是第七七四十九天在最關鍵的時候被人打擾了法陣,內人現在命在旦夕,還望尊者相救。”
紫萱怎麽聽都覺得心裏不舒服。
又聽老者哼哼道:“你不是恃才傲物自己殺了數十狐妖做引,布下雷網法陣了嗎?怎麽到最後還是要來求我這個老太婆?”
紫萱三人想起了洞內的那些裸體女子,心中一驚,莫非那些屍體才是妖怪?
劉雲飛:“是在下愚昧。”
老婦人望著腳邊的男子,不屑搖頭,道:“我也早早和你說過,要想動用雷靈珠就必須借你一件東西。”說罷斜睨相視,看著渾身一顫的劉雲飛。
“尊者……這七七四十九天來我每夜都如約相至,以自身為介引導天雷,替你養育提升雷靈珠的靈力,這難道還不夠嗎?”
三人想起了上山之時劉雲飛的慘叫,莫非就是正在遭受天雷轟心之苦?
尊者嘖嘖搖頭:“可惜可惜,要不是這四十九天的經曆我還不知道這雷靈珠竟是如此排外,你所提供的大量雷靈精元均被它一一化解,分毫不受。我也終於想通了一件事,雷靈珠是上古聖物,如此低俗的方法怎能得其所好。也罷,我就不需要你的身體了,你還是早日回家去吧。”
劉雲飛連連磕頭,卻是幾乎哭將出來:“尊者,尊者。求求你救救內人吧,普天之下隻有你才能救她了。”
老婦人不耐煩道:“劉雲飛,你我都是修法之人,你為何偏要為了一名凡間女子動容?值得嗎?”
劉雲飛搖頭道:“尊者你有所不知,在下還是一隻雷鳥之時遭受天敵重創,落在了劉鎮杏林之中,幸好被內人撞見為她所救。那個時候在下便發誓待修正之後定要回到劉鎮報答恩人。而如今我家內人危在旦夕,我怎能見死不救?”
老婦人嘟囔一聲,道:“這是你的家事,與我何幹?”
眼見老者要走,劉雲飛大急道:“尊者,隻要你救我妻子一命,我願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四周一片死寂。
老婦人緩緩轉頭,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麽?”
書生鼓起了最大勇氣:“我願意將自己的雷靈之軀獻給尊者。”劉雲飛本是雷鳥所化,天生雷性,對於修煉雷靈法術來說他的丹元是最好不過的進階良藥了。
劉雲飛:“吃了我的丹元之後,尊者便能得到百年的雷靈修為,對於專攻雷靈法術的你來說恐怕是難以拒絕的吧?”
老婦人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你是說,願意獻出自己的丹元?小夥子,取走你的丹元你自己也就沒命了,你要想清楚。”
書生臉色凝重,轉頭望了一眼身旁昏迷的妻子,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請尊者答應在下一件事。”
“恩?”
劉雲飛抬頭,雙目閃爍:“救活內人之後請尊者除去她腦中任何有關我的記憶。”
夜空茫茫,明月星輝。這一句話就像是雷聲轟鳴,一直傳出去很遠很遠,炸在紫萱心裏,難受的要死。
老婦人語氣中帶有可惜之情:“劉雲飛不是我貪圖你的丹元,如果沒有你的丹元輔佐就憑我現在法力仍舊是無法駕馭雷靈珠去根除你妻子的寒毒。一來二去,我做的還是虧本買賣,沒有任何好處。”
劉雲飛當然知道這點,表情肅穆,道:“還請尊者看在這些天在下盡心盡力為你賣命的份上,幫我一幫。”
老婦人盯著書生,一言不發。
“尊者,在下死而無憾。”劉雲飛磕破了額頭。
“好吧……”看得出老婦人內心掙紮,她長歎口氣,道:“我答應你。”
“我不答應。”紫萱從黑暗中走出,雙拳緊握,渾身顫抖。
黑夜中彌漫著一層幹冷的薄霧。
老婦人哼哼輕笑,自道:“劉雲飛,倘若有人阻攔我也沒有辦法。”
書生一臉氣憤,旋即起身揮拳道:“小丫頭,你還跟來做什麽,快走。”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在咆哮。
紫萱卻是並不動容,反而壓低了音調,忖道:“劉公子,我們都聽見了,什麽都知道了,是我們錯怪你了。但是你也不能押上自己的性命呀,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
“住口。”哪壺不開提哪壺,劉雲飛斷喝道:“要不是你們突然打斷影響了我的法陣事情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現在唯一能救我妻子的隻有尊者的雷靈珠了,我意已決,你休要阻攔。”
紫萱心中一陣難過,揪著衣擺雙目閃閃,忍聲道:“劉公子,你難道就不考慮你妻子的感受?”
書生不解。
紫萱秀目靈動,在星月之下泛起一陣波瀾,女子痛心道:“你無權剝去你妻子過去的記憶。我相信她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是快樂幸福的,你不能這樣殘忍。”
劉雲飛沉默了,月色下書生低下頭喉間沉吟。
“如果我和她必須要死一個的話,那麽我希望是我。”許久之後,劉雲飛吐出了這麽一句話。天上有流星飛過,轉瞬消失在了星海無垠之中。晚風吹過,拂起白臉書生的發髻,飄過一絲晶瑩。
今夜的星空特別耀眼。
“紫萱……”顧留芳將手輕輕扣在紫萱肩上,是安慰也是勸誡。
李思勉抱劍在胸,站在最後不住搖頭,越發不忍去看,隻好撇過頭,望向遠方。長歎一聲,呼出的熱氣化成一股冰涼。
問世間情為何物。
尊者環視一圈,默然道:“劉雲飛,你考慮清楚了?”
書生一動不動,目光停留在妻子身上,重複道:“尊者,希望你消去內人的記憶。我不想,不想叫她從此活在痛苦之中。”
“劉雲飛!”紫萱站在原地,臉上雨淚潺潺,是氣憤還是感動,自己也不知道。雙拳緊握,恨不得上去給劉雲飛一拳。
“小姐,劉某的家事還望不要過問。”書生背對紫萱,冷冷的拋下一句,隨後抬頭望著巫袍尊者,一字一句道:“開始吧。”
“不要——”紫萱幾乎就要衝了過去,卻是被顧留芳死死抱住。
“你放開我。”紫萱拚命掙紮,秀拳雨點般的捶在蜀山弟子胸口,斷斷續續道:“我要去救她,去救他……”
顧留芳也是一臉無奈,看著紫萱如此心疼不已。平時油嘴滑舌現在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任憑懷中女子叫喚拍打。也對,即使上去阻止了又能怎樣,人家的家事我們又能怎樣?
而另一邊,劉雲飛頭上卻是出現了一顆拳頭大小的藍紫色圓珠,周遭星雷點點。一旁的尊者雙手平攤,極力控製著這顆珠子。
劉雲飛被藍色光幕包裹著,全身上下散發著透明的水藍光芒,若隱若現,亦虛亦幻。
在雷靈珠強大的力場之下,劉雲飛的身體開始發生了變化。就像是分解一般,一片片,一點點的變成晶瑩的粉塵,抽絲剝繭,被黑夜吞噬吸收。
紫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愣在顧留芳懷裏形如石像,一臉木訥。
劉雲飛的臉色卻是出奇的平靜,男子的下身已經消失不見,無數螢火般的塵埃飄蕩在黑幕之中,慢慢地,朝著星空飛去。化成星雲中最平凡的一顆,卻又是星圖中最璀璨的一個。
書生的手慢慢抬起,伸向了躺在腳邊的女子,卻無論如何也夠她不到,隻能慘淡一笑,無盡失落。
星光朦朧中,眾人眼前出現了另一幅奇異的景象,帶著些許昏暗的暮光,紫萱看見了一隻飛翔的黃羽雀鳥。鳥兒自由自在,穿梭在山林之間。卻是一聲長嘯,被一團黑影壓在身下。一隻蒼鷹伸出利爪將它緊扣桎梏,小雀鳥拚死掙紮,傷痕累累。最後時刻全身爆發出了一陣雷光,終於嚇退蒼鷹,自己也是筋疲力盡從天上掉落,昏死在了一家大戶之中。
時光倒轉,下一片刻紫萱看見了一名年幼的千金小姐。女孩好奇的蹲在雀鳥身邊,眼睛眨也不眨,心有不忍。
身後跟來兩名丫鬟,催促著要她回堂。小女孩卻是不管不問,指著奄奄一息的黃鳥一臉童真:“它好可憐,我們幫幫它吧。”
畫麵就此停住,好似平靜的湖麵被人拋進了一粒石子。從湖心開始,向外蕩漾開來,模糊了整個世界。一個圈,兩個圈……
隨後紫萱便看見了修煉成人形的劉雲飛,風流倜儻,衣冠楚楚。在一次廟會之上,這位趕路的劉公子和劉家千金“不期而遇”,兩人隨即墜入了愛情漩渦,再也爬不出來。
紅燭火蠟,金鳴喜酒,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影像漸漸模糊,不再分明。紫萱被冷風拉回了現實,臉上淚痕猶在。卻是看不見了劉雲飛的身影。書生的身體已經完全化散在了藍光之中,螢火翩翩,星光點點。這些螢火像是有生命一般,縈繞在劉夫人身邊,久久不散。
雷靈珠終於撤去了屏障,尊者大聲喘氣,伸手收回靈珠。看著眼前一團螢火不住歎氣。呢喃道:“劉雲飛,天色即將破曉,你再拖延我便無法為劉夫人做法了。”
好像聽見了尊者的話,無數螢火慢慢匯集成了一顆耀眼的金珠,這便是劉雲飛的丹元了。多情書生在世間僅存的一絲意念。
雷靈珠再次啟動,金珠散發著刺眼的白光,將劉夫人包裹在了濃鬱之中。
藍白交替間,隻見那顆金珠緩緩滑進了劉夫人的喉腔,女子的臉色瞬間便有了明顯的變化,開始有了氣色。
尊者花去大量精力催發著自己的潛能。眾人眼前又出現了一副朦朧的景象。這回卻是以劉家千金為第一視角,慢慢地將過去的冗長複述一遍。每副畫麵的結束,便會有一道雷光轟隆而過,將它擊碎,不留任何痕跡。
東方魚肚白,山野漸漸蒙上了一層清晰的光影。
最後一副畫麵也被雷靈珠無情的打碎,就像破碎的銅鏡一般,再也拚湊不回。
有些事情之所以是回憶,就注定無法再次擁有。
劉夫人仍舊平靜的躺在那裏,東際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女子的臉龐上,玲瓏剔透。
轉時重生之後,希望你還記得我。
紫萱分明看見了,一滴淚水順著劉夫人的臉頰滑落,悄無聲息。
蕭風颯颯孤弄影,雷山嫋嫋月有憾。
青蓮綻放誰思語,小星點綴名姝旁。
牡丹彩碟豔無雙,公子心偏劉家女。
林間飄飄桃花雨,似泣有情人無緣。
天,終於大亮了。
再也看不見那些飛舞的螢火了。
紫萱渾身無力,哽咽抽泣。
流星劃過,
銀河對岸能否與你相見?
天際無垠,
隻盼今生陪伴在你身邊。
魂縈夢牽,
三世紅塵羈絆隻望君憶。
縱然追尋萬年,
今生的情緣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