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雨欲來
山崖凹處,李思勉與顧留芳麵對而坐,點了篝火,用小棍捅著,不斷加進一些幹燥斷枝,燒的劈啪作響。
紫萱身上披著顧留芳破碎的絨衣外衫,睡的暈暈沉沉。微弱的火光在女人清秀的臉上不斷跳躍,更顯嬌小弱態。顧留芳久久的盯著身邊熟睡的女人,心如止水,一股愛護之意暗暗升起,心道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便要保護紫萱的安全,不叫她受任何欺負。
轟隆一聲,幾丈外,仍舊風雨滂沱。一道電龍俯衝疾下,消失在了茫茫黑森林之中。
李思勉又往火堆內丟了幾根枯枝,卷起衣袖輕輕擦拭著自己的佩劍。一名劍客手中所持,是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兵刃,李思勉對於自己心愛的佩劍那是又愛又恨。長劍鋥鋥,照著火光能夠清楚看見上麵曆經滄桑後留下的一道道缺口,就像是枯歲老者臉上斑布的縱橫皺紋,叫人心有不忍。
“唉。”白衣劍俠輕歎一聲,用袖子蘸了雨水緩緩擦拭著。長劍低沉,也是沒了聲息光彩。說到頭,它不過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鐵劍罷了,實在難以比及李思勉的大俠風範。
紫萱輕輕動了一下,鼻息加重。顧留芳心急的抬頭望去,卻見女人嘟了嘟小嘴,繼續安靜下來。蜀山弟子嗬嗬自笑,心中落定。
天空依舊沉蒙,雨勢磅礴,越來越大。看來一時半會他們是出不去了。
李思勉轉頭望向天際,黑幕暗空,分不清楚現在是幾時幾刻,何許時辰。夜色便就這般鋪天蓋地的逼壓過來,叫人喘息不過。
冷風順著來勢灌入掩體,揚起了點點火星。顧留芳伏低身子替紫萱蓋好亂竄的衣衫,李思勉則打了個激靈,眉頭一皺,橫劍而起。一雙黑目大眼寒光四射,警惕的盯著外邊。
“怎麽了?”顧留芳將注意力從紫萱身上收了回來。
李思勉踏前一步,崖簷的雨水濺落在了長劍之尖,發出咚咚脆響。遠處黑暗中,樹影朦朧,但覺一陣雜亂之聲隨著風雨卷席而來。
顧留芳提劍站立,依舊寸步不離的守護在紫萱身側。
“哢嚓”一聲,仿佛有人踩斷了緊繃的斷枝,隨後是摔倒在地狼狽嗚呼的痛叫。
片刻之後,借著火光,李顧二人終於發現了闖入者的身影。麵色焦慮,渾身泥漬,四腳並用,正驚慌失措的看著他們。
雖然全身濕透,汙濁不堪,但顧留芳還是辨認出來。此人短袖白衫,赤腳而行,頭戴珍珠冠帽,分明就是白苗男子。卻不知這個人如此落魄出逃是為何事。眼下危機四伏,更應該呆在白苗城才是。
難道?
“不好——”顧留芳大喊一聲。
飛身而過,攙扶住了來人,蜀山弟子質聲道:“是不是白苗城出事了?”
來人終於看清了顧留芳麵孔,臉上稍許緩和,長舒口氣,隨後竟是放聲哭泣起來。
“顧大俠,不好了。完了,全完了。”來人情緒激動,在顧留芳懷裏不住顫抖。
“不要急,慢慢說。”
白苗人環視一圈,雙目驚恐,許久才憋出一句:“白苗城……淪陷了……”
晴天霹靂。
顧留芳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麽回事,白苗城怎麽會淪陷?是黑苗族?”
來人搖搖頭,咽了口唾沫,繼續道:“顧大俠和公主離開後不久我們便遭到了魔物的攻擊,全城上下拚死抵抗死傷無數。我奉命前去黑苗城搬救兵,卻不想,不想黑苗城也是火海一片,妖魔肆虐。我倉皇逃出,卻是在此遇見顧大俠。按時間推算,兩座城池恐怕都已經覆滅了,我離開的時候白玲族長集合了殘餘族人進入到了祭壇內殿,還在殊死抵抗。”來人沉默片刻,歎息道:“可是那些魔物太過厲害,我們實在不是對手……”
魔物?
顧留芳與李思勉四目對視,心中咯噔一下。不約而同的想起蚣蝮的蜘蛛大軍以及九頭蛇,還有那些被蠱惑的苗族死兵。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顧留芳暗自驚覺,卻聽身後響動,紫萱不知何時已經轉醒過來,甩開了身上披衫,站在原地全身顫抖,雙目迷蒙。她臉頰微紅,咬牙一字一句道:“你,你剛才說的全是真的?”
來人看見族中聖女,心中寬慰,撲通一聲跪在當下,大聲哭訴:“紫萱小姐,求求你救救白苗城吧,救救苗疆子民吧。”
紫萱秀拳緊握,內心卻是無端升起一陣寒意。“都已經退守祭壇了?”
來人伏地不起,大聲應和:“唐無絕將軍的親衛軍也是傷亡慘重,如果小姐您再不去,白苗城可就要萬劫不複了啊。”驚恐的尖叫聲仿佛能夠讓在場三人感受到白苗城此刻的水生火熱。李思勉一言不發,收劍歎氣。要知道,此時此刻不止白苗城,恐怕整個南疆都陷入了這片黑幕之中吧。
到底是誰這般殘忍,這隻黑手的勢力已經覆蓋的足夠遠了,它們到底想要幹嘛?
李思勉的耳朵自動過濾掉了在場的哭訴抽泣聲,思緒遙飛。在這片濃濁的天穹黑氣之下,能夠探及到一股神秘強大的未知力量。陰沉而霸道,正虎視眈眈的望著這整個世界。能夠輕而易舉的顛覆苗疆,這股力量的強大可想而知,它們應該不會隻滿足於這個小小的南疆地區吧。
手抵劍柄,白衣劍俠嘴角上揚,心中默道:“不管你是何方神聖,我李思勉都不會懼怕的。”
風吹過,蕩起一陣幽冥鬼泣。
去向白苗城的路上,眾人不發一言。但見沿途遍布苗疆百姓的屍首。百步一墳,續續不斷。
路邊雜草叢中,幾隻紅眼猛獸一閃而過,驚起一群蝙蝠,草草盤旋,衝向了灰黑色的天際。遙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哀鳴聲,似禽似獸,叫人膽寒。周遭冷風嗖嗖,卷起斷了根的殘草,飛舞空中,刮在臉上生疼。
紫萱走在最前麵,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臉色幽沉蒼白。朱雀蟬衣被風吹得鼓鼓的,發出沙沙的摩挲聲。
顧留芳默默不語,扛劍而行,不時警覺的掃視四周。在他身後,李思勉還在拉著那名白苗人詢問著來龍去脈,兩人竊聲私語,生怕打攪了紫萱的心緒。
倘若自己的禦劍之術早已精通,那麽便也不用這般窘迫。顧留芳吹了吹氣,望著紫萱嬌小背影,心裏暗暗擔心。這樣的體質,就是連普通人也不及,談何去拯救蒼生黎民?
正胡思亂想間,聽見路邊一聲低沉的嘶吼。顧留芳猛然踏前一步抓緊了紫萱的胳膊:“小心。”卻見昏暗之中,三雙血目大眼猶如燈籠高懸,飄蕩過來。幾聲雜亂的磨牙聲傳進耳朵,顧留芳心中一緊。
這種天氣時辰本就難以看清,十步開外模糊一片,昏昏沉沉。待三雙眼睛“走”的近了,眾人才不由大驚失色——竟然是三隻手提狼牙棍棒的幽冥羅刹。
羅刹小鬼乃是妖界之中數量最多最為平凡的物種,個頭隻有人類孩童大小,卻是性情凶殘,擅使長柄武器,通常被安排在崗哨和探報等不起眼的位子。但這些小鬼一般隻呆在自己生活的區域,卻是為何竄至人間來?看他們三五成群的樣子也不像是意外走散脫離同伴。反倒是看見幾個人類後流露出了一副厭惡嘴臉。
這時,身後那名苗人突然大喊大叫起來:“就是他們,白苗城裏麵到處都是這些妖怪。”
紫萱微微抬頭,竟是毫不慌張。女媧後人少有的鎮定冷靜叫顧留芳也是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哦?”紫萱低低的回應了一聲,冷淡的出奇。
對麵三隻小鬼張牙舞爪,揮動手上狼牙棒,哇哇大叫。其中一隻看見人類氣勢衰落,更是大大咧咧不可一世。
顧留芳與李思勉安靜的等待著。隻要紫萱一個眼神,他們便會一擁而上。也許不過眨眼之間,這三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便要命喪黃泉。說實話,倘若是羅刹大軍來襲還當真棘手,但此刻麵對的不過是幾名零兵散將,他們斷無懼怕之可能。用紫萱的話來講就是:
“生為妖界之中最低級的物種也敢出來造次?”
三隻小鬼同時一愣,好似聽明白了話中含義,不由大怒。三雙燈籠眼頃刻變成了車輪大小,高舉著狼牙棒便要衝向這邊。
卻聽幾聲怪響,蛇信嘶嘶。就在李顧二人準備拔劍之時,三條紫光從小鬼背後騰起,化作三條巨蟒,以雷電之勢咬向對手。
小鬼們本就無能之輩,實力遜色,碰上這等法術哪裏吃得消。倉皇間隻剩下了哀苦求饒的份,卻是為時已晚。三條巨蟒猶如三記重拳,轟然砸下。李思勉確信自己聽見了骨骼碎裂的聲音。
再定眼看去時,三隻小鬼均已沒了呼吸,癱在地上動也不動。三條巨蟒靈光乍現,消失不見。
“禦蛇之術……”李思勉默念一聲,想起了爺爺曾和自己講過的一些有關上古大神的事情,心裏一陣動蕩。
顧留芳用劍捅了捅小鬼的屍體,“切”了一聲,一腳踢開。轉頭望去,卻見紫萱一言不發,已然埋首走出老遠了。蜀山弟子衝著李思勉招了招手,也不再遲疑,小跑著跟了上去,嘴中不乏讚美之詞:“紫萱,你真棒。”
越是靠近了白苗城,便越發覺得周圍熱浪滾滾,窒息逼人,仿佛進入了一個巨大的火爐,白苗城正處在火焰中心,備受炙烤之苦。而相對應的,周圍的一切也開始明亮起來。紫萱幾人慢慢看清了映照在火光之下的生靈慘相。說的更具體些,是一片早已被蹂躪過的南疆廢墟。
屍體,殘肢,斷壁,殘垣。這裏不過是白苗城外的附屬據點而已,卻是火星點點,黑煙嫋嫋,早已被毀去多時。從跡象上看,那些入侵者攻占這裏後便馬不停蹄浩浩蕩蕩的開向白苗城方向去了。
紫萱雙拳緊握,嘴角微微抽搐,淚星點點。顧留芳站在她身後,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安慰,隻能嘟嘟嘴,又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火星劈啪,還未被先前的雨水澆滅,地麵上參合著泥土和焦木的味道,刺鼻而濃烈。
李思勉嘖嘖輕聲,踏上一處高坡極目遠眺,突然大聲驚叫起來。
“快看,那是什麽?”
幾人紛紛上前,借著高處地勢能夠清楚的看見白苗城方向的耀眼白光。就像一團光斑在黑夜中爆炸,在濃稠的暗色調中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潔白的光亮源源不斷的傾瀉下來,籠罩在了白苗城之上。
看見這道白光,紫萱忽然間便覺得心中暖意雄雄,一種前所未有的溫馨感包裹自己。皓光皎潔,純白聖靈,其間透露著一股強大的蛇靈之力。茫茫然間,仿佛看見了白苗城中聚集的烏煙之氣逐漸化成稀薄,向外散去,漸漸變得透明無力。
“是女媧。”李思勉打破了沉寂,眾人好奇相視。
白衣劍客抱劍屏息,道:“我爺爺和我講過,這個世界創始之初便受到了眾神的庇護。蓬萊老仙,華嶽三娘,而在南疆的守護神,便是上古三聖之一的女媧娘娘。”
紫萱不語,顧留芳示意李思勉繼續。
“女媧乃蛇靈之身,聖靈之軀,天賦五靈秘法,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女媧曆來受南疆苗人供奉,深得民心。也許是女媧顯靈,每每南苗大亂之時便會出現聖靈蛇姬,化幹戈為玉帛,救黎民於水火。今次妖魔侵擾,民不聊生,也許,是女媧娘娘顯靈了。”
顧留芳微微一驚,抬頭望著天際那團白芒道:“難道是女媧下凡了?”
紫萱緩緩背身,走下高坡,隨風送出一聲輕歎。
卻是聽見隨行的白苗使者哇哇大叫起來:“鬼啊,鬼啊。”
紫萱碧波微轉,順聲望去,但見遠處小道上站著一人,黑衣風袍,身影顫巍。粗粗看去此人身材矮小,略微駝背,一頂寬大的風帽遮住了整個臉龐,看不清相貌。
來人站在去往白苗城的小道上,動也不動,像是久候多時。
眾人略略驚訝,不等開口,見對方緩緩抬頭,聲音沙啞而低沉:“你們來了?”
借著微弱的亮光,能夠看見此人臉上斑布的皺紋,年邁老態顯露無疑。紫萱微微頷首,輕聲道:“老婆婆,你是在跟我們說話嗎?”
怪婆婆嗬嗬低笑,慢慢轉身道:“這裏還有別人嗎?”她向著前方走去,步履蹣跚,好似輕輕一推便要摔倒,不禁風雨。
怪婆婆:“跟我來小丫頭。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紫萱詫異相視,腳下停滯,道:“婆婆,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去白苗城。”
傳來一陣朗朗笑聲:“傻孩子,白苗城現在比任何時候都安全,有你祖先的聖光庇護,誰也進去不得。但如果你不在規定時間內鏟除魔根,女媧庇護就要失效,到時候別說白苗城,就連整個南疆都要遭殃了。”
紫萱雖然還有些許納悶,但不知為何對於這個第一次見麵的怪婆婆她有一種打心底的親切感。稍微向前挪動一步,小心問道:“婆婆,那,你要帶我去哪?”
怪婆婆轉向了遠離白苗城的方向,聲音依舊無力,像是穿透了數百年的時光,飄渺空虛:“去見你的宿命。”
宿命?
紫萱腦中電擊而過,全身激靈。果然,這個怪婆婆並非常人,她知道紫萱的一切,甚至是女媧的一切。對於女媧族人來說,宿命論向來是刻骨銘心的。這是每一任的女媧傳承所要用生命去捍衛去爭取去完成的使命,千百年來,至死不渝。
紫萱望著怪婆婆傴僂的背影,思緒萬千。遠處白苗城上空依舊白光琉璃,漫天的黑塵暫時無法穿透這道光滑厚實的屏障。遲疑了片刻,女人有了自己的打算。
轉身,跟上了怪婆婆的腳步。
看著紫萱跟隨怪婆婆遠去,顧留芳與李思勉麵麵相覷。
“我們怎麽辦?”李思勉擔心的望向白苗城方向。
蜀山弟子抱劍沉思,目光來回在紫萱與白苗城兩邊遊移。最後像是做了重大犧牲一般,揮拳道:“我們跟上去。暫且就相信那個老婆婆說的吧,白苗城是安全的。”
李思勉不懂什麽宿命,他隻是一名思想單純的劍客。雖然對於女媧事跡耳濡目染,但真正深究起來卻是一竅不通。他自然是不能領會為何白苗城上的那片白光能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去阻止窮凶極惡的妖魔入侵。眼下也隻得點點頭,勉強附和了。
“突然發現自己在這方麵智商很低,總是不能理解你們在說什麽。”白衣劍客老實的有點可愛。
顧留芳回頭瞪了一眼,隨即嘿嘿笑道:“呆子,事實情況是你的智商本來就不高,你太高估自己了。”
李思勉感覺一陣痙攣,雙眼一黑差點腳下不穩摔下身去。
李思勉:“敢不敢和我比劍,一招定勝負。”
顧留芳大大咧咧擺手道:“就你那一招半式根本不夠我看的。我隨手一揮就能變出成千上萬個八卦劍花來,比你的好看多了。”
李思勉不服氣道:“除了花哨之外,你還有什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邊走邊爭論,卻是忽略了身後的白苗使者。直到那人顫顫巍巍的叫住他們,怯聲問道:“兩位大俠……我,我該怎麽辦?”
兩人這才停止爭論,堪堪轉頭上下打量著白苗使者。
“繼續帶上他是個累贅。”李思勉耳語傳音,嘖嘖搖頭。
顧留芳也是一個想法,回音道:“我也不想戰鬥時再抽身去保護他。”
兩人難能可貴的達成了一致。隻見顧留芳微微淡笑,衝著使者點頭道:“這位朋友,此去路途凶險,你還是回去白苗城吧。眼下城內被女媧聖光庇護,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思勉不忘幫腔:“白苗城剛經曆一番大劫,急需你回去幫忙。”
白苗使者覺得有理,輕輕附和:“顧大俠,李大俠,那我這就回城去了?”
兩人不住點頭。
“去吧,紫萱這邊有我呢。”
“你照顧好自己哈。”
兩人勾肩搭背高談闊論,提著劍大步邁開,丟下白苗使者一人神情錯愕。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圍的黑色荒蕪景象漸漸淡去,一朵朵曼陀花高低起伏,點綴著這片陰沉的荒野。
紫萱環顧四周,心中驚疑:這裏是哪裏?白苗城附近好似沒有這個地方?這些曼陀花又是從何而來,為何能夠傲然屹立在這片受感染的黑色草海之上?
正迷惑不解,卻見前麵怪婆婆停下腳步,背對低聲道:“我們到了。”
“恩?”紫萱詫異抬頭,隻見眼前已然沒了毒霧瘴氣,漫天瓣花飛舞,紛紛揚揚,整個世界一片雪白。花海之間赫然聳立著一座石像,人身蛇尾,石像四周另立五座小塑,神似妖魔,狀態栩栩。
紫萱踱步張望。但見五座小神像神態各異:其一手持大錘鉚釘,呲牙裂嘴,狂雷襲天;其二狀似妖猴,長尾紅發,煉獄真火;其三婀娜多姿,手中芭蕉,風卷殘雲;其四力大無窮,身材碩健,泰山壓頂;最後一位白發及腰,冷顏素容,風雪冰天。
五座神像各自鎮守五方,麵朝中間的蛇身女人,頂禮膜拜,渾然大氣。
紫萱心中明朗,腦中電觸,驚道:“這是……是女媧神像和五位靈神……”
怪婆婆默許不語,指著被藏花包圍的女媧娘娘道:“福兮禍兮,女媧天靈。五方五聖,唯剩水靈。”
五方五聖,唯剩水靈?
紫萱不明白,詢問相望。怪婆婆緩緩走到女媧石像跟前,伸手摩挲,含情脈脈,像是回憶起了一段冗長塵封的記憶,終於長歎一口,搖頭道:“都是天意造化,女媧一族的命啊。”
紫萱靜靜的站在一旁,努力的集中思緒。
怪婆婆雙眼淚花,拂去了冰冷石像上的幾篇花瓣,碎聲道:“女媧本是天神之命,萬年長壽,法力蕩天,是上古三神之一。卻是也逃脫不了七情六欲,低身下就,和凡人有了情緣,結果便是引火**,萬劫不複。”說到後來更是痛心疾首。顧留芳與李思勉來到紫萱身後,靜默不語,洗耳恭聽。
怪婆婆:“這便是女媧一族逃脫不了的命。每一位傳人身肩拯救蒼生的大任,卻又情不自禁的愛上凡間男子,每每生育之後便會法力衰竭。而女媧一族的後代必為女性,母親隨著孩子的成長而死去,一代複一代,已然使女媧的力量散失殆盡,幾近覆滅。女兒長大之後重蹈母親覆轍,又會愛上另一個男子。如此反反複複,當真是女媧一族的劫命宿難啊。”說罷,怪婆婆突然斜睨相視,直直的瞪著顧留芳二人,一字一句道:“卻不知這些凡夫俗子身上到底施了什麽魔咒,竟然能叫女媧後人如此沉迷不能自拔。早知如此,便該殺光天下男子,好叫女媧脫離宿命苦海,專心天下。”
雖是憤憤之語,卻也是將李顧二人嚇的不輕,並肩後撤一步,不敢說話,生怕惹惱了這位婆婆當真被她就地正法。
紫萱抿嘴不語。怪婆婆長吸口氣,將目光轉回了女媧神像:“千年時光荏苒,女媧之力便在這樣代代相傳中漸漸流逝,最後終於失去了對五靈珠的控製。”
紫萱心中轟鳴,猛然抬頭:“五靈珠?”
周圍的五座石像發出了共鳴。
怪婆婆:“五靈珠在上古便是天界下凡之五神,跟隨女媧眾神解救蒼生。火土風雷水,五種力量幫助女媧平定了人界劫難,卻是不願再返天界,化作五方魔神鎮守人界。經年之後,五位靈神受人間戾氣侵蝕,心性腐朽,最終暴戾成魔,危害眾生。女媧以畢生精力收服五靈,這才使世界重歸太平。而從此以後女媧族人便有了約束五靈的極天之力,無人能及。”
“卻是造化弄人,隨著女媧代代相傳,力量散失,五靈珠也開始躁動不安。終於有一天,掙脫了女媧管束,逃向了四方天際,再無音訊。不過女媧一族香火不息,隻要女媧在世一天五靈神便不敢肆意造次,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紫萱終於沉不住氣,插話道:“婆婆,那水靈珠也是窮凶極惡之徒?”水靈珠此刻就藏在紫萱腰間青囊之內。
怪婆婆像是能夠通知萬事,雙眼向著紫萱腰間掃去,輕道:“水靈珠內封印的是女神雪妖,這家夥掌控水靈滋補之力,是五靈神中性情最為冷酷怪異的。她性情桀驁,對於世間萬物皆盡漠視,這個世上還沒有什麽事能夠讓她心動的。既然無欲無求,又何必費力掙脫呢。”
紫萱默默點頭,似乎感覺到了腰間水靈珠的陣陣寒氣。雪妖像是聽見了怪婆婆的話,周圍突然卷起一股寒霧,無數曼陀花結成冰雕,晶瑩透亮。李顧二人不由驚歎。
“婆婆,你既然知道那麽多,那一定能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麽辦?”紫萱低聲道。
怪婆婆輕輕揮手,花瓣飛舞:“每逢大難,女媧後人就必須重新找回五大靈神,借用其力量打退一切染指人界的邪魔。”
尋找靈珠?
紫萱腦中一片空白,昏昏沉沉:“婆婆,天地茫茫,我又該去哪裏找?”
怪婆婆好似知道會有這麽一問,微笑不語,花瓣飛舞旋轉,漸漸形成了一扇通向異世界的時空之門。怪婆婆向前跨出一步,最後拋下一句:“丫頭,我老了,不能幫你什麽。告訴你這些已經是最大限度了。日後還希望你不要辜負了女媧一族的聲名。”
紫萱大急,想要伸手去拉卻哪裏抓的住。隻見漩渦加速,將周遭曼陀花一並吸入,怪婆婆瞬間便消失在了花門之中。連同那六座石像,紛紛化成了碎末塵埃,潮水般向著門內褪去。
“不——”紫萱急急跑上,卻是撲了個空。時空之門在眨眼間化成了透明煙霧,再也尋它不見。周圍又變成了黑色荒漠,毒草橫生。隻留下李顧二人愣愣不語,一臉迷茫驚歎。
就在痛心之時,一道白光引起了紫萱的注意。隻見原先女媧石像的地方赫然留下了一顆水銀圓珠,表麵樸實,卻是內藏玄機。
紫萱明白這是怪婆婆給她留下的,卻不知它是何物,又有何作用。正茫然間卻聽見耳畔響起一陣輕聲細語,寒骨綿綿:“這是聖靈珠。”
紫萱驚覺,抬頭恍然:“你是誰?”這個聲音刺耳刻薄,不是怪婆婆所有。
卻聽此人嗬嗬浪笑,紫萱腰間水靈珠突然轉動起來。
“女媧,我雪妖沉睡了千百年,如今一覺醒來,竟然是翻天覆地,變化萬千。也罷,我便幫你找到其它四位老友,且看你這小娃有什麽本事能夠對抗魔族大軍。”
終於找到了聲音的來源,紫萱慌忙取出水靈珠,舉到眼前卻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靈珠內除了自己驚恐的神情之外,再無他物。
雪妖的聲音像是來自天際寒峰,冷冷淒淒:“聖姑給你留下的聖靈珠能夠極大助長你的法力,你要好生利用。不過依我看來,倘若以你現在的法力去對抗魔君,簡直就是不自量力。”
“魔君?”紫萱不解。
雪妖冷笑一聲:“真是個無知的娃兒,魔君蚩尤便是這一切陰霾的源頭,他也在尋找著五靈珠,你倘若再不快點行動,這個世界可真就要陷入魔君手中了。”
蚩尤?紫萱但覺腦中陣痛,她感覺自己就像一位迷途者,孤身站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間,不知道下一步的路該往哪走。一切都來得這樣突然,好似一夜之間全天下人的性命都壓到了自己身上,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不明白的事情多了。
十六年,過去的十六年對於一位合格的女媧後人來說是極其寶貴的。但對於紫萱來說這是一片空白的十六年,她無從得到任何有關自己使命的信息,沒有磨練,沒有準備。突然間的卻要強迫自己承受起這份宿命,對於一個十六歲的苗疆少女來說,還是殘酷了一點。
但已經無法拒絕了。
這就是女媧的命。
凡是女媧後人,終將因拯救天下蒼生而死,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