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惡狼
豔陽高照的正午,卻有陣陣涼風吹過隱在重重樹木中的涼亭,偶爾帶來一片殘葉,帶走幾絲惆悵。
樹枝草木簌簌的響著,合成獨屬於秋天的樂章。
“趙公子如果你是因為夏某的身份而懷疑夏某,那您可真是多慮了,你覺得如果夏某是站在夏國那邊的,現在還能這般在你麵前說著有損夏國利益的事情嗎?”夏文澤不緊不慢的說道。
他看了看和他同坐在一個涼亭內的三人,隨後緩緩拿起已經有些冰冷的陶瓷茶杯,抿了一口被風吹涼的茶水,冷冽的茶香中隻剩下無盡的苦澀。
“趙公子,夏某和夏國有仇,不共戴天的那種。”夏文澤苦澀一笑,繼續說道。
趙安泤倒是沒想到夏文澤會說的這麽直接,雖然在這句話之前夏文澤表達出了他對於他父親的不滿,但是卻沒想到會發展成不共戴天的這種程度,這裏麵,埋藏的又是什麽?趙安泤打算查查。
他隻知道夏文澤來大瑤國當質子的事情,那一年的質子生活雖對於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來說艱難了些,但是不至於就將眼前這個男人傷到這種程度。
趙安泤想起剛剛夏文澤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平靜無波,就好似是在說我不喜歡綠色這樣一件小事一樣。
趙安泤覺得夏文澤太過無情,但是他不知那些發生在夏文澤身上的事情,遠遠要比他看到的要多百倍,承受的,依舊比他們要多的多。所以他才會想不通,想不通究竟是經曆了什麽能夠使一個男人如此針對自己的國家。無論是為了什麽,恨意也不該如此強大。趙安泤是這麽想的。
“哦?”趙安泤抬眸看向坐在對麵的男子,一襲青衫正襟危坐,風輕輕的順著他的臉頰吹過,帶起了他垂在兩鬢的發絲,將他的表情給遮擋在雜亂的青絲裏麵。
夏國有野心趙安泤是知道的,也算是夏國野心下的受害者。那年瑤國剛剛和並,夏國便急不可耐的想要從中撈點什麽,仗打了好多年,而那個時候的他也不過是個不大的孩童,卻要麵臨常年見不到自己父親,帶著幼小的弟弟支撐著這個家族的使命。
至於夏溪到大瑤國來當質子的事情,也隻是他偶然在父親嘴裏提起,他至今還記得提起這件事情的父親,眼角眉梢卻是對口中的孩子滿滿的不忍,輕輕地歎息著一個孩子成為了夏國野心的犧牲品。
不過當時的趙安泤並不懂為何,也是漸漸長大後才會試著去理解,一個人如果遠離自己的國家到另外一個對他並不友好的國家生活,雖然不會有性命之憂,但是,卻是怎麽都抹不散的憂思。
大瑤國當然不會對那個時候的夏溪怎麽樣,左右不過是牽製夏國的一顆棋子罷了,若是死了,便也沒有了一個棋子的價值。
但是叫趙安泤有些想不通的是,當時夏文澤還有一個庶出的弟弟,按道理應該來到大瑤國當質子的男孩,也是搞不清楚為何夏王當時會把嫡長子送過來,這裏麵,好像有事情……
夏文澤摩挲著茶杯的邊緣,狹長的丹鳳眼輕輕垂下,看著手中泛著瑩潤光澤的茶杯,繼續說道:“至於夏某為何會說這件事情有夏國參與,第一點,趙大公子覺得如果想要叫那群劉氏殘黨組織起來,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什麽事情能夠叫他們放棄現在安穩富足的生活,而去冒險?”
“條件是什麽?”趙安泤眸光微眯,眼中的尖銳一身而過,他想,他應該知道原因了。
“當然是複興劉氏。”夏文澤收回放在茶杯上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向趙安泤。
夏文澤發現,趙安泤是個聰明人,至少要比他那個弟弟聰明不知多少倍,所以這件事情叫趙安泤知道,怕是他手中的籌碼會多很多。
果不其然,趙安泤並沒有露出太過震驚的表情,倒是一旁的羽洛,剛想說些什麽便被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震傻了。
“你說什麽?”羽洛,也就是趙雄飛,將軍府的二公子,喃喃的說道。
“茶很好喝。”夏文澤低笑著說道,沒有去回答羽洛的那個問題。
他的情緒沒有一開始起伏那麽大了,他現在所作的一切也不過是助他登上那個巔峰,即使是他不能夠陪在那個男人身旁,但是隻要是他想要的東西,那麽,他便甘之如飴。
奉紫殿在暗中查到的消息他知道,五天前林皓的人馬已經在暗處開始行動了,如此大手筆的拉攏朝中官員,此次皇子之爭,強勢的皇子也不過兩個。
而若是林皓真的被立為儲君的話,那麽劉氏殘黨,必須除掉!
趁現在沒準還會有機會,若是晚了,那幫人真的成了氣候,大瑤國內憂外患,可就為時已晚了!
想必趙安泤也很清楚,此時一臉凝重的思考著,目光緊緊的盯著手中的那份名單,夏文澤可不信,趙安泤這麽精明的一個人,居然沒有半點察覺。
他之前可是聽說,護國將軍府手中的大權,現在可被趙安泤這個看似柔弱書生模樣的人牢牢的握在手中。
這怕也是他為何能夠縱容趙雄飛,以羽洛的身份待在王爺的身邊。
“夏公子的話趙某怕是需要查實。”趙安泤半晌後淡淡的說道。
“哦?趙公子難道真的沒有一點察覺嗎?”夏文澤聞聲輕輕皺眉,問道。
“但是這並不是最有利的證據。”趙安泤不遑多讓,語氣依舊輕鬆。
夏文澤卻明白了,這個男人,真有他的。夏文澤相信,趙安泤絕對會在最合適的時機告訴林皓,這個男人在間接的告訴自己,他很嚴謹,也不會叫這個事情出太大的紕漏。
“好,我明白了。”夏文澤嘴角帶上了笑意,說道。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輕鬆,飛兒你要是有夏公子十分之一的思維,我也就不那麽擔心了。”趙安泤戲謔的說道。
“哥,我哪有……“羽洛此時正聽得雲裏霧裏的,下意識的就想反駁,話說到了一半卻頓住了。
“哪有什麽?”趙安泤輕笑著問道。
”哪有那麽笨!“羽洛有些別扭的說道,被哥哥當著外人麵開玩笑羽洛是頭一回,有些抹不開了。當然,這個外人並不包括羽翎,畢竟因為羽翎的不說話,很多時候在羽洛和趙安泤的身邊都很沒有存在感。
“你出來了,羽翎也出來了,古彤更不在宮裏……”夏文澤想起了這件事情微微皺眉,然後繼續說道:“那誰在皇宮裏保護林皓?”
“這你就放心好了,皇宮裏麵戒備森嚴,王爺不會出事的,況且……”羽洛一邊回答,一邊長臂一伸從一旁的樹上摘下了一串葡萄,火紅色的衣衫輕輕擺動著。
“況且什麽?你難道不知道現在王爺的處境才是最危險的時候?”夏文澤打斷了羽洛的話。
“你發什麽風?疑神疑鬼的!你難道不知道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皇宮了嗎!”羽洛對夏文澤的語氣有些不滿。
“嗬。”夏文澤冷冷笑道。
“你笑什麽?”羽洛輕輕的剝開了葡萄的皮,然後將嫩白色夾雜著淺紫的葡萄瓤放進了口中,漫不經心的問道。
“笑你蠢。”夏文澤毫不留情的說道,整張臉已經徹底垮了下來,繼續說道:“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皇宮?你真的很傻很天真。”
“你什麽意思?”羽洛不為所動,繼續剝著葡萄。一旁的趙安泤此刻看著夏文澤忽然黑下來的臉色,也覺得他是有些大驚小怪了,他張嘴剛想替羽洛說些什麽,就見夏文澤目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隨後收回了視線,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就是皇宮。”
夏文澤冷冷的說道,他的心有些慌亂,恨不得現在羽洛就回到林皓的身邊去不眠不休的替他看著。
趙安泤被剛剛那淩厲的目光嚇得一怔,直到夏文澤再度開口說話時,才回過神來。剛剛那種感覺,叫他心慌,似乎像是被餓狼盯住了一般。
“理由。”沉寂了好久的羽翎開口,很簡單的兩個字,聲音比剛剛夏文澤還要冷,砸在地上硬邦邦的。
“且不說劉氏,不說夏國,也不說璿璣閣。你說,他虎視眈眈盯著那個位子的兄弟們,能放過他嗎?都說當今聖上不想兄弟相殘,但若是手腕高點,你覺得身邊沒有親信的王爺會怎樣?或許是我疑神疑鬼,是我大驚小怪,但是嚴謹點總沒好處。希望你們照顧好他,拜托了。”夏文澤雖然開口的時候氣勢很足,但是說到最後,聲音卻越來越輕。
他現在恨自己不夠強大,做不了林皓最堅韌的後盾;恨自己無能,不能好好的保護他;恨自己怯懦,隻能離開他。
他還恨世道不公,為什麽兩個男人無法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可是說到底還是他太膽小,手中的籌碼也太少,前車之鑒不是沒有,他羨慕劉氏皇帝,居然能夠霸氣的以江山為聘,換取和一人想娶。
雖然很瘋狂,很不可理喻,也害了很多人,但是夏文澤還是很想很想,很想和那人一樣,在全世界的注目下,與心愛的人牽手並肩而立。
愛人在側,笑傲天下。
很美好,卻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的示弱叫在場三人有些措手不及,就算嚴謹圓滑如撐起將軍府的趙安泤,此時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了。他沒有真正的愛過一個除親情以外的人,也無法感同身受。
夏文澤苦笑,淡淡說道:“夏某先行告退了。請你們兩個一定,一定幫我保護好他。”
夏文澤站起身,深深的向三人鞠了一躬。他知道他是最沒資格說這話的人,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擔心的一遍一遍的叮囑。
夏文澤起身離去,留下這三人坐在石凳上久久不語。涼風吹過剛剛夏文澤做過帶著餘溫的石凳,很快便連夏文澤唯一來過的證明給帶走,趙安泤卻突然覺得,這滿園碩果累累本該保障的滿足感,此時隻剩下了秋風掃落葉的荒涼。
他不知道林皓和夏文澤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卻覺得,夏文澤一定愛極了林皓,雖然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但是在這護國將軍府內,說的做的卻全是為了林皓。
林皓,真的有那麽好嗎?趙安泤不禁問自己。
“哥……要說嗎?”羽洛開口,聲音有些低沉。
“等時機成熟。”趙安泤回道。
“好。”羽洛起身。
“幹嘛去?”趙安泤有些疑惑的問道。
“回皇宮。”羽洛有些怏怏的說道,剛剛夏文澤說的那些,他一點都沒有想過。王爺現在腹背受敵,他卻在護國將軍府當起了沒事人逍遙快活。,甚至還把羽翎給叫了回來。他突然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說自己是他的兄弟了。
羽洛離開了,羽翎也隨著走了,剛剛還熱鬧非凡的涼亭最終曲終人散,隻剩趙安泤一人,更顯荒涼了。
早有在遠處等候的小廝在大公子的授意下等待了,夏文澤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的護國將軍府,也不知道自己就這般在人潮中站了多久,知道冷風灌透他的身體,夏文澤才有些知覺,才感覺自己還活著。
這麽做,究竟是對還是錯?這個問題永遠不會有人給他答案,隻能等待著經過歲月磨礪之後他自己給的答案,夏文澤深知,也更加迷茫。但是邁出城門的腳步卻沒有絲毫的停留,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那就做下去好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皇宮內——
古彤早早的回了皇宮,他總覺得這件事情林皓又權利早早的知道。
當古彤將這塊令牌交到林皓手中的時候,那個好多天都沒有表情的臉上,裂出了縫隙,隨後這些時日掩藏在冰山下的脆弱和暴戾洶湧而出。
瑩潤的玉佩在陽光下泛著淺淡的光,林皓握著玉佩的手指卻收的緊緊的,捏著玉佩的那隻手指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