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我隻是周亞靜
滿腦子隻想洗個澡,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覺,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老了,已經子孫滿堂可以安心終老了,能直接跳過所有我不想麵對的事,那該有多好。
我獨自撐著傘默默走著,在中途碰上了小芝和範昱西。
“太好了!你有傘!”範昱西像發現新大陸似地大叫,“我到處搶劫才搶到兩把。”
“那可以拿一把去還人家了吧?”剛才一定經過一番激戰,從小芝口中聽來,範昱西一定做了什麽對不起別人的事。“我和你一起撐這把就好了。”
“好啦。”範昱西不情願地答應。“亞靜,你有傘怎麽還是濕成這樣?”
於是她們也調了頭,和我一道走回去。
“找到你朋友了嗎?”小芝避重就輕地問。
我搖搖頭。
“沒關係,打個電話不就好了。”範昱西說得理所當然。
“我沒他的……”我本來想回答她,我沒有沈逸澤的電話,但立即又想到了一件事。“對,我有他的電話!”
我以為我在沈逸澤麵前出了洋相,沒想到當時的笨拙反而帶來了一個意外之喜。
我的手機裏,一定還有一通來自沈逸澤手機撥出的未接來電。
我忍不著綻開一個好大的笑容。
“我有他的電話!”我對著範昱西不斷反覆說著同樣一句話。
“好、好,我知道你有他的電話。”她一直用手隔開全身溼淋淋卻意圖向她挨近的我。
“居然高興成這樣。”小芝看起來鬆了一口氣,也笑了。
就像沈逸澤深信我們之間的相遇與分離,都是上天的安排一樣。
就像沈逸澤深信我們之間的相遇與分離,都是上天的安排一樣,我可以相信是上天看在我有所悔意的份上,終於願意為我指出一道明路。
不管有多遠,不管是不是又要獨自一人默默地在歧路中摸索,我現在都有無畏的自信。
自信我可以走到他身邊去。
來自沈逸澤的信之七
倘若我們能確切無誤地將感情傳達給喜歡的人,到底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對兩情相悅的人而言是好事,但對那些最後得到的回應是拒絕的人來說呢?
最近因為這一件事,讓我想了很多。
以前我很討厭接觸這種事,我覺得這沒有去思考的價值,想再多都無法去動搖他人對自己的想法,也無法讓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最終喜歡上自己,因為我就是那個無法被動搖的家夥。
所以,在我想了很多之後,我請徐寧兮一起去文化中心看了一場展覽,一場很無聊的展覽,然後在展覽之後送她回家,在她家門口前,第一次正經八百地與她談論起我們之間這令人疲憊的“你追我跑”故事。
然後我代替她對我告白,然後又自己拒絕了她。
她哭泣的樣子和美玲一樣,她們都不發一語,就隻是不斷地掉下眼淚。
最終也都抬起了頭望向了我。
好像要喜歡我必須需要很大的勇氣,使她們為此儲存的勇氣,多到就算被我拒絕,都還能勇敢地抬頭看著我的眼睛。
我心裏又想起了熟悉的那首歌。
隻是我這次弄懂了,這首“I will survive”,不是為我自己而唱的。
我解脫,是因為她們終於能結束這段被我不斷無情傷害的追求遊戲,我終於可以不用再扮演那個壞人的腳色。
這首歌是為她們,才在我心中不斷響起。
為什麽我會忘不掉你,恐怕也是因為這樣。
雖然程昱揚覺得我喜歡亞靜,是出自於我倆靈魂之相似,但我卻無法去忽略自己在亞靜身邊時,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是溫暖的,而態度也是柔軟的。
其實我很喜歡這樣的自己。
那年二哥從學校畢業之後,到了外地念大學。
新學期才剛開始,被二哥壓抑了兩年沒法欺負我的惡霸,返校注冊那天就立即迫不及待地想卷土重來,來找我麻煩。
那是我第一次對他還手,才一拳就讓他跌坐在地、讓他吃驚不已。
坦白說,多少是因為美玲在旁邊的關係,激發了我幼稚的英雄主義,才會還手讓對方知道我並非好欺負,而是我自願讓他欺負罷了。
就像我所說的,這種逞強的行為,和從前那種自虐的行為,全是因為在我心裏都不曾有過任何溫暖的感觸,我一直在無形之中散發的都是不願低頭、自負的心理,讓我看不起別人,也看不起這世界。
是因為亞靜,所以我才願意溫柔,而我也喜歡這樣的自己。
從前那個陰慮的少年是我,現在這個鐵石心腸的家夥也是我。
然而亞靜眼中的沈逸澤也是我,沒有半點虛假。
比起向來待人惡毒的沈逸澤,我最喜歡的,還是亞靜眼中的自己。
我會傾聽著,並帶著微笑地回望著你,我看著你眼中的自己,那笑容都是我再熟悉不已的。因為我看向你的每一眼,都像美玲、像徐寧兮看著我的眼神一般,都是包含著無限憧景、但願能知道對方想什麽的企盼。因而更為專注地看著你,希望透過一個眼神,你就能知道我的心意。
但是我卻害怕來自於你的拒絕,選擇了沉默。
這就是我現在開始願意思考的原因。
我總讓別人哭泣過,傷人好像是我唯一擅長的事,我也曾經讓亞靜哭過,對不起。
她們難過是因為我的拒絕,因為得不到我的心,但是她們不知道,其實每一次接受她們的告白,最後的輸家卻是我。
最終都是我輸了。
我輸給了她們的勇氣。
如果說我們很像,那亞靜一定也缺少了這份勇氣。
所以這一步,應該由我先跨出才是。
如果亞靜要拒絕我,我也想像她們曾經對待我的那般,努力地去向你爭取你所能給的愛情,以能證明自己喜歡你是真真確確存在過的。
知道嗎,我開始能懂了為什麽徐寧兮是打不死的蟑螂。
而為什麽是由我去跨出那一步?那則是因為,我喜歡亞靜,一定比起亞靜喜歡我多一點。就算沒有多太多,也鐵定會多出一點點。
我偷偷做的那些事,我想我永遠不會告訴你。
範昱西和小芝第一次從我口中聽見描述沈逸澤的話語,大概是她們見過本人,更顯得興致勃勃。
範昱西說要不是見到沈逸澤,她就要開始懷疑我其實不是一般性向,她要好好地思考一下當我和她告白時,要怎麽拒絕我才不會傷到我。
“你少在那裏臭美。”小芝當然要吐槽她,“就算再崇拜的你的女生,和你住過以後就會反省自己以前年紀小不懂事。”
“什麽話!”範昱西抗議。
“夢話全是吃的。”常讓小芝在大半夜聽得飢腸轆轆。
“話說,有這麽漂亮的男生在喜歡你,難怪你對誰也不動心。”範昱西自以為她破解了我的心理密碼。
“你又知道了?”不管她說什麽,小芝一定要損她個幾句。“其實我早就不看好亞靜和林家宣了,都是範昱西在那裏多事,我不想淌那個混水,所以一直都沒說。”
“你又知道了?”範昱西不服氣,“你還沒看到沈景源之前,你難道從來沒有過一次亞靜會和林家宣在一起的感覺嗎?”
小芝第一次被範昱西的回話堵得啞口無言。
我覺得我好像是局外人,完全無法加入她們的對話。
“沈景源怎麽看都不是普通人,家宣這次輸定了。”範昱西不曉得在遺憾什麽。
我聽見她一直喊沈逸澤“沈景源”,我直覺她好像誤會了沈逸澤名字的寫法,但是我也不想糾正她。
“雖然沈景源這麽優秀,但是他朋友真不是個好東西!”旋即,範昱西又忿恨地說著。
“我倒是覺得他幹得不錯。”小芝難掩笑意。
範昱西這個不識相的,雖然沒明白地問程昱揚他是不是沈逸澤的保膘,但是在沈逸澤和他通完電話後,她卻跑去問他:“我們家亞靜拉著你家少爺去哪了?”
程昱揚當下沒發作,但是下課時,他在教室裏為了和她們道再見,當然就拍了拍範昱西的背。
範昱西當然也不疑有他。
小芝也很過分,就是不肯告訴範昱西一聲。
程昱揚拿著不曉得什麽時候、不知上哪取得的簽字筆,在A4白紙寫上“我是黑熊”四個字,然後在拍範昱西的背時,順道把它貼在範昱西的T恤上。
範昱西和小芝擠在一支傘下時,免不了淋到一些雨,背後的紙也溼淋淋地黏在她T恤上,等範昱西發現的時候,那張紙已經成了轉印貼紙,在她原本潔白的T恤上,直直地複印了“我是黑熊”四個大字。
回想起來我們還是笑翻了,小芝更是樂不可支。
“他才和你相處沒多久就知道你的本性,不愧是高材生,書真的不是念假的!”小芝忍不住驚歎於程昱揚一針見血的獨到見解。
我倒是覺得程昱揚純粹隻是想人身攻擊。
“可惜用錯地方了。”範昱西沒有因此受傷,那件T恤洗過之後,她還是敢穿出門,現在她就穿在身上和我們聊天。
“這次決定要主動出擊了嗎?”她們認為我願意和她們聊這件事,應該是已經下了某種程度的決心了。
“我還是覺得家宣他好可憐。”範昱西道,“但是要比條件,他好像隻贏了身高……”
“不隻這樣。”我淡淡地說著,“很多地方,其實家宣都勝過沈逸澤。”
“但是你還是不會選擇家宣是嗎?”範昱西在想什麽,此刻我竟然也分不清楚。
也可能她隻是想幫我確定我自己的感情,確認我要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不管是那個沈景源還是林家宣,在我心中都差不多,所以我說的話最公正。”小芝是不想我再被範昱西繼續咄咄逼問,“人生是亞靜的,她自己會對自己的決定負責,對吧?”
我給她一個感激的眼神。
“哎育,我也不是想強迫亞靜選擇家宣。”她說,“隻是我和家宣比較熟,我知道如果和家宣在一起,亞靜一定會很安全,反而和那個沈景源不熟……”
“安全什麽啊?你是警匪片看太多,以為有人在追殺她嗎?”小芝道。“如果是真的殺人魔,不要說是家宣了,席維斯史特龍和阿諾史瓦辛格還不是一樣會被砍死分屍。”
“你這時候提他們倆個人幹嘛!”範昱西說,“我們在說亞靜的事,關他們什麽事?”
“我學你一樣舉例啊!”連範昱西的無賴也一道學起來了。
她們兩個人老是讓我哭笑不得。
我看著擺在桌上的立鏡,我的模樣還是好不憔悴。
我準備等我病好了,就馬上去找沈逸澤,就像在雨天時他依然來找我,我也會風雨無阻……
雖然,事實就是我根本經不起半刻等待,整顆心已經飛回家了,人還得待在這裏枯等。
所以最近我又開始讀起了沈逸澤給我的情書,一次讀一張至少會看個三遍以上。
不一樣的是,從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流過任何一滴淚。
笛卡兒說過的一句話,最廣為人知的“我思故我在”。
但是也有很多人不知道,笛卡兒的這句話,是由於他所說的,“我思就是無處不懷疑。”建構在此之上。
與平凡如我們甫觸及“我思故我在”這句話當下的感受,我覺得是完全不一樣的。
說這句話的人是哲學家,我們卻毫無懷疑地去接納這句話,對於認為應該去懷疑一切的笛卡兒來說,我們的行為似乎不像在支持“哲學自懷疑史”的論調,不過是一種搬不上檯麵的盲從,與政治、一切名目的排行榜所造成的盲目,我倒是覺得這點就是沒有兩樣。
世界上沒有絕對,所以也絕對不會隻有一種學說存在,存在主義就這麽出現了。
我回首這些日子以來的我的心情,才發現懷疑論與存在論曾接踵而至。
我曾經在我感情上去實踐過笛卡兒所說的為追求真理,而盡可能地去懷疑一切。
然後我過了一段很哲學、家宣卻形容這是讓腦細胞提早陣亡的日子。
最後我也沒有想去探討存在主義,隻是停止了懷疑。
我不是哲學家,我隻是周亞靜。
雖然我多少認為應該向什麽都不想的沈逸澤看齊,但是萬一連我都停止不胡思亂想了,以後的日子,我和沈逸澤豈不是隻能盯著彼此互看?
其實那種日子也不差啊,仔細想想。
繼範昱西和小芝之後,第三位我要知會的人,當然就是家宣。
我去籃球場上找他的時候,他正坐在一邊休息。
當他看見我時,笑著與我揮揮手,要我快點過去,讓我也忍不住加快腳步,坐到了他身邊。
靳士博也在,在場上抽了空檔和我招手。
“小禹和他女朋友分手了。”他說,臉上帶著教人摸不透的淡笑,感覺得出來那是因為他今天心情不錯,而不是有丁點笑意。
“他還好嗎?”
家宣點點頭,我也點點頭,剩下的安靜讓我忙著躊躇該如何啟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