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最後的決戰(2)
雲消雨霽,彩徹區明,潮濕的氣息隨了晨風,一襟微涼,倦夢曉泣。
幾人橫七豎八的躺在了廢墟裏合眸而睡,濕透了的衣衫又被微寒的風吹幹,森森冷意透骨,但卻無一人願意蘇醒。
突然間,一道流星似的光芒劃過天空,落到了地心之城外的絕命涯。
他知道,是約戰之時已到。將懷中正暈倦而睡的冉鏡雪輕輕放在了地上,他長身而起,輕抬手,橫禦月神劍於身前,眸中的清輝私毫未減,眸中的憂愁亦是甚濃。
雪姬,等我回來。
修長身影翩然飄起,雙足踏在了神劍之上,馭晨風,披晨露,輕嘯而過,餘留片刻殘夢。
絕命涯。或是灝天山上,那個人已經在此等候了。
長劍挑起溥霧,雨沾濕襟,發揚如瀑,輕步臨風而舞。
“來了。”山子收劍,手摩娑劍身,滑至底端,便有一滴血從劍尖上滴落。他還保持著持劍備戰的姿勢,並沒有看向他一步步走近的靖寒憶,冷笑道,“知道我為什麽要約你在此一戰嗎?”
“為什麽?”靖寒憶頓住了腳步,他也沒有看專心拭劍的山子,而是將目光投進了深淵,或是投向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遠方。
“因為這是命運終結的地方,你、我,都必須死!”山子猛地將劍插進了地中,力催之下,那把劍一直沒至柄端,“靖寒憶,天命所歸,而今,我會死於你之手,而你將會敗於我之手。”
“你死,我敗?”靖寒憶不解的問道,“是何意?”
“哈哈哈……”山子一聲大笑,站直了身子,側目看向靖寒憶道,“想知道麽?那麽,就請看招!”天色一暗,又似黎明前的黑夜,無星月照明,唯有一盞盞的明滅不停的火燈飄浮在空中,山子披風隨風揚起,手如同波浪一般的攫過天空,他攫走的不僅僅是數盞火燈,更是一片光明,於靜謐中傾吐出來的無法令人忽視的力量,令靖寒憶感到婉惜。
“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很可惜,你眼中的天下竟是如此狹隘,隻圖誅我於此麽?”靖寒憶也將一隻手伸了出來,修長玉指,出袖淩風,他點過的每一寸地方都如同籠罩上了月華,清透,明亮,唯照我心,為敵解憂。
“這是你我命運中的劫數,誰都無法改變。”山子吞嘯勁喝,草浪委地,飛塵掠肆,沉沉壓力如同深海將靖寒憶浸在了其中。
“龍魂融我身,我不會死。”靖寒憶手劃長空,將巨浪撥開,“為什麽非此一戰不可?”
“為了,天下!”龍卷將塵土築成數個漩渦,山子的手也在塵煙侵染中很快變黑,這種速度連他也無法控製,他陡地一聲雷霆震喝,龍卷巨散,他的聲音漸漸變得低不可聞,“也是為了,她!”
靖寒憶一震,就在這時,一隻巨大的魔手罩向了他的頭頂,他抬頭一聲驚呼:“魔之手!”
“對,我亦是魔,所以你斬妖除魔的責任並沒有終止。”那是山子的聲音,卻也是一個沉混而陌生的聲音,他已被魔侵噬到這種程度,到底是他想要殺靖寒憶,還是魔想要殺靖寒憶?
靖寒憶抽身躲過,那隻魔手轟然落下,地麵竟深陷出五道深約一尺的溝壑,駭然驚歎,此魔手之力竟強大到令他匪夷所思的地步,私毫不亞於紫石魔王。
靖寒憶身退三尺,立刻橫劍相迎,塵土卷起的漩渦奔走飛揚,竟也如同凶猛的困獸將靖寒憶包圍,耳邊騰起驚濤拍岸般的殺氣,靖寒憶也一聲厲喝,驚破塵卷漩渦,他看清了山子所在的地方,一劍破空而過,微滯,他的頭頂陡地飛過一條粗壯而長的手臂——魔之手!
腰躬微屈,腳貼著地麵滑過,他的那一劍還是取向了山子的頭顱,陡轉,身後有殺氣來襲,劍觸眉心,卻不得不撤回刷向身後,連翻其身,山子攻其後背,又是塵土飛揚,又是塵卷漩渦,又是魔之手!
一場激戰聲囂天地,百餘回合未分勝負,持久不落幕。
廢墟裏的人陡然驚醒:“寒憶——”是一個噩夢讓她不得安寧,她從廢墟裏爬出來,亦迎著晨風向絕命涯的方向憂惶奔去,白衣溥如月紗,一點殘破,如雲繞其嫋娜身軀,風吹至,衣滑下肩,至藕臂,清微冷寒,難解其憂,鞋不能用,她便赤著纖巧的裸足一口氣奔至了絕命涯邊。
“喵~”一聲貓叫,一物突地墜落至她麵前,無皮毛,渾身血紅,勉強還看得出是一隻貓。
冉鏡雪捂著發悶的胸口,斂裾跪倒了下來,俯首一陣嘔吐。
“妹妹這是怎麽啦?”華騮突然現身,拾起那隻貓,歎氣道,“是我的那隻食人貓,不過,現在一命嗚呼了。”
“你為什麽會突然出現於此,寒憶在哪裏?”冉鏡雪站了起來,指向華騮問道。
“我可以先告訴你,我的這隻貓是怎麽死的?”華騮似乎有意轉移話題。
“我問你,寒憶與山子現在何處?他們在何處決戰?”冉鏡雪憤怒起來,怒目而視,冰冷而傲骨,倔強而清媚。
“妹妹,你欠我一條命,可想過要還?”華騮對她的詢問仍不理睬,但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她還是想聽。“我的這隻貓是被靖寒憶殺死的,百命貓也破不了他的不死之身!”華騮走到冉鏡雪麵前,一手便提起了她的衣襟,冷言恨恨道,“我不殺你,但是,我要用你來殺靖寒憶。”
“你放開我,放開我!”冉鏡雪拚命掙紮,無奈體態輕盈還真如柔雪。華騮抱了她向那塵煙滾滾的戰場走去。無論他想要做什麽,她都一定會阻止他!
“這已經是第一百一十回合,你為什麽還不出絕招?”兩人對峙,青煙四吞,無一塵沾染其身,山子的魔手欲從靖寒憶頭頂蓋下,而靖寒憶的劍已刺進了山子胸口半分。“是你未能出絕招?”靖寒憶一聲冷笑,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我看得出,你並不想殺我。”
“我也看得出,你未對我下狠招。”山子一聲冷笑,“你又是為什麽不殺我?”
靖寒憶眼神一凝,耳畔傳來冉鏡雪的連聲呼叫,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去。
煙塵宛若維幔落幕,被分撥兩旁,一白一紅兩道人影漸漸顯形。看見華騮扼著冉鏡雪的脖子走來,靖寒憶的注意力全部從山子身上撤開,冷而沉的落在了華騮身上:“你想要幹什麽?”
“我知靖公子愛自己的女人如同生命,就請靖公子再次為她獻出生命,如何?”手在冉鏡雪脖子上的力道再加重了一分,不僅僅是靖寒憶星目怒極含威,就是山子的臉色也亦大變。
“不,我寧可死,也不會受你脅迫……”一句話卡在喉邊,卻是她想要咬舌自盡時,被華騮捏開了上下頜:“想死,沒那麽容易!”
“不要,雪姬——”靖寒憶和山子都驚嚇出一身冷汗。
“華騮,放開阿雪!”山子冷聲命令道。華騮卻嬌聲一笑:“嗬,山子哥,為了這個女人,你已經付出很多了,為什麽你連最後的一點東西都不願留給我?”
山子的臉上透出一分震愕與疑惑,淡淡的問道:“你想要什麽?”
“我華騮人本俗氣,我隻要實實在在的東西,也就是你的人,而且,我要的是活人!”
“瘋女人,胡言亂語!”
“是,我是瘋了。”華騮抱著冉鏡雪緩緩後退,目光在靖寒憶與山子臉上各流漣了一下,笑道,“山子哥,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與靖寒憶的決戰已求了必死之心,你不是求戰,而是求死,是因為魔性無法壓製了麽?所以,要借靖寒憶之手殺了自己,求死容易,活下去最難,你為什麽不問問我華騮,也許會有救治你的辦法?為什麽要一意孤行,一心求死,或是,你的心裏,還是放不下這個女人?”
“把阿雪放開,不然,休怪我無情!”山子的目光頓時變得冷冽異常,紅如妖鬼,“我要你把阿雪放開,否則的話,殺,無,赦!”
氣勁亦如千刀兵刃,巨霸無比的勁風猛然呼嘯而過,竟將華騮吹到數尺開外,他伸長的手將冉鏡雪的嬌軀輕輕攬了過來,狂風將他們包圍,連靖寒憶都無法接近。
他滴血般的紅焰雙目,無比哀傷又無比貪婪的垂視向了女子清透潔白仿佛一觸即碎的臉頰,宛若置身於另一個世界,他即將要撫摸的隻是一個易破滅的幻影,他聽不到她的憤怒哭叫,也感受不到她的拚死掙紮,隻是本能的,將如同獸爪一般的手一寸又一寸的撫過她臉上的肌膚。
這是出自於他內心深處最痛也最無法釋懷的愛戀,或是他被魔性侵噬神誌後僅剩下的一點人性,一絲貪念。若沒有了這絲貪念,他便會本能的將手中的女子捏得粉碎。
一道劍光刺向他的胸口而來,他竟控製不住自己,被另一種意念另一種力量操控著將懷中女子推到身前去擋那道劍光,靖寒憶大驚一聲急呼,不顧力量的反噬,倏地將劍刺偏,劃空而去。
“你是怎麽了?快將雪姬還給我!”猛然意識到山子性情大變,甚至連麵目都有了奇異的變化,靖寒憶深感恐懼的連聲叫呼,生怕山子輕動一下手指,冉鏡雪便會命喪於他手中。
而山子的眼前卻隻有一個血池,一個充滿了人新鮮血液的血池,他看不到這個世界,更看不到靖寒憶,甚至,除了心中那種逐漸升騰起來的可怕欲戀,他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見。
唯有手中的一處柔軟,讓他依稀還能想到,那個雪白的身影,那明媚的笑容。
“阿雪,無論我變成什麽樣子,我都還記得你,更不會傷害你……”突地一聲獸吼痛嚎,山子咬破了自己的舌頭,仰首愴然悲嘯一聲,長發披散了下來,努力戰勝了心中那個可怕的意念,他將冉鏡雪推開,大聲叫道:“靖寒憶,快刺我膻中穴!”
“噗——”話落劍至,一蓬血濺盛開,染紅了禦月神劍,更染紅了靖寒憶星辰般的明眸,內力催至,這一劍已然破開了山子的心髒穿過。
朝陽升起,寒風傾掃塵灰,魔之手消失於人間,山子的神情恢複如常,卻很快漫布上了死灰色,但他的唇角卻彎起了一抹欣慰的微笑:“靖寒憶,一定要……好好愛阿雪……”
沒有了魔戾之氣的侵噬,年輕男子的容顏又恢複了從前的清俊儒雅。他僵硬的倒在了地上,卻仍微睜著雙目望著一旁驚嚇得呆若木雞的冉鏡雪,溫和笑道:“阿雪,我終於可以改變你的命運了,沒有了紫石魔王,沒有了瘟神邪魔,沒有了我,你便可以……和他長……長相廝守,我祝你們……祝你們一生幸……”
“啊——”煙消霧散,一道紅影飛撲過來,單臂攬住了山子的脖子,她恨恨的盯向了冉鏡雪,悲聲斥責道:“山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你背叛魔教,為了你背叛他的父親,為了你獻身為魔,又為了甘願死於靖寒憶之手,什麽江山天下都比不上你在他心中的位置,為了改變你的命運,他甚至可以逆天而行,報應而死……可是,你又給了他什麽,他如此對你,你又是怎麽對他的?”
冉鏡雪寒噤不語,華騮的斥問打消了她所有的意誌,仿若崩潰了一般,她“撲通”一下,跪倒在了山子身旁,連聲低喃:“對不起,對不起……”
“哈哈……”紅衣披發的女子也似瘋了般仰天長笑起來,緊接著,字字如同利刀般的吐出,“冉鏡雪,我詛咒你們,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
紅影倏地飄過眼前,冉鏡雪與靖寒憶二人還未反應過來,華騮已抱著山子滾落在了絕命涯中。
空穀還回蕩著那個惡毒的詛咒,令人聞之心顫,生生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