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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涯難再見

  六子根據一張字條找到了商貿街一家意式餐廳,裴岸南正靠著櫥窗位置的椅子上,吃一份顏色非常好看的麵。


  他戴著墨鏡和帽子,動作優雅紳士,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睛似乎在觀察四周,即使無法直視他目光,也能察覺到那一抹讓人驚慌的銳利。


  六子推門而入,有服務生迎上來為他帶座,他擺了擺手,掏出兩百元塞在服務生口袋內,“不要過來打擾。”


  六子走過去,站在裴岸南身邊一米遠的位置,他沒有動,隻是靜靜看著,裴岸南緩慢摘下頭頂的黑色圓帽,六子瞳孔一縮,剛要張嘴,裴岸南伸出食指抵在唇上,止住了他,眼神示意他坐下,六子坐下後非常驚訝,“南哥?你怎麽跑回來了,條子私下秘密通緝你,多少地方都收到通緝令了,咱們這些人沒有不知道的,你不想活了?”


  裴岸南嗯了一聲,“有這個打算。”


  六子一愣,裴岸南放下刀叉,用方帕擦了擦唇角和指尖的醬漬,“六子,你當初剛跟我幹的時候,我提醒過你,這條路上的人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華哥那樣牛,還不是要進去脫胎換骨。現在早已不是八九十年代黑幫執掌天下的歲月了,這邊是大都市,不比南三角,太多雙道義的眼睛盯著我們,我們眼中的有情有義,對於法律而言,是一定要扼殺的。你可以沒本事,沒出息,但不能罔顧社會規則。我們可以指著這條路風光發家,但要看準時機跳出來,一輩子黑到底的,除了沈張和金爺還有第二個嗎?但他們下場又怎樣。”


  六子捏著桌上的紅酒杯,指尖非常用力,他不知在思索什麽,最終也隻是嗤笑了一聲,“我從沒想自己有這個命成為華哥和你這樣的人,我能吃香喝辣管著幾個小兄弟,我就很知足,我在農貿市場清理垃圾時,我沒想到我能有今天,我以為我這輩子就是吃白菜米飯了,那時候就算有人指著我鼻子跟我說,你將來會跟著南哥混,頓頓吃魚肉夜夜睡女人,我都不信。我沒妄想更大的,道上成千上萬的兄弟,可蔣華東與裴岸南隻有一個。但南哥,很多人沒有選擇,我比你年輕幾歲,也趕上了南三角那個亂世,誰不想做好人,可現實有時候不允許我們選擇,擺在眼前隻有兩條路,不是活就是死,我們想要活,那時還有資格計較怎樣活嗎。”


  六子說完招手向服務生要了瓶紅酒,他打開給自己和裴岸南各倒了一杯,裴岸南沒有說話,和他碰了一下後灌了進去。


  他喝完抿了抿唇,笑著說,“六子,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喝酒了,以後地球上你都見不到我了。”


  六子眼圈一紅,眼淚立刻落了下來,他別過頭齜牙抹下去,鼻頭通紅,“南哥,不管你結局怎麽樣,你都是條漢子,那些當官兒的當老板的,都他媽是個屁!扒皮老百姓,玩兒女人養情/婦,除了這些還他媽會幹什麽?真碰上你全他們尿褲!”


  裴岸南又斟滿一杯,看著微微蕩漾的酒麵愣神,“其實我挺羨慕華哥,他真能算計,他比我看得更透,我跟著他這十幾年,沒有給自己留後路,現在我沒辦法選擇了。人都想活著,但當你真的沒有辦法活了,也就看開了。我希望用我最後能力,保住華哥過得好,不受任何人威脅,誰要背後算計他,我就和誰同歸於盡。你說的沒錯,我怎會讓我這樣一條漢子,死在那群屁的手裏?”


  裴岸南哈哈大笑著,六子想要配合著他笑,可笑來笑去,笑出了大把眼淚,眼睛酸得他渾身都在顫抖,裴岸南從垃圾場把他帶了回去,讓他跟在身邊吃香喝辣,他很多個夜晚做夢都在想,如果三十歲那年沒有遇到裴岸南,他現在會在何處,還在市場倒騰垃圾,一個月賺那麽點錢,走在人群裏小姑娘惡心男人瞧不起,還是在這座城市裏活不下去遠遠走開背井離鄉。


  六子不知道。


  正如這條道上的每個人,都沒有回頭路。


  不是所有人都像蔣華東那樣幸運,城府深得可怕,能在二十年前就算好了他如今的路,他們沒有,或者說,他們跟著蔣華東做事,沒有讓自己獨善其身的辦法,他下達的指令,他們要去做,吃的這口飯,就要幹這件事。


  蔣華東有情有義,可他一樣保不了裴岸南,裴岸南更保不了他們。


  六子拿紙擦了擦掛在鼻尖的鼻涕和眼淚,他舉起手中酒杯,對裴岸南帶著哭腔說,“南哥,我知道你決定的事別人改不了,何況這一次還是為了華哥。人死就沒有知覺了,我不相信靈魂,所以為了讓你能知道我的心意,我現在就敬你這杯酒,祝你一路走好。”


  六子說完後一邊哭著一邊灌下滿滿一杯紅酒,裴岸南看他喝完,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他始終沒有哭,他自己選的路,他並沒有後悔過。


  彼時檳城。


  韓鈺怒氣衝衝從電梯內出來,一路小跑到辦公室門口,兩名場子內的保鏢伸手攔在她身前,“小姐,軍哥說不見任何人。”


  韓鈺瞪著眼掃向他,“瞎了你的狗眼!他連我也不見嗎?你懂不懂任何人這三個的概念,除我之外。”


  保鏢互相看了一眼,臉上神情沒有絲毫波動,“抱歉,小姐,軍哥沒有通知我們,您是例外。”


  韓鈺揚起巴掌扇在保鏢臉上,他隻是頭部微微一偏,仍舊巋然不動,韓鈺伸出手死死鉗住他喉嚨,“反了你們了!韓軍讓你殺我,你也動手嗎?”


  保鏢一愣,“您是軍哥妹妹,他不會下這樣指令。”


  “萬一呢?”


  保鏢抿著嘴唇,“那我們也照做。”


  韓鈺揚手又想打,大約是她鬧得動靜太大,走廊盡頭一扇門打開,走出一個紅裙女人,她隔著很遠便發出笑聲,韓鈺扭頭看向她,女人搔首弄姿走過來,站在距離她很近的地方,掃了一眼保鏢紅腫的臉,“下手真狠。十八歲的小姑娘這樣有個性,難怪你哥哥總是擔心你做錯事。”


  她說完將目光挪向韓鈺,沒有挑釁和冷嘲,隻是平靜與好奇,“為了一個根本不相幹也才認識一年的外人,和你哥哥反目為仇,值得嗎。”


  韓鈺沒有理她,女人也不在意,對著反光的透明理石牆壁理了理自己的波浪卷發,“他是你哥哥,他是寵你疼你,可你知道嗎,我已經是他換的第十七個女人,他之前那十六個,同樣對他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可他也會厭倦,不要一味試探你在一個男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底線,這隻會讓你失望。”


  “我是他妹妹,他可以對任何人心狠手辣,但絕對不會把這些用在我身上。”


  女人很冷嘲的笑了笑,“真是天真啊,我像你這個年紀,也這樣認為,我把男人看成天,”


  韓鈺冷冷的說,“那他馬上就會擁著他第十八個女人,讓你重蹈那些舊情的覆轍,再沒機會翻身。”


  女人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而是直接推開那扇門,走了進去,並且將門關住。


  韓鈺臉色氣得發白,她質問保鏢,“為什麽她能進去,你不是告訴我,任何人都不行嗎,她是例外?”


  保鏢一言不發,低垂著眼簾,韓鈺將保鏢朝著身後牆壁狠狠一推,發出沉悶的一聲“砰”。


  韓鈺破門而入,眼前是非常奢靡的景象,女人紅裙被褪到腹部位置,露裸出穿著黑色胸衣的上半身,暗扣已經被揭開,堪堪掛在肩頭,長發被捋到身側,露出格外撫媚風情的背部,韓軍沒有抬頭看,仿佛料到門口保鏢攔不住韓鈺,他對這個妹妹的性子很了解,頗有幾分他的影子,固執又蠻橫,剛硬得不像個女孩子。


  女人兩隻手掛在韓軍脖頸上,送上自己紅唇,親吻的聲音讓人麵紅耳赤,韓鈺未經人事,但看得多了也不覺得有什麽,她攥著拳頭直勾勾盯著沙發上香/豔撩/人的一幕。


  “韓軍,你個王八蛋,早晚你死在女人床上!”


  她喊出這句話後,眼裏便積蓄了滿滿的淚水,“你為什麽放他走?大不了我聽你的話我再也不和他來往了,你為什麽要懲罰他?他沒有對我怎樣,我都住在他房間裏,他還在躲著我,他沒有趁人之危沒有傷害我一絲一毫,你能不能別這麽胡作非為?”


  韓軍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回去,他拍了拍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女人,“乖,先出去等我。”


  女人有些不滿,意興闌珊的哼了一聲,將衣服套好身體,從他腿上起身,繞過茶幾走到門口,在經過韓鈺身邊的時候,她直視前方微微頓了頓步子,便離開關住了門。


  韓軍係上脖頸處的紐扣,從茶幾上摸到煙盒,點上了一根,“不是我讓他走的,是他自己要離開。”


  “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離開能去哪裏?要不是你這樣逼他,他怎麽會走?我喜歡他,是我一廂情願,你有本事衝我來!”


  韓軍慢條斯理的抽著煙,他非常沉默,可在近乎急躁發瘋的韓鈺眼中,她根本承受不了,她衝過去俯身橫掃了茶幾上全部陳設,劈裏啪啦的聲響在房間內炸開,門外保鏢迅速推開門看了看,在看到室內淩亂不堪的場景後,又默默退了出去。


  韓軍冷靜看著妹妹,“瘋夠了嗎。”


  韓鈺抹了一把臉上淚水,“他去哪了?”


  “去他該去的地方。”


  “到底是哪裏!”


  韓軍狠狠將煙蒂黏在煙灰缸中,“你問這麽多幹什麽,他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我要去找他!我告訴你韓軍,你攔著我我就恨你一輩子!”


  “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韓軍語氣驟然冷了下來,“他這次離開,是去送死的。他活不了,他留在我身邊,早晚還會牽連我,我非常仁至義盡,我讓人開船送他去了他要去的地方。他不屬於你認知的那個群體,他無法過安定的生活,他隻能一輩子逃亡,可你覺得法律會縱容一個罪大惡極的人逍遙一生嗎。他寧可選擇親手了結,也不會讓自己成為階下囚,所以注定他要走,他這一次再也回不來。”


  韓鈺閉著眼睛嚎啕大哭,韓軍默不作聲望著她,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哭聲漸漸減弱,一抽一抽的癱在地上,雙目空洞無神,“哥,我隻知道他是個好人,真的是一個好人。”


  韓軍從沙發上起身,他抽出幾張紙,為韓鈺擦了擦眼淚,他蹲在她麵前和她平視說,“這世上評價好人壞人沒有這麽簡單,輿論口中的好壞,是單一的,也是不完全準確的,法律範疇上評斷的好壞,才有它的可信度。法律不容他,他就是壞人,沒有誰再去深入分析他的本質和無奈,裴岸南手上有多少條性命你知道嗎?他一步步走到今天,是喝人血,吃人骨,這條道多少危險和阻礙,能突破到最後關頭,他怎麽可能坦蕩?如果再留下他,如果再不幹預你放任你對他深陷,韓鈺,你就毀了。”


  韓鈺目光非常癡,她緩慢抬起頭,在看到韓軍那一臉認真表情後,再次滾下熱淚,“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是嗎。”


  韓軍點頭,“除非是墓碑。小鈺,忘了他吧,忘記一個人並不難,何況你們從沒有開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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